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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冬哥倒不是说你不信共产党就是不好,但因为一点捕风捉影就差点杀了自己老婆这种事情,还是过于骇人听闻了点。别说梁冬哥不喜欢,就是梁光松也觉得不靠谱,梁光竹自然是强烈反对,奈何自己孙女要死要活的要嫁他。据说去年两人结婚的时候,婚礼上女方傧相,梁家光字辈和懋字辈长辈一个没去,只有几个廷字辈的同辈人去捧捧场。

不过许魏文婚后也知道自己不受欢迎,就跟梁廷梦搬出去住了,小两口现在情况如何,也只有他们自己知道。这次许魏文来,梁光竹就让梁冬哥“看着点”,言下之意,要是发现不对头的,比如家暴虐待什么的,赶紧通知家里把自家姑娘接回来。

梁冬哥把这事跟陈怀远说的时候,陈怀远笑笑,不以为然道:“只要他不赌不毒不贪污,听指挥会打仗,其他的你管这么多干啥?犯了事了我自会罚他,旧账就不要老去翻他了。”当然了,虽然嘴上没说,但因为梁冬哥的话,陈怀远对许魏文的印象分直接掉了一个档次,以后就只当下属用,不当朋友说了。

胡滔素来不多话,坐上火车以后就开始闭目养神了。他的侍从副官也不讲话。

胡滔的侍从副官是个标准的侍从副官,很少见他说话,存在感也特别弱,仿佛能隐身似的。不像梁冬哥,跟在陈怀远身边,哪怕什么话都不讲,光是顾盼之间,就能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去。

咣当咣当的声音,震得乘客都昏昏欲睡。

梁冬哥见反正无事,脱了军大衣叠好枕着,从包里掏出从裴雅颂那儿弄来的《福尔摩斯侦探大全集》,津津有味地开始看起来。

二十世纪初,福尔摩斯系列小说被引入之后,就在知识分子和精英中就迅速传播开来,一时间洛阳纸贵,甚至还有福尔摩斯牌的香烟,福尔摩斯牌烟斗之类的东西。而当时目的在于引进西方的教化启发民智,并不是把这个当做虚构小说来看待,而误作破案纪实作品,甚至只承认华生为作者,而不是柯南道尔,认为柯南道尔只是个整理编辑的人。直到后来才逐渐修正,到三十年代开始出现福尔摩斯系列的全集本,在青年学生中风靡一时。

梁冬哥也爱看,只不过梁光松非常反对,认为这种小说是在教人偷盗作弊的本事,于是没收了梁冬哥买来的书。鹿彚茗是福尔摩斯迷,收集了各钟翻译版本的好几套的福尔摩斯,有小说有连环画。于是梁冬哥当时都是通过鹿彚芹向鹿彚茗借着看的,可惜也都看得断断续续,让他很是抓耳挠腮了一阵。到现在,他都快忘了有这档子事了,居然在乾定中学发现有这书,便托裴雅颂借出来,平时有空就拿出来看。

陈怀远睡醒,看到身上的被子,侧过身滚两滚把被子都裹在身上,心里傻乐了一阵,才磨磨蹭蹭地起床。

因为梁冬哥一早出去了,所以昨晚和今天早上的东西没人整理,陈怀远都要自己去拿。去传达室的时候看到有梁冬哥的信,一来还来两封,心中好奇,帮忙把信拿到梁冬哥的桌子上。正准备走开,又迟疑了一下,重新回到桌前,拿起信,看了半天,强行按耐住好奇心,再次把信放到桌上。可看到信躺在那里,又实在忍不住,便拉开抽屉,想把信放进去,眼不见为净。

却见抽屉里有个方形的铁盒。陈怀远把盒子拿出来,打开,只见盒子里都是信,最上面是两张有点旧的黑白照片。

一张照片上有七个人,正中间坐着的是一个老太太,手上抱着一个带虎头帽的婴孩,两边各站着一个一模一样的十来岁的小姑娘。身后站着一个少年人和一对中年夫妻,其中那个中年长须的男子站在中间。照片不大,人脸都很模糊,陈怀远辨认了半天才明白这对中年夫妇应该就是梁父梁母,那个婴孩大概就是梁冬哥了,两个小姑娘是他的姐姐,少年男子就是他的兄长,至于中间的老太太,估计是梁冬哥的祖母。

另一张照片更旧一些,上面有六个人,正中间两张椅子上坐着两个老人,身后站着一对青年夫妻,两夫妻一边站着个十几岁的少年,一边站着个七八岁的男孩。青年夫妻是梁父梁母,这时候梁冬哥大约还没出生,照片上的人应该都是梁冬哥的家人。

照片的下面是一沓的家书。大致翻了一下,最早的一封信时间是民国廿三年二月,梁光松写给梁冬哥,勉励他在学校要认真读书多交朋友的信。

想起已经故去的梁光松,陈怀远对梁冬哥不免有些心疼。

当然了,这里也不止有家书,还有些跟同学好友的通信。他以前见过的那封写着关雎的“情书”就在里面,署名是示万。还有一封署名“归舟”的信,信中有给自家妹妹拉红线的意思。

这两封看得陈怀远内心里警钟哐哐直响。

这个叫示万的人的信来得比较早了,是前年五月时候来的,那时候陈怀远自己还懵懂着呢。现在一看,可不是危机感蹭蹭直上么。

那个叫归舟的人的信更早,是抗战开始前几个月写的。不过这个威胁性也更大,因为信里提到这人的妹妹见过梁父梁母了还“颇受青睐”,认为这个姑娘“门当户对”“宜结亲”。梁冬哥把信留到现在,难道有取人家妹妹的意思?

恐怕不只,他不是还有个恋爱没谈成就失踪了的准前女友吗?

对了,不能落了,还有那个送玉佩的!

陈怀远后悔了,真后悔了,他原本以为梁冬哥是他的副官,一直跟在他身边,两人之间有大把大把的时间在一起,可以慢慢来慢慢等,好好培养感情,等到梁冬哥开窍。可现在他发现,梁冬哥虽然人在他身边,可心未必在。毕竟出身好,背景深,外面大好的花花世界都等着他呢,凭什么吊死在你陈怀远这颗歪脖子树上?况且你这树的性别还不对。

再看手上这两封新到的信的署名,一封是“示万”的,一封是“沈归舟”的。看得陈怀远胆战心惊,想拆开看吧,怕梁冬哥回来不高兴,不拆吧,实在是想知道内容。

此时云散日出,阳光照了进来。

陈怀远想,真是天助我也,便拿起信封放在太阳底下映。毕竟是常人通信的普通信封,比较薄,能透些光,而且两封信的内容都不多,都只有一张纸寥寥几字,勉强映出几个字能辨认。

沈归舟的信里能认出“……相约……来接人……两相好……”

都不用陈怀远胡思乱想,这信直白到一定境界了。

而示万的信里能认出来“……天寒也……孟敬公属词冬景……浪淘……”

元末有个儒士,叫梁寅,字孟敬。他有一首词名冬景,写冬天里雪后初晴的景色,词牌是浪淘沙——锦树分明上苑花。晴花宜日又宜霞。碧烟横处有人家。绿似鸭头松下水,白于鱼腹柳边沙。一溪云影雁飞斜。

这是首词并不知名也不经典,亦非表达友情或者感谢。可又是冬景,又是晴花,词者姓梁,这里分明包含着梁冬哥的名字。

虽然很含蓄,但陈怀远自认这点眼力还是有的,这分明也是情书!

其实梁寅传世的词里有两首浪淘沙,还有一首的最后几句是:

花发恐飘零。只待朝晴。彩霞红日照山庭。曾约故人应到也,同听啼莺。

……

梁冬哥正被书里的悬念勾着胃口,可总感觉对面似乎有什么视线投过来,等看完了一个段落,便放下书,只见胡滔欲言又止地看着他。

胡滔见梁冬哥一脸询问的意思,别扭了一下,张口问道:“彭参谋长他……最近还好不?”

梁冬哥知道胡滔关心彭立坤,促狭道:“胡团长,你还怕师部不如团部么?”

“我也就这么一问。”胡滔大概有脸红,大概没有,主要是人晒得黑看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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