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了,我不生气。”田镜干巴巴道,盛兆良才松了手,但并不起身,还是半蹲在地上,从下往上看他,他的姿态并不是做小伏低,但多少也有点儿撒娇成分了,田镜很不习惯,根本不敢看那双有些殷切的眼睛。
于是田镜问:“他们是谁?”
盛兆良好像被噎了一下,于是本来想转移话题的田镜意识到这是一个无限接近于“你有几个前任?”的问题,觉得自己简直自讨苦吃。
田镜蜷起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盛兆良,还是觉得好奇了。
盛兆良察觉到他好像偷瞄一样的眼神,心里微动,不知道为什么想起田镜以前那些剽窃犯的“前科”来,继而又想到了高中时候两人作为朋友的那段时光
盛兆良是极少会感到感慨的人,时间进程中的反复与无常,其实都有因由,只要稍微回想,便能从细枝末节中找到推演过程。比如田镜对他视死如归的第一次告白,他当时被惊讶和盛怒席卷,还对田镜动了手,但后来想起来,自己没有发现田镜那些显而易见的爱慕眼神,简直太过迟钝了。再比如田镜被爆出抄袭自己的毕业作品,他也并不意外,那个时候的田镜在他眼中已经一团糟了,虽然不知道对方是否是因为自己才来到B大,但是错过了高考还放弃了Z大的田镜令他失望至极,之后更是把全副心思放到了自己这个几乎没有可能的人身上,所以抄袭发生在田镜身上,或许与别人不同,盛兆良更愿意倾向于,田镜是因为执念太过深沉了。
然而曾经将田镜当做朋友,又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对田镜近乎嗤之以鼻的自己,此刻微微仰头看着那个在这么长久的岁月中,并没有什么变化的人,盛兆良突然觉得感慨,因为这一次他无法用回想来推演出,眼下的自己,为什么会想要触碰田镜,只是希望田镜不要用那样连好奇都有些胆怯的眼神望着自己。
十一年,实在是太久了,所以发生什么变化都不足为奇吧。
盛兆良再次伸手握住了田镜的手,感觉到对方软软的,温暖的皮肤,心想,至少现在,我不能再让这个人难堪和伤心了。
“他们是很多人。”盛兆良说完,便感觉到田镜的手又紧了紧,连忙解释,“不是那个意思,不是指前任。”
田镜眨了眨眼睛,看着他,显然不太明白。
“你们大概都觉得,我年纪轻轻就成名,这次的《贺徊》还是大制作,认为我的人生是踩在红毯上的吧?”
田镜想起有个报道盛兆良的专题,说他从学生时代就开始拿奖拿到手软,国内明星还在某奖蹭红毯的时候,二十几岁的盛兆良已经三进三出了,因为他形象不俗,作风低调,每年的的曝光量都集中在电影节的红毯上,便形容这位创作天才的人生是由红毯铺成。
田镜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事实上,毕业后四年未见,这段时间应该是盛兆良最炙手可热的阶段,他对盛兆良的了解也只能从报道中来,并且因为他可以想要结束自己的念想,刻意躲开了不少,对盛兆良根本谈不上了解,与普通观众无异。
“你也是这么想的吗?看来这几年你都不怎么关注我啊。”盛兆良换了换腿,“我腿酸了,能不能坐到床上去?”
田镜愣愣地点头。
哪知道盛兆良不仅自己要坐到床上,还拖了他的手,把他拖到床边抱在身前,田镜不自在得很,然而被对方双臂箍住,挣起来就尴尬了,而且田镜担心他动真格会伤着体重远低于自己的盛兆良。
盛兆良看田镜乖乖不动了,虽然浑身僵硬,但心情还是好了些。
“我毕业以后拍的第一部片子,投资商看我热度下来了,题材又无利可图,毁约撤资,所以那部本来三个月就能拍完的低成本悬疑片,拖了一年多,期间我接过广告,甚至做过枪手,刚毕业那会儿的傲气很快就被磨得差不多了,在这个圈子里,会写会拍都不一定是本事,甚至你已经小有名气都不算多么有资本,因为大家的最终目标都是市场,而市场变幻莫测,真正懂市场的人又真的不多,我见过很多同样有才华的人,被自以为懂市场的人打压埋没,告诉他们,他们的东西没人愿意掏钱去看,只能和AV一样,烂在硬盘里。”
田镜也这会儿也忘记僵硬了,有些惊讶盛兆良竟然也有这样的经历。
“你知道我为什么拍《贺徊》吗?是因为有人要我拍,这是一项命题作文,你看,我小学的时候就不写命题作文了,现在却要硬着头皮做,奠定了商业片的路数,下部片子的投资才会比较容易到位。”
盛兆良一边说,一边把下巴埋进田镜的肩膀里,用下巴去戳田镜的软肉,田镜被他弄得有点儿痒,又因为他那微微示弱一般的语气而心里痒。
“你知道的,就算我是导演,电影也是一个团队的事情,我要照顾太多人,太多心思,一两个人毁了所有人心血的事情,不算少见,勾心斗角的事情见得多了,我才会……”盛兆良顿了顿,把田镜抱得更紧了些,好像怕他跑掉,“我才会没有细想,忘了你跟他们不一样。”
田镜垂下头,沉默半晌,才说:“你真的相信我吗?”
盛兆良丝毫没有犹豫:“相信。”
“就算是……就算我以前,做过那件事?”
盛兆良没有立刻答,但田镜就是有种直觉,盛兆良他听得懂自己指的是哪件事。
果然,片刻后盛兆良就开口了:“我回想过当时的情景。”
盛兆良的声音沉下来,刚才特意放软好哄得田镜心软的语气变了,他陷入回忆,却要把回忆讲得平铺直叙。
“你前一刻还在着急地跟我解释,后一刻就冲到班里来,当着全班人的面,说谣言是你传的,我当时脑袋发热,但之后回想,却觉得你变卦未免太快,你不该有隐言,你当时最大的隐言应该就是那句喜欢我,除此之外,只能相信你是无意泄露并因此自责。”
盛兆良语速很快,说完之后紧盯着田镜,他很担心田镜会告诉他,当年真的有隐言。他的脑中满是无解的矛盾,今天田镜难过的样子跟当年太像了,一脸要哭出来的表情,却一改往日的唯唯诺诺,把话说得利落又不留余地,不同的是当年田镜在揽罪,今天是辩解。这种相似又相反的隐约征兆,让盛兆良又一次怀疑起了那场决裂是否正确。
他见田镜不说话,便问:“你愿意告诉我,那几分钟里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你改口了?”
田镜抬起头:“没什么的,我就是后悔了。我们能不说这个了吗?”
田镜抿着嘴唇,盛兆良隔着屏幕都能看出演员的疏漏,却看不出田镜到底有没有说真话,或者他根本不愿意看出来。
一叶障目,并非是真的愚蠢至此,而是比起看不清,看清的后果更让人无法承受。
“好,不说这个了。”盛兆良搂紧田镜,“你不生我气就好了。”
两个人都有还未说完的话,却都不约而同地咽下了,然而也并没有多少苦闷的感觉,田镜靠在盛兆良身上,盛兆良抱着田镜,体温传递的是真实而亲近的温度,没有作假的,他们一起沉默下来,体会这种默契的保留和对未来隐隐的担忧。
第二十二章
第二天《贺徊》剧组终于再度开工,在重新堪景后选中的山坡拍第121场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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