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梁冬哥回到住处,还没进陈怀远房间,就被彭珏拦着说了一通悄悄话。
“你喝酒了?”梁冬哥才开门进去,陈怀远就贴身上来把人揽在怀里,凑近到他颈间磨蹭起来,“才到了长宁,我就闻到泸州的酒味了。”②
梁冬哥笑笑,不着痕迹地把陈怀远推开,一边给自己倒水一边解释道:“师座知道我的酒量,就几杯,怕醉……项钊说是他藏的有些年头的曲酒,我说喝酒我不行,我们师座倒是行家里手,有空你们俩可以拼酒量。”
陈怀远摆摆手,笑呵呵道:“得了,我要真去喝了,回头你又要灌我一肚子茶水……看样子挺顺利?”
“嗯,一切顺利。说来师座除了张太那个恶首,还算对项家有恩。项钊……”梁冬哥说到一半,迟疑了一下,“答应得倒是十分爽利。”
陈怀远挑眉:“太过爽利了?”
梁冬哥点点头:“他也说了这边军匪不分,可对师座的事又满口答应义不容辞的样子。似是浑不担心将来师座接防了会整治这些帮派从众。”接着梁冬哥又详详细细得跟陈怀远复述了一遍他跟项钊之间如何打的交道。
陈怀远原还担心,不久就舒展开眉头了:“这人,报恩只是个小原因,他这是抱大腿呢。川南这里,势力复杂,不只洪门,还有青帮的袍哥会的,临近长江又有漕帮的势力。项钊也是看好我们所以在我们身上投资,要让他趁了势,将来可以靠我们在川南扩大地盘排挤其他帮派罢了。”
“师座的意思是,项钊靠不住?”
“靠得住,但我们不能太倚仗,否则到时候要还人情。”陈怀远揉了揉梁冬哥头顶的软毛,“我可不想把这边的黑帮势力拿去还他的人情……军是军,匪是匪,治军不明才会军匪不分。”
“是,师座英明!”梁冬哥原还担心陈怀远会因为游礼兴的关系对洪门高看一眼,现在见陈怀远对项钊颇有戒心,心中大石放下了一块。
“你啊,少跟我贫嘴。”陈怀远低声笑骂了一句,开始脱衣服准备睡觉。
梁冬哥见状自然很配合地到床边帮陈怀远铺床,装作不经意地提起:“师座,说来我们跟这个刘逸雄倒有旧怨。陈处长的事,半是他监守自盗,半是黔西地方势力的陷害,但仔细计较,也少不得刘逸雄或者他底下的人在推波助澜……”以梁冬哥对陈怀远的了解,知道陈怀远对那件事至今怨气不小,怕是现在要去见刘逸雄就把目标对准了刘逸雄来,所以才说责任一半一半,故意把刘逸雄一方的责任摘出来往小里说。
梁冬哥的口气看似不经意,话中内容又诚恳有理,叫人听着就不觉信了三分。何况以陈怀远对梁冬哥的信任,断不会在这种事情上有怀疑。梁冬哥这是有心算无心,生生把陈怀远脑中对刘逸雄的罪名定位从“引诱陷害”偷换成了“推波助澜”。陈怀远也没多想,顺着梁冬哥的思路回应道:“是啊,明申的事,有他们掺的一脚,这暗地里推波助澜搅浑水的账,还不知要怎么算呢。”
梁冬哥铺好床,起身走到陈怀远身前帮他解扣子,像是随口闲聊玩笑一般轻笑道:“行了,还算账呢,一个人跑到别人的地盘,人家不找你算账就不错了。”陈怀远听了,醍醐灌顶般地一个激灵,随即又忍不住起疑心,自己下午才和彭珏说了这事,梁冬哥怎么晚上来“规劝”了?再回味,又觉得梁冬哥说这话时的语气神态和平时大不一样,有股子话说不出的亲昵和娇憨。定睛一看,只见梁冬哥眼波流转面颊微酡不胜酒力的样子,才知他方才是酒劲上来,醉意浮动。
陈怀远暗道自己过敏,把疑虑全都抛诸脑后,见梁冬哥这般浑然不觉自己醉态的慵懒懵懂的样子,不由心中一动,一把抱起人往床边走去。
三日后,除了彭珏和他的卫士留在长宁,陈怀远一行人抵达泸州。
刘逸雄早就接到陈怀远的通知,知道他们这天要到,便早早做了准备,在客厅里安排了一大排的士兵站着,摆架子做威慑,却不料等来的只是一身便装的陈怀远及其副官秘书寥寥几人。陈怀远一行人云淡风轻的样子,顿时让那几排的士兵显得小题大做色厉内荏起来。刘逸雄虽说是粗人,也读过几年私塾,识得场面,于是忙挥退了士兵,一口一个“陈老弟”地攀谈起来。
刘逸雄为人爽朗,陈怀远行事刚直,两人聊得倒也投机。陈怀远为表诚意,消解刘逸雄的疑虑,甚至住到了刘逸雄家里。刘逸雄直言:“可见这话要看遇着谁,跟谁说了。老刘我粗人一个,一上来就打哈哈我自以为是热情人家还说我不礼貌!要早让在峰兄来就好了,也不用让那几个中央军的长官以为我老刘不识好歹。”
陈怀远知道刘逸雄在隐晦地表达自己对中央军的怨气。刘逸雄以为这样吐苦水就能让陈怀远为难了?他大错特错,要论吐老蒋和陈赐休的苦水,谁比他陈怀远更有资格?人家是黄埔一期跟着老蒋一路东征北伐争过光救过命的嫡系,可还是被坑爹了!结果两人说着说着不醉不归一边醉一边一起骂娘,老蒋不敢多说,陈赐休就没什么好顾忌的被骂了个狗血淋头,骂完以后两人又顿时引为知己,最后醉成一摊烂泥被各自的扶回房间去。
梁冬哥对这么个“谈判”方式有点诧异,但还是泡了解酒的茶水,还没端近就听陈怀远嘟哝:“唉,冬哥,多好的酒啊,你就让它们在我肚子里多待会,破一次戒总没什么大关系吧?”
梁冬哥顿时明白他刚才在外面是装醉,有些哭笑不得。想想刚刚陈怀远对陈赐休甚至蒋介石的抱怨,又不禁问:“那刚才的话,师座可是认真的?”
陈怀远苦笑着摇头:“你觉得那些牢骚话像是编的吗?”
梁冬哥会意,心中不禁欢喜,但嘴上还是故意道:“自然不是编的,不过为了跟刘逸雄拉关系,说得夸张了点。”不等陈怀远反驳,梁冬哥又继续道:“师座是逢场作戏,可要传到人家耳朵里,又不知要闹出什么幺蛾子。”
陈怀远闻言一怔,对上梁冬哥炯炯的目光。知道他是在婉转地提醒自己,老蒋和陈赐休的耳目不是开玩笑的,多少人正等着抓你陈怀远的小辫子呢。想到此处,陈怀远不由叹了口气,本来一吐为快的心情,反而越发觉得憋屈了。
接下来几天,刘逸雄拉着陈怀远又是下棋打牌喝酒抽烟泡吧打猎,梁冬哥都懒得理陈怀远破不破戒的问题,放手让他们玩去了。刘逸雄这会儿是跟陈怀远相见恨晚,最后甚至还拉他拜了把子成了契友,彻底称兄道弟起来。
过了两个来礼拜的样子,陈怀远觉得差不多了,再呆下去,第十三团交给李驿看顾倒不怕出问题,可呆在长宁的彭珏都可以在长宁讨媳妇生娃娃了,这便跟刘逸雄说起接防的正事来。
两人如今感情上亲近不少,虽然陈怀远摆明了要来接防,但比起之前,刘逸雄的抵触情绪少了很多。加上刘逸雄现在对陈怀远也有点了解,知道他跟之前来接防的军官不一样,虽然是嫡系人马,但现在在南边自己带着个小杂牌,在军内饱受陈赐休这类人的打击,是个懂得地方部队难处的人,性格也对他胃口,不是那种小鸡肚肠睚眦必报的人。于是少了心防,有些话说着说着,就说出来了。
“在峰老弟啊,不瞒你说,抗日,干他娘的小日本,我绝对听从中央指挥!但是,想要换走我的部队,给中央军当炮灰,我不干!”
“英继兄,我是来接防,怎么就成了让你的军队给中央军当炮灰呢?”
刘逸雄哼哼了两声,随即又有些无奈地说:“我对在峰你是放心的,但我对某些人实在不放心,他们要真拿我的部队开刀,你保得住吗?……这帮子兄弟,跟着我出生入死十几年了,自打祥老爷子把这些人交到我手上,我就没干过对不起他们的事!蒋介石现在心里打的什么算盘瞎子都看得出来,打着驻防整训的旗号整编部队,打散士兵,撤换军官,再安排进自己的人,做些训练,然后部队就从地方的变中央的了。”③
陈怀远不松口:“英继兄,说来说去,你还是怕被夺了部队。可有些话,说难听点,胳膊拧不过大腿,想想十年前和二十年前,再跟现在比。”
刘逸雄的脸色一下子难看起来。
陈怀远知道刘逸雄明白这个道理,只是不肯承认:“滚滚长江东逝水啊,水终究要往东去,谁也拦不住。谁都知道现在的大势所趋。军队逐渐统一,国家逐渐统一,这才是把大力气聚在一个拳头上的方法。我们这么多的人这么大的地,却被小鬼子撵着到处跑,为什么?还不是因为人心不齐。英继兄,刘祥老将军一辈子宽仁大义,交给你的是保家卫国的军队……而你却有私心!把部队当成了一条栓在自己身上的看门狗!”
“就是狗,那也是老子豢养的狗!”刘逸雄被陈怀远步步紧逼,怒得脱口而出。
陈怀远闻言呵呵一笑,坐回到椅子上,抿了口茶,好整以暇道:“英继兄,你还是把心底的实话说出来了。你豢养的……兵是你的兵,地是你的地,你的兵看你的家护你的院,是不是这个意思?”
刘逸雄一滞,只听陈怀远接着怒起拍桌道:“说白了**就想做军阀!把部队看做自己的私人武装,把川南看成自己的私人地盘!抗日艰苦,中央现在腾不出手敲打你,可以后呢?川人不曾负国④,你这么做,刘老将军在天之灵会怎么看你?四川的父老乡亲会怎么看你?!”
刘逸雄听到陈怀远最后一段话,心中一颤,仍旧兀自嘴硬:“感情中央来抢我的部队还有理了?不给就是不抗日就是负国了?!”
陈怀远叹了口气:“英继兄,别说你不服,我要是你我也心里多少也会不服。但不服不是你跟中央对着干不服指挥的理由啊。”
要是别人,刘逸雄早把人轰出去了,正是因为两人交了心,所以才能放开了吵。陈怀远这声叹息,听得刘逸雄眼泪都要出来了:“在峰啊,老哥我痴长你几岁,说句心里话,我要是没私心那也是骗人的,以前仗着跟祥老爷子的关系,在川南当着土皇帝为所欲为,什么东西没享受过?也值了!这些年眼瞅着日本人打进来了,说要为国家出力,我就是不肯也得把话烂在肚子里乖乖交出部队。可这部队握在手里,要放了我不知道我的部队会怎么样,也不知道自己会怎么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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