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玲啊,时候不早了,回去休息吧。”陈怀远劝她,“冬哥这里我陪着呢。现在外面路不好走,你要回娘家住,明天天不亮就得出门。”
“我知道。”王玉玲终究不是铁石心肠,陈怀远的关怀也是感受与心,“你也好好照顾自己。有什么事,说出来跟大伙商量着拿主意,别老自己一个人憋着。”
“嗯。”陈怀远点点头。
王玉玲看着陈怀远,许是因为屋里灯光昏暗的缘故,觉得他看起来朦朦胧胧的像是年轻了十几岁。想起过去,不禁鼻子一酸,眼眶有些发红:“怀远,这么多年过来,我知道你有多不容易。可大家也都……总之,之前的事,你别怪冬哥,要怪就怪我。”
“你这是哪儿的话?我知道,你和冬哥都是为我好。”陈怀远说着,叹了口气,“说来,是我对不住你们。”
陈怀远低头,看梁冬哥天塌不惊地睡着,夜色暝暝灯火摇曳,空气中是早上刚晒过的被褥的气息和香醇的酒味,暖融融的,令人在乱世中体味着少有的安心和暖意,也让人升起一股想要保护和守候的愿望。陈怀远此时心明似镜,以前想不通的事,忽的都想通了。他抬起头来,对上王玉玲的目光:“我位卑言轻,讲不得这其中的一二三四,但该是我的,我总要去挣。再说公道自在人心,这天下人心所向之事,再高的官位和权柄也不能把持。”
王玉玲未必清楚陈怀远这话的全部意思,但看他那样,也不像是要坚持去撞南墙,便点头道:“你只要不跟那些大人物钻牛角尖就好。”
两人有轻声说了些琐碎。等王玉玲走后,陈怀远看了几页书,可脑子里还想着王玉玲和梁冬哥的话,终究是看不下去,眉宇间透着股怅然。
面对蒋介石,以及陈赐休贺敬章万荣举他们,拉拢也好排挤也好扶持也好打压也好,该争什么,不该争什么,值得,还是不值得,一时间陈怀远也有些弄不清自己的得失。投军从戎十几年,到底是为了争得什么呢?当初年少一腔热血报国抗敌反侵略反封建,如今为人世故老成升官得禄战功荣誉吃战争饭……他不认为这是堕落,信念和物质,他自问都无愧于心。
对于陈怀远而言,战争就是他的事业,他的野心,他改造世界的艺术,他用铁血塑就荣誉勋章的舞台。但他知道自己和日本军人的差别在于,一个是保卫家园守护亲人的战士,一个是窥觑他人财富的强盗和侵略者。英雄碑和耻辱柱,一开始就立好了位置,看你要把自己的名字往哪个上面刻。
陈怀远还记得,那年他拉着预五师上衡山整训,仲春杨花如雪,被夕阳照得好似漂浮在空中的光絮,梁冬哥跟着他在校场上跑步,白白嫩嫩热气腾腾的跟刚出炉的年糕似的,少年稚气,追着问他什么时候才能不打仗。他当时回答说等赶走小鬼子天下太平的时候。梁冬哥那时听了,笑得脸跟个小包子似的:“等赶走了小鬼子,天下也未必太平。”
“那就打!打到天下太平为止!”
“给蒋家王朝当开国功臣么?”
“瞧你这话说的,我们现在是文明社会,不搞那套封建专制。这天下,是我中华民族的天下,干他蒋某人何事?”
陈怀远当时只以为梁冬哥是进步学生热血单纯,在学校里听了某些言论的宣传对蒋介石心怀不满。他并不知道梁冬哥是在探他口风,更不知道他这蒋家王朝的党国肱骨多年后却成了共和国的开国元勋,但有一句话没说错——这天下,是我中华民族的天下。
陈怀远最后竟就这样倚在床头睡了过去。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整条左腿都麻了。他看梁冬哥醒来一脸内疚,笑着揉着他的脑袋:“给我当私人秘书还是有点好处的,去当助教可没人给你当枕头。”
想怎么做是一回事,具体做了什么又是另外一回事。梁冬哥想激陈怀远不假,但自己昨天喝醉了,具体怎么个激将法,他自己也是稀里糊涂的,听陈怀远这么说,还一脸茫然。
陈怀远见梁冬哥这般,也只笑笑,不多说什么。
陈怀远一直都知道梁冬哥是个极有想法的人,梁冬哥想他做什么不想他做什么,他其实都能察觉得出来。可陈怀远一点都没有感受到一般所谓被人控制和诱导的不便和违心,因为梁冬哥对他从来用的都是你明知是套但还会主动往里钻的阳谋。而且你回头会发现好的坏的都是你自己干的,他是顶无辜的那个。但是,你就是无法拒绝他,还得感谢他,而且不会讨厌,只道他心直口快是个藏不住心思的……甚至,有时候会乐在其中。
乐在其中?
陈怀远皱眉想了想,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就不想了。
“冬哥。”
“嗯?”
“我怎么觉得你去老家养了一趟伤回来,酒量没见长,脾气倒见长。不让喝酒就算了,居然还跟我抢酒喝。”
陈怀远刚打趣完梁冬哥,外面门房回报,说张家九小姐来了。
梁冬哥正给陈怀远扣外套扣子,听说是张冰,放着陈怀远不管一溜烟地跑出去了。
陈怀远怔怔地看着梁冬哥撒丫子跑出房门去,半晌,才抬起手来给自己扣扣子。一边扣着,一边不禁摇头哂笑:“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啊……”此间亦说不出心头是什么滋味。说高兴吧,骗鬼呢!可说难过吧,他倒是觉得,自己表面上也是有家室的人,不好单就这么误着梁冬哥。两人这样终归不是个事,冬哥如今不介怀两人之间的荒唐事也好,与其将来自己老了被讨厌怨怼,不如现在就散了这筵席,或许还能成全一段交情……
你说这人啊,心境不一样,想法就不一样。当初意气风发胜券在握的时候,陈怀远对梁冬哥可霸道得很,别人盯着多看一眼都不乐意,吕梦娜更是没少被他黑脸。如今被削兵权失意落魄了,他又开始自怨自艾萌生退意。越是觉得梁冬哥的好,他就越自惭形秽。这时候张冰来插上一脚,陈怀远就马上开始在心里伤感忧郁故作洒脱,还自以为崇高忍让做出了牺牲想要成全对方。
梁冬哥哪里知道陈怀远此时那九拐十八弯的肚肠里装的都是这些乱七八糟毫无重点的东西。
“梁哥,给,这是上次我跟你说的治头疼的偏方,药材都照着方子抓了十贴。先吃着,看看效果。”张冰把自己手里大包小包的东西往梁冬哥怀里塞。
“这么一大早的你就送东西过来……”
“别跟我客气,我下午有个聚会,赶早了去做头发,顺道就来这里了……还有,这个袋子,里面是我让刘婶做的绑腿棉套,有十几个呢,衬的是紫貂皮,可暖和了。我爸说这种伤病最要注意被整成老寒腿,否则老了就只能做轮椅了。你让陈叔戴腿上试试,要是大小不合适,你再让我带回去改。”
“吓,紫貂皮?也太破费了,只不过是想做些棉布套而已。”梁冬哥有点咋舌,心里嘀咕着这位张高参哪来那么多钱啊不是贪污受贿了吧。
“没事没事。你不知道,我家那刘婶爱卖弄手艺,其实都是旧帽子改的。里面还不一样填的都是棉花么。”张冰笑着解释,“对了,还有这袋。这袋是给你的。”
梁冬哥不好意思:“我?我又没什么需要的。”
“就两条围巾和手套罢了,过冬用。”
“本来托你弄这弄那的就够不好意思的了,你还给我带东西……”
“喂,臭小子,不肯娶我也就算了,这点东西都不肯收下,不给本小姐面子啊!”张冰淑女不了一会儿,假小子本色又露出来了。
梁冬哥笑笑:“那好,这次不跟你客气,下次请你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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