陶清风快速地说了一下夏星痕的情况。果然听到了严放在电话那头火气更大的声音:
“前科那么多?打过那么多人?还一部接着一部的拍?有精神病就该送精神病院!省得在外面祸害人!”
虽然陶清风也非常心疼严澹,但迁怒精神不稳定的夏星痕也没用,为了避免严放发起火来真的把这位天才演员关精神病院里去,陶清风指出了一个关键:“其实他变成这样,主要原因还是被别人逼的。他们不但不好好引导,反而蓄意引发他这种特殊体验方法的危险之处。如果他能远离那种环境,精神应该可以稳定下来了。”
“哦?后面还有黑手?哼,直接间接的,你全都告诉我。一个我都不饶。至于那个什么大演员,要远离这些乌烟瘴气环境?好啊,精神病人免刑,把他扔个南太平洋小岛疗养院关几年,真山真水包治百病,自个儿反省去吧!”
陶清风尊重对方兄长,对此决定缄口不言,为了减少一点对夏星痕的火上浇油,他说了一些导演倪廷的斑斑劣迹,毕竟拍摄过程中,他的小动作是如此恶心。夏星痕的发狂,少不得有倪廷的推波助澜。
严放立刻不依不饶道:“这个导演很嚣张啊?仗着什么?投资人吗?导演这么搞主演简直有毛病!”
陶清风道:“这个剧的投资人叫苏晓楣,她似乎在追星,一直给夏星痕大手笔砸钱,但是又对剧组里这些事情不闻不问,十分奇怪……”
陶清风话音未落,只听得电话里严放骂了一声很不符合身份的粗口:“居然是那个婊子。”
陶清风从来没从对方话中听到过如此粗鄙用辞,真不知道这位女投资大佬做过什么事情,让习惯了钻石王老五绅士做派的严放,用这样的字眼去称呼。
陶清风不问,对方却主动解释起刚才失控的言辞,道:“这个女人,当年追过我大哥。那时候我大哥瞧上的是另一个女孩子。我大哥去参加特种兵集训的那半年不通音讯,回国时发现那名女孩子,已经被苏晓楣逼得自杀了……法律无法定罪的那种逼迫。我大哥深究此事后很久才发现蛛丝马迹。苏晓媚察觉到事情败露,害怕我们家的报复,躲去了国外,一直没敢回来。这么多年过去了,既然她又撞到了枪口上……她等着凉吧。”
陶清风也大概明白了,那位女投资人从前既然喜欢的是严家的大哥,还逼死了情敌,那么对夏星痕的捧杀,自然不会那么纯粹了。这也解释了,她并不是真正关心爱护夏星痕……只是在找个代替品,以自己的扭曲方式来发泄某些陈年旧事的执念而已。自然也不会过问夏星痕那些失控情绪了。
陶清风由此觉得,让夏星痕远离这一切,到一个与世隔绝的安静小岛上去调养几年,说不定真的挺管用的。
陶清风又给严放汇报了一下严澹昨天开始的详细治疗情况:“九点送进去时,是进病危抢救室。输了四百克的血。十一点左右转到普通病房,今天早晨要再做一次深度CT。他们倒是有单人疗养间。但昨天太晚了不便移动,今天做完所有检查后移过去……目前估计是一天要输十个小时的药物了。什么时候醒来还不知道,有任何情况,我都会立刻通知你。”
严放听得很仔细,还用笔记,忽然反应过来,问:“你一直在那里?你要留在那里吗?”
“当然。”陶清风说:“我瞧着这里的护士忙得很,换药取物都要催。要是没人在这里怎么行。放心,我晚上也守着的,这里能提供陪护用的折叠小床……等检查完了,还要转移进比较好的病房,让严老师安心养伤。”
严放叹道:“那么麻烦你了。”虽然严家也有一个帮佣、一个司机和一个园丁,但是主要家族成员不在的情况下,交给陶清风估计还更周全些。严放心想:弟弟不随便交朋友,交的朋友果然都不会随便。做事像亲人一样尽心。兄弟义气感很重,虽然对于严澹义气到让自己被打昏的程度,颇有微词,但朋友之间讲义气,果然都是好孩子。
“什么麻烦。这本来就是我应该做的。他是为了护我……”陶清风一想起来,心就疼得像是要爆炸了。
和严放通讯完毕后,陶清风给经纪人打电话,他暂时是拍不了戏了,夏星痕也出事拍不了戏,此刻也被送到医院里打了一针镇静剂昏过去。董老先生和田中天编剧也赶来医院探望。
当晚上有警察找他们了解情况。董老先生活了大半辈子,这是最接近事故的时刻,他异常愤慨,在了解来龙去脉后,严厉斥责田中天,为了功利心态而急功近利的做派,间接催化了夏星痕的发狂。
田中天也委实没想到这回事情性质这么严重。以前夏星痕也打过男配角,但那些男配角多半是无人问津的小透明。私下解决也不过是用钱摆平。没想到这回打了个不得了的。田中天心里可惜的是:以那位严老师家庭的势力,想必不会善罢甘休。要是夏星痕演不完他这个剧本,那些坚持与逐利都成了泡影……田中天一夜之间像是老了十岁。
倪廷则是第二天惊讶地接到这个消息的同时,也接到了另一个消息——他被投资人开了。倪廷也不是没想过自己的小动作会惹夏星痕背后代表的那些势力的不满,但他研究过以前的事情,狡猾地把自己做派,掩饰在堂而皇之的导戏中。也只有在场拍摄的演员,能看穿背后的险恶。本来倪廷觉得这些小事就算告状上去,制片方也不会违约换他下马。
想不到制片方真的宁可违约,也要换他下马了。
又过了两天,不仅导演被撸掉了。给《东归西渡》这个剧两个亿投资的苏晓楣,宣布撤资。至于她是听到风声,知道这回夏星痕打伤的不再是什么小鱼小虾,主动火速卷款跑路,还是接到了严二哥的威胁讯号,就无从知晓了。
而那本《东归西渡》剧本,不知因何渠道流出(或许是田中天自暴自弃放出来的),被观众们看到。虽然在故事情节上完备、人物也比较丰满,思想也比较贴合抗战时代,也有很积极的政治意义。但观众们就是纷纷觉得“提不起劲儿”“审美有壁”“说不出来的感觉”,后来被资深评论员指出:这种剧本在二三十年前,不乏为优良之作。但并不太接现代人的地气,有种高高在上却又苍白的雕像感。幸好没拍出来,拍出来也就央视任务播完交差了事,好听一点是不功不过,不好听就是沉闷平淡。
一夜之间,白茫茫大地,水涸云散。《东归西渡》这个电视界翘首以盼的大饼巨作,就像七彩泡泡般破碎在阳光下。田中天编剧风中凋零地捧着写了那么久的剧本,郁闷地大病了一场。他在梦中似乎看到了适之先生,醒来后明白了很多事情,从此再也不写剧本,就此退出影视圈。
而那些后话暂时压下不表,那个时候,陶清风正坐在病床边,认真查看严澹的药物单据。夕阳光线从窗户照进来,给他睫毛渡上了好看的轮廓。
这是一间高档的单人病房。在医院住院部的最顶层,平时十分安静。严澹穿着白色病号服,他依然没有苏醒,沉沉昏睡着,手上吊着输液的细软管。
这是严澹抢救后的第三天,七十二小时,陶清风一直在病房里陪护他。晚上就睡在折叠小床上。白天黑夜都不离开。每天张罗着检查、换药、替他清理等事宜。
虽然医生已经出具了诊断结果,严澹脱离了危险期,随时可能醒来。但是陶清风心中依然无法安稳,他睡到半夜还会一个激灵,被梦里严澹满身鲜血情景刺激醒来。那种时候,陶清风都会睡不着坐起身,坐到严澹床边,听着他规律的呼吸、沉稳的心跳,才能恢复平静。
当然,陶清风也看过同样入院的夏星痕,他擦破了一些外伤,不用住院,神智也清醒过来。被强行看了一波精神科的医生和心理医生,也在医院里住了两天的院,输了一些镇静剂。
夏星痕醒后对自己的行为感到非常内疚惭愧痛苦,他想来探望一下严澹。但是陶清风尊重严家兄长的情感,严放提出暂时不准夏星痕靠近那个病房,一切等他回来定夺。陶清风就委婉地把夏星痕劝了回去,让他自己先好好休息一下。
“我真的觉得很抱歉。”夏星痕说道,“赔钱肯定是不够的,不过这阶段的医药费和损失费,都是我该出的。”夏星痕把一张卡递给陶清风,“我也记不清这里面几百万了,密码我发给你了,先用着。”
陶清风虽然知道严澹不缺那个钱,但是作为对方赔罪心意,还是答应收下。
“有错改之则已。”陶清风忽然意识到什么,惊讶问:“你现在……没在角色里了?”
“我现在哪个角色都不是了。”夏星痕看着自己的双手,不可思议地觉得很陌生……但是仿佛这种正常的感觉才是他一直在找的。连他自己都很惊讶,他这是‘出来了’么?“我这几天都在想着你对我说的那些话,让自己镇静下来。看来真的有用。”
陶清风提议:“那你可以考虑去南太平洋小岛上,多镇静几年。”
夏星痕:???
陶清风回到严澹病房里,想到自己曾经双手动弹不得时,蒙受过严澹的照顾。他们的缘分加深就是从那个时刻开始。
严澹现在没醒过来,自然无法进食,每天输液中有营养液,维持他基本生活机能。陶清风则是在医院里的餐厅打餐回来吃。他白天黑夜都守着严澹,很多时候就静静发呆般盯着他,当陶清风的万事操心事务经纪人苏寻推开门时,看到的就是这幅静谧的画面:陶清风坐在床边,目不转睛地盯着严澹沉睡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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