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师座,”梁冬哥充满了崇拜的看向陈怀远,“我听说您以前单手撂倒过十几个大汉,枪林弹雨中过,片点不沾身,还能飞檐走壁踏雪无痕……”
“停停停,哪个缺德鬼跟你说这种事情的?我长翅膀了还飞檐走壁踏雪无痕……你小子脑子里都在想什么啊?”陈怀远听了简直哭笑不得。
“假的?可文质大哥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呀,说是师座早年还在家乡教书的时候有个姓游的高人暗中教了师座几个月的神功大法什么的,连时间地点人物都齐全了。”
“这个戴文质!”陈怀远笑骂道。
梁冬哥忍不住哀怨了:“师座,真的没有世外高人收您当徒弟传你踏雪无痕的绝世武功吗?”
陈怀远也哀怨了:“你觉得真的会有世外高人想收我做徒弟传我什么绝世武功吗?”
“可我看师座的身法有时候确实挺飘忽的。”梁冬哥坚持认为陈怀远身怀绝技。
“那是你没睡醒,眼神飘忽了。”陈怀远翻了个白眼,继而道,“不过……”
“不过什么?”梁冬哥立即回神。
“飞檐走壁踏雪无痕什么的是真没有,一般的提纵功夫倒是有的,但这玩意儿实在伤肾,我又不是天赋异禀的,自然没学过。”
梁冬哥总还是觉得陈怀远肚子里有料,至少有高人指点过。要不然怎么会没学的也知道,说起各家功夫来谁长谁短关键啊特点啊的评得头头是道?可惜陈怀远双手一摊说我真没料,你想学什么功夫都得自己下功夫花时间去练。
戴彬真的全是瞎编吗?也不尽然。他也是听陈怀远和吕方丹说起到一些的。
陈怀远当年从省城的中学毕业后,回到村里当小学的教书先生,薪金微薄不说,精神上也因为壮志难酬颇为苦闷。他幼年曾跟随一位宗亲学过些强身健体的拳脚功夫,加上又看了个把侠义小说,就有了想求仙问道学得飞剑功夫去报国救难的志愿,甚至心里还颇有任侠使气独掌正义的豪情。
后来他遇到了吕方丹和游礼兴。
吕方丹出生在一个手艺人家,说白了就是练杂耍卖艺的。吕家班子四处游荡卖手艺,陈怀远就是在吕方丹他们来村里卖艺的时候认识的这两人的。吕方丹因为打小跟着叔伯舅公们到处拉场子走江湖,没上过学,虽然头脑很好眼光独到,但文化程度基本上跟家中长辈一样,可以用“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来形容,以至于后来陈怀远在陆大遇上他的时候惊诧了很久。而那个游礼兴则是自称是寄宿吕家的一位远房亲戚,此人须发皆白却精神矍铄,六七十岁的模样却眼界开阔思想进步,而且博学多才谈吐风趣,就是有些嗜酒。
陈怀远那时候就觉得这个游礼兴有点怪,但再怪也架不住人肚子里真的挺有墨水。于是那时候最喜欢放学后提溜了兑水的小半壶劣质烧酒,跟游礼兴在后山喝酒谈天一抒心中郁气。相处了一阵子下来,这个老酒鬼居然说要收陈怀远为徒。陈怀远当时还真以为自己遇到世外高人,没多想就拜师了。半月后,吕家班子离开了陈家村,但游礼兴却留下了。游礼兴并没有像陈怀远想象中的那样有什么飞天遁地撒豆成兵的神奇功夫,他只丢给陈怀远基本破兮兮的所谓“秘籍”,然后一边喝着酒一边“指点”陈怀远。有一天喝高了还嚷嚷着要给陈怀远介绍高人,还说什么这个高人一身踏雪无痕的轻功十分了得,可惜后来收了个徒弟当了贼,这个高人清理门户后就心灰意懒不肯收徒了,但只要他游礼兴出面介绍,保证高人肯收你,还说什么只要三年就能学得这门功夫云云②。
当时陈怀远的祖母很看不惯这个来家里蹭吃蹭喝的老酒鬼,但听游礼兴跟陈怀远谈论国家大事,听着又感觉挺有文化的。农村人对有文化的是非常敬重的,于是最后也没说什么。
如今快二十年过去,陈怀远虽然尊敬中央国术馆③那群“强种救国,御侮图存”的习武之人,但在见识过坚船利炮的现代化战争武器之后,早把那些习武报国的想法抛在脑后了。没有正规的军队、先进的装备、统一的指挥,而去指望有个天外高人能拯救万民于水火,这类个人英雄主义的想法,现在回头想想,其实是相当的幼稚和狭隘的。游礼兴只教了陈怀远八个月,他在讲解技巧和关键点之余,不仅没有吹嘘武术的艰深玄奥,反而在点评各家流派的所长所短,极尽嘲讽批判之能势,认为高手也许有,但更多的沽名钓誉和街头杂耍之辈。
陈怀远后来也会想,游礼兴也许只是个蹭吃蹭喝的江湖骗子,也许真的是不为世人理解的世外高人,谁知道呢?反正他后来耍酒疯不小心一个踩空摔死了,据当时的围观者说脑浆迸裂的死得还相当之难看。至于什么踏雪无痕的轻功更是连个影子都没见着。
梁冬哥现在虽然不像当年的陈怀远那样认为学得绝世武功然后可以打败日本人这么幼稚,但他多少还存着类似于成为武林高手可以刀枪不入可以不怕特务可以以一人之力干掉比别人更多的鬼子这样的想法。陈怀远是过来人,虽然他自己当年的想法要更加虚幻幼稚,但本质上多少还是能理解梁冬哥的心思的。所以他尽管赞成习武强身,经常对士兵们强调军人应有的身体素质,有时候部队训练亲身上阵演示,教梁冬哥国术也教得尽心尽力,但对什么绝世武功或者速成绝招之类的东西并不感冒。
吕方丹就曾说过梁冬哥跟陈怀远很像,脾气和性格,甚至有时候有些想法都颇为相似。这大概也是陈怀远打第一眼看到梁冬哥就觉得顺眼得不得了的缘故吧。
第二天清晨,梁冬哥像往常一样起床叠被洗漱穿戴好,然后去叫陈怀远起床。
陈怀远看着拿了军服过来的梁冬哥,奇道:“怎么拿军服?不想继续练武了?”陈怀远是不想跟梁冬哥纠结什么绝世武功之类的幼稚问题,但要是梁冬哥说不练了,他又觉得别扭不舒服。
“诶?师座我什么时候说不练了?”梁冬哥奇怪道,“您忘了,半个月前师座家里来信说您的弟弟今天要来投奔,这里是山上不比城里,要接人得一早起来下山去接啊。”
陈怀远一拍脑门:“瞧我这记性。”
“我看是师座自己不想教了吧。”梁冬哥手上在给陈怀远扣扣子,嘴上不满道,“我知道师座觉得我想法幼稚,觉得我想学好功夫去当万人敌。”
“原来你都知道啊。看来是我小看小梁秘书了。”陈怀远打趣道。
“是梁秘书不是小梁秘书!”梁冬哥倾过身环过陈怀远的腰给他系武装带,“中央国术馆那时候就在南京,我大学毕业前就跑去请教过。他们不是我想象中的那种各路高手云集之地,也许算是吧,但主要还是培养军事教官,我知道其实真正抗击外侮还是要靠军队……师座别老把风纪扣扯开,我才扣上!”
“勒得慌。我去接自家兄弟,用得着这么正式么……”陈怀远有点小委屈。
“是谁整天里教导别人说军人要有军人的仪态的?”梁冬哥的声音瞬间高了八度,伸手又把陈怀远的风纪扣扣了回去,挑眉道,“难道给人留个‘自由散漫’的第一印象?”
“也是,第一印象得庄重严肃一点。”陈怀远在这方面倒是很听梁冬哥的话,一点也没上司派头,“免得怀秋那个小兔崽子以后在部队里仗着我是他哥就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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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按照抗战时期国民革命军的师一级作战单位的配置,通讯兵应该是营而不是班。之前所说的通讯班是指直接由司令部管辖的通讯班,而不代表整个预五师的通讯营。
②这里化用的是南怀瑾先生在《李宗吾与厚黑学》一文里提到的自己的一段经历。
③中央国术馆,全名中央国术馆体育传习所,成立于1927年,张之江任馆长。曾派代表赴德第十一届柏林奥运会做武术表演,轰动一时。1937国术馆年毁于日本侵华战火。
第十五章秘书的本职
“冬哥,你说大哥他是不是真瞧不起我?我真没想借他的力爬高!大家投军,哪个不是奔着同乡同学同宗族的亲友来的?他是我大哥,我投这儿来哪里做错了?就算做错了,他一开始不说,等我人都来了他却训我!”陈怀秋也气愤起来了,“我好歹黄埔毕业,还愁没军队收我不成?”
“陈排长,别气了,师座他就是这个样子,刀子嘴豆腐心,嘴上说得厉害,实际上不会怎么样的。”梁冬哥轻拍陈怀秋的背,软语安慰道,“你大哥的脾气你是他兄弟你也应该知道,他不过是在外人面前做个样子,表示自己公平公正不会因你徇私。你还比我大三岁呢,这么简单的道理你还不明白?”
陈怀秋不是真的怄气要离开,见着有台阶,自然就下来了。“奶奶说得对,大哥他这副臭脾气,这辈子是不见得能改好了!”说完又在梁冬哥面前维护自家大哥道,“冬哥,我同你讲,我大哥他虽然那说话能气死人,但人是真很好很厉害。你给他当秘书,应该很辛苦,但千万别往心里去,他就那样……诶,平时没少受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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