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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疼是吧?下次还打不打人了?”

“不打了。”阿诚垂着头,“可是,万一别人来打我呢?都打上门的那种……”

“那也得打得过才打,你看你这腿伤成这样,洗澡都不方便。”

“那打不过怎么办?真跑啊?那也太丢人了。”

“面子重要还是里子重要?”

“……那我跑就是了。”

恩,跑回来找我啊,我给你把面子再找回来。

第29章意外的求婚

大姐去世后,苏医生带阿诚去了和民立中学的金老师的相亲。阿诚本来推说没有心情,但苏医生说这是大姐走前最后的一桩心愿,总要了了,便只好去了。吃了顿饭,阿诚没怎么说话。对方倒是觉得他相貌很俊,人也老实,十分满意,暗示催着定下来。

明楼听苏医生说起对方的意思时,也不由得有些错愕。

汪曼春给了他一个绝好的借口,他不用考虑这方面的问题。从在一起的那天开始,他们从没想过第二天的彼此究竟会怎样收场。如果说在巴黎时还存了一生一世的念头,回了上海后几乎就是一晌贪欢及时行乐了。他有时候抱着阿诚,希望此刻会有人冲进来暗杀他们,一颗子弹了结他们俩,全无痛苦地。不去管第二天头版头条是他们赤身裸体共倒在酒店的床上,也不去管军统或者组织的种种,就相互依偎地倒在血泊里,才算得上是抵死缠绵。

明楼忽然想起,他其实从来没有跟阿诚说过一句“爱”。

这个字轻飘得让他说不出口。他甚至也无法确定自己是爱他,还是无法割舍他的存在。这个人已经融入了他的全部生活,伪装的,真实的。强行将他割离只能留下一个血肉模糊的自己。这件事如果没有被提上来,他预备好就这样与他走完这一辈子,模模糊糊地,不清不白地。

他不好去问阿诚的意思。因为他总记着大姐的话,也总记着自己说过要为他主婚。然而又不能不问,婚姻大事,他总要为阿诚考虑。这考虑本身却酸涩得很,叫他迟疑了很久才说起来。说起这件事的时候,阿诚就躺在他的身边。听着呼吸声,还没有睡下。

“苏医生说金老师很满意,金家催定下来。”

那边沉默了片刻道:“怎么说起这个?”

“大姐之前一直惦记着你的婚事……”

“现在不是谈婚论嫁的时候。”

黑暗里那人翻过身去。明楼的话被堵了一半。良久方才伸出手,搭在他的肩上:“其实按年龄你也该结婚了——别人会说闲话,也会怀疑——我可以让组织上安排一个交通员。你们可以以夫妻的名义做掩护,对接下来工作的开展也是有帮助的。”

静默中那人的呼吸声几乎扣动着他所有的心弦,明楼忽然有些后悔多这句嘴,只道:“罢了,先睡吧,当我没说过。”

黑暗里那人忽然猛地翻过身来,压住他的嘴唇,攫取所有可供呼吸的空气。他的舌头冲撞进来,直欲侵略他口腔里的每一寸皮肤。疾风暴雨末日降临般的吻,似乎只有杀死彼此为唯一的目的。他的嘴唇滚烫,脸上却很潮湿。明楼知道他方才背过身哭了,和他小时候一样,总不要人瞧见。在黑暗里他反而觉得安全,想哭也就哭了。他的双手停在自己的两侧颈边,几乎要将他钳死在这一刻。

然后他放开他,喘着粗气,热气喷到他的脸上,炽热而动情。很久没哭过了,但这次偏偏忍不住。他的手在颤抖,嘴唇也在,黑暗里只有身边这个人。可是他要丢下他了!他要丢下他了!

他脱掉衣服,去拽明楼的睡裤。如果就死在此刻。如果就死在此刻,他反倒无所畏惧了。就这样死了该多好!叫第二天全上海滩的人都知道他们曾这样隐秘而热烈地相爱。

“我们没有退路了!”他说,“我和你,走到这个地步,只有我和你。谁也不能丢下谁!你答应我的!”

“阿诚。”明楼握住他的手,有力地遏制了他的动作。黑暗里他在叫他的名字,却是在制止他。

像是被从头到脚地浇了一盆冷水,阿诚停了下来。他从明楼的身上滑下来,整理心绪,末了才道:“我去同苏医生说,只说我不满意就好。睡罢。”

他背过身去,却又睡不着。大姐死了,明台去延安了,与日本人的战争似乎看不见尽头,战区中的消息尽是不利。他感觉自己漂浮在Saint-Micheal外的黑夜的洋上。黑夜死寂,大海死寂,他的呼号得不到回应。大哥说他成长了,但他知道自己没有。他的勇敢是因为有人要保护,他的怯懦却无时不在。他一方面坚信着抗战必胜,一方面又恐惧着这只是永夜里一点虚无缥缈的微光。

在黑夜里认出彼此的时候,他简直狂喜得想要在巴黎凌晨地街道上大叫奔跑。

他们拥抱、亲吻、做爱,在阴暗漆黑又肮脏的巷子里,在生机渺茫的潜伏岁月中。这是黑暗里他们感受彼此的方式,也是他们唯一占有对方的时刻。这个人不属于自己,自己也不属于他,从来都不。他们把生命寄托在了一本薄薄的红皮册上,任性命没入污浊,只等有一日被鲜血浸染,才显现出存在的痕迹。不论谁死了,另一个人都必须活下去保护组织不再受到更加沉重的打击——看,他们连自己的生死也不能选择!

然而对于这样的无力,阿诚甚至是感到欣喜的。他与他血肉相连,不可分离。他知道对于明楼而言也是如此。这样的同生共死,他不管是主观意愿还是客观要求,他都很高兴。谁也不能把他们分开。别的人说,他总能想到办法岔开。可明楼一旦提起,他感到黑暗里那个人松开了手,他又要跌回死寂的黑夜里了。

他听着明楼的呼吸声,仿佛是睡了,又仿佛只是闭上眼睛任思绪翻涌。两人被彼此的呼吸声牵扯,一夜睡睡醒醒,俱是无言。

早上起来,穿衣服,吃早饭,上班。昨夜发生的种种被刻意地遗忘了。一直到了周末,阿诚约见了苏医生,说了自己的意思,婉拒了后头的话。苏医生也理解他,知道他不愿意牵连无辜的女孩儿,便叫他不必挂在心上,会替他处理好。回到家的时候阿香说明楼在书房里。书房的门推开,明楼抬头看了他一眼,知道他同苏医生谈过了,这件事告一段落。

晚上关了灯,在黑暗里拥吻,仿佛劫后余生一般。阿诚性急得过分,像是大海上塞壬的歌声,引明楼去进入。前戏不足的结果是他们都感到了疼痛。阿诚痛得说不出连贯的话来,只一声一声唤着“大哥”。他伏在明楼的身上,与他痛快地相互折磨,脖颈向后仰去,有如一只濒死的天鹅。疼痛使他们清醒,快感又让他们迷醉。在清醒和迷醉交织的混乱状态里,反倒觉得安心。因为在混乱的环境中,他们谁也不能放弃彼此,倒宁愿这样不清不楚纠缠至死。

阿诚的呻吟在耳边破碎,喘息钻入了鬓发,明楼忽然想明白一件事:天底下没有天生注定要在一起的人,只有下定决心之死靡他的,才配走到同生共死。

“我们没有退路——你知道的。”阿诚说。

“我们不需要。”

他们跪在小祠堂里,父母的灵位,大姐的遗像都在。阿诚取过一个火盆,明楼将一张红色的合婚庚帖点燃,丢进了火盆里。火光舔动着他们写下的八个字,又消弭于灰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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