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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胡石银人在国外,两人一个白天一个黑夜,聊起事情客套全免,直奔主题。

胡石银说前阵子自己回国料理一桩旧恩怨,本想约傅云宪小聚,但知道他当时腹背受敌无暇旁顾,也就没提见面的事情。

傅云宪轻描淡写:“都解决了。”

能让见惯大场面的胡四爷说出一声“腹背受敌”,可见彼时情形确实非常凶险。傅云宪自己也知道,这回毫发无损实是万幸,蒋振兴的案子触怒了一些人,本来上头都要查他了,好在他及时替国家拔了马秉元这颗毒瘤,算是将功折罪。

而他跟马秉元有些相当隐秘的生意往来,为绝后患全处理干净了,一下损失了八位数。

唯一的好处是,胡石银出国,马秉元入狱,曾经黑白两道通吃的傅大律师总算把自己摘干净了。

干净也挺好。

胡石银继续说,他想料理的那桩旧恩怨就是洪兆龙,他下头人总算查出洪兆龙出狱后躲在哪里,他想会会这位“老朋友”,没想到见了真人才发现,洪兆龙早不是当年叱咤风云的“出林龙”,兄弟散了,江湖没了,十年号子已经完全把他蹲废了。

洪兆龙在监狱的时候中过两次风,第一次是得悉儿子洪锐死了,第二次是听说傅云宪获评影响中国年度人物,两次中风之后,洪兆龙半边瘫痪,不能说话,胡石银再见到他时,他已完全瘫在床上,瞧着老不堪用,身边只有个衣着朴实的中年女人在帮忙照顾。

胡石银说起这话不时叹气,他现在信佛,不仅视女人为粪土,还觉得过往那点风光皆为梦幻泡影,打打杀杀的都太血腥了。他说:“当初洪兆龙要反,我清理门户,这是江湖规矩。但我这辈子最悔的事情就是派人弄死了洪兆龙的儿子洪锐,他一个在国外长大的小娃娃知道什么,随便闹腾闹腾也就回去了。”

也不知这位胡四爷是真转了性,还是猫哭耗子假慈悲,但傅云宪完全沉默。

洪锐本可以逃过一劫,是他亲手作伪证送他进了监狱,使得这毛头小子成了瓮中鳖、槛中羊,除了任人宰割,没有第二种可能。

?

“不过,”胡石银话锋一转,“这出林龙也是风流种,家里有个大老婆,外头还养着一个小的,所以死了一个儿子还有一个,我也是前两天才调查出来,那孩子叫洪翎。”

傅云宪从来没把洪兆龙当回事,如今瘫了就更没必要上心,笑笑:“不错,好歹留了个后。”

胡石银说:“你聪明一世只怕也想不到,我下面的人在洪兆龙那儿看见一个人,”故意顿了顿,“你身边的那个小朋友,许霖。”

这话意思就很明显了,傅云宪微微皱眉:“我请公安局副局长查过他的身份,没有问题,他才这点年纪阅历,看来后头还有高人帮忙。”

胡石银道:“也不奇怪,他那会儿才十二岁,身份证都没办,你帮过的那个姓许的小孩子也是小小年纪就跟两边亲戚都断了来往,当中要动点手脚还是很容易的。”

傅云宪默坐片刻,问:“所以胡总认为,许霖就是洪翎?”

据胡石银回忆,许霖当初替他解决了一个案子,那案子是个不大不小的麻烦,但许霖支招之后,检察院那边竟主动撤诉了。他当时就觉得这个男孩子不简单,想留为己用,但对方一心一意想进君汉当个刑辩律师,于是他也就做了个顺水人情,举荐给了傅云宪。如今回忆起来,这方方面面都显得很可疑。

简单交流几句之后,傅云宪收了线,转而给文珺打了电话,问她许霖近来的情况。

文珺的声音听着直发抖,说,许霖连着两天没来君汉,也没向任何人请假,她今天晚间收到一件快递,里头是三样东西:一枚染血的翡翠,一截断掉的小指,一张写着地址的纸片。那翡翠好像就是许霖脖子上常挂着的那枚,那截小指看着也相当眼熟,她不敢报警,也不敢打扰老板难得的假日,所以打算等傅云宪回来再说。

百十万的东西随手就给人寄了回来,看来是真的图命不图财了。

傅云宪沉默良久。他在马秉元面前故意语焉不详地提及许霖,本意就想借刀杀人。对方不动许苏兴许还好,傅大律师本就不是个小气的人,对许霖……或者洪翎也有几分惜才之心。

文珺几乎是哭着问:“老板……怎么办,现在要报警吗?”

傅云宪扭头看了许苏一眼,小东西趴在床上酣睡如泥,上身有吻痕,下身有精液,但就显得干净。特别干净。

良久,傅云宪说,我来解决。

第六十八章月亮(二)

为许霖赴险之前,生性多疑的傅大律师也曾问过自己,此去是否有诈。翡翠这东西真懂行的人也不多,如果不是许霖有意透露出去,那些绑匪不会知道这就是他送他的东西,更不会想到以此来要挟恐吓,这么简赅,就很可疑。

除洪兆龙还能以“为民除害”为自己开脱,洪锐自幼在美国长大,小常春藤的学生,正是年华大好前途似锦,从未参与他爸那点龌龊的江湖事,确实如胡石银所说,闹完或许就回去了。如今洪翎不惜自断手指来跟他拼命,可见这恨意已经入骨,傅云宪竟觉不容易。

是啊,多不容易,十年前的洪翎也才十二岁,与初见时的许苏一个年纪,都是不谙世事的少年人,干干净净,清清白白。然而他是一个少年眼中无所不能的神,却是另一个少年心里无所不为的魔。

何祖平问他,是否觉得对不起当初的自己。

许苏说,你不是我的大哥。

许苏仍在床上酣睡,傅云宪立在浴室的镜子前,再次检查自己额头上那道隐秘的疤痕。想起白天那个初入行年纪却不小的律师向他诉苦,说刑辩律师是孙子。傅云宪回他那句“都是这么过来的”,态度虽敷衍,但话理绝对不糙。

确实都是这么过来的。

许文军案后傅云宪消沉且反思了很长一段时间,开始试着靠走关系解决一些律师专业能力之外的案子。有次为了一个当事人也被冤枉的案子应酬当地中院的刑庭庭长,该庭长貌似端庄儒雅,脱下法袍便与禽兽无异,对一个前来推销洋酒的女孩子动手动脚,还管人家叫“鸡”。

那年他二十七岁,天真又热血,故意找了个借口将那女孩叱骂出去,实则替她解围,然而这个英雄救美的举动竟惹恼了这位庭长,当众要傅云宪下跪罚酒道歉。

傅云宪扭头欲走,与他同来的一个律师赶紧拉着他劝,那人说,今天你不下跪,明天你的当事人就得跪着去上访,而且黄庭长又要升了,你以后还想不想在这个圈子里混了?

只差一步,傅云宪就推门而出了,然而枉死的许文军成了旧恨,成了心魔。他不愿再见一个破碎的家庭,也不愿多添一个丧父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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