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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成这样了都不肯吐半个字,还想咬舌自尽呢。”毛仲新瞥了一眼田愈忠,朝杜旅宁冷笑道,“你有办法让他开口?”

“最坏也坏不过如此了。”杜旅宁的讽刺,让毛仲新有些恼怒。

陈怀远把梁冬哥带回部队,又叫来洪生给冬哥清理伤口。

梁冬哥赤着上身抱着被子趴在床上,洪生在给他抹药水。陈怀远在一边看着,是又生气又心疼:你说你都这么大人了,怎么也不长个心眼,人家让你去你就去,让你留你就留?我是你上司还是保密局是你上司?要真骂吧,瞧这伢子疼得脸都皱成一团了,可舍不得。不骂吧,又胸口堵得慌。半晌,陈怀远才憋出一句:“下次没我允许,哪儿都不许去!”

“是,军座。”梁冬哥扭过头去,把脸埋在枕头里,闷闷地应了一声。

陈怀远知道自己这话估计又要被当耳旁风了。

洪生清理完伤口再上好药,在一边嘱咐了梁冬哥几句后,便要离开。陈怀远这才回过神:“好了?”

“好了啊。”洪生莫名其妙。

“呃,不用别的药了?消炎药呢?以前受了伤,军医都说要吃消炎药。”陈怀远不放心地追问。

洪生心中翻白眼道:就背上破点皮渗了点血而已,别感染就行,隔天就能结痂,等到下个礼拜痂落了,疤都不一定会留。这能跟在战场上那些缺胳膊少腿动不动一个血窟窿的伤比嘛?抗生素又不是有病防病没病强身的玩意儿,哪能乱吃?

虽然这么想,但洪生也知道陈怀远关心则乱,不开点什么药估计他也不肯放心,便瞎掰道:“嗯,回头我叫人送瓶维生素片剂过来,每天吞两片,一个礼拜下来就没事了。”

陈怀远也不清楚维生素和抗生素的区别,更搞不清楚盘尼西林阿司匹林这些具体都是些啥,只当都是消炎药,便以为维生素也是消炎药的一种。既然医生开口说有用,那就有用,赶紧的回头督促小伢子吃药。

等洪生出去了,陈怀远才松下一口气,扭头便见梁冬哥侧着脑袋眼角弯弯在发笑。

“笑什么笑!臭小子,我告诉你,下次要再这么莽撞,”陈怀远抬手挥了几下,威胁道,“回来看我不收拾你!”

梁冬哥心里一暖,也不反驳,只在一边笑。

陈怀远见梁冬哥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叹了口气,把被子从梁冬哥怀里扯出来给他盖上,劝他睡觉休息。

可梁冬哥没有想睡的意思,一直看着陈怀远。

对视了半晌,陈怀远伸手去摸梁冬哥的额发,额际的软毛摩得他手心发痒。手掌下滑,手指划过脸颊和唇角,来到下颚,指尖传来细腻温软的触感。陈怀远慢慢掰起梁冬哥的下巴,不容置疑道:“冬哥,你没跟我说实话。”

初春虽冷,可为了卫生和通风,洪生还是要求窗户开出条缝来保证新鲜空气的供应。许是窗户没拴好,被吹得大开,又潮又冷的风顿时就这么灌了进来,寒意甚至能渗到人骨子里去。

梁冬哥了解陈怀远,正是因为这种了解,所以知道自己刚才在保密局的所作所为,事后必定会引起疑窦。他也从来没想过谁能把陈怀远当傻子骗,能把陈怀远指使得团团转。这个疑窦,陈怀远要是不说,会成为一根刺,迟早发展成不信任。现在陈怀远说出来了,说明他对自己没有起疑,而是需要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合情合理的理由。

“军座以前上学的时候,有没有那样一个人,帮你签过到,打过饭?”

陈怀远一愣。

“有没有,在你弱小被欺负的时候,为你打架出头?”

陈怀远松开手。

“在你孤独离群的时候,硬是拉着你去玩?”

陈怀远眼前闪过好些同学少年的身影,只是那些人,现在大多已经不在了。

梁冬哥没有撒谎也没必要撒谎。他能理直气壮地在杜旅宁面前反客为主,完全在于他聪明地知道自己在众人面前伪装出来的“梁秘书”在什么情况下该怎么做。每一个特工都必须是精神分裂的高手,能说服自己的理由才能用来说服别人。他很清楚自己和陈怀远共同的弱点是什么。

“……军座放心,我说什么也不会连累你的。”

陈怀远见梁冬哥的眼里已是水光一片,心知梁冬哥已经说到伤心处,自是心疼不过,便阻止他再说下去,半是自责半是宽慰道:“什么连累不连累的,我要是连你都护不住,还不如回老家种田。你啊,别学得跟我似的。太念旧情不是好事,尤其是现在这种关头……好好休息,虽不是什么大伤患,这么一通折腾下来该累了。放宽心,别多想,好好睡一觉,醒来就没事了。”

梁冬哥“嗯”地应了声,抱着被子缩成一团。

陈怀远起身去关窗户,又在一边坐了会儿,见梁冬哥睡着了,才小心关门离开房间。

梁冬哥的那番话,更加坚决了陈怀远要除掉田愈忠的决心。且不说这人在毛仲新手上,左右是个死。但说梁冬哥现在的态度,陈怀远就知道,要是毛仲新和杜旅宁死皮赖脸要把脏水往梁冬哥身上泼,梁冬哥念着旧情硬着头皮也会接下来。再说这次的事,本就是冲着陈怀远来的,所以他必须先人一着,自证清白。至于冬哥说什么不拖累自己……武承燮当年为了不拖累自己,退伍而去生死不知,让他老是觉得愧对方采娴的托付。要是梁冬哥为了这,也来个宁折不弯,那他陈怀远岂不是天下第一窝囊废?

陈怀远想到这里,又有另一层想法。抛开他对梁冬哥的个人感情不说,他觉得,自己的心腹,要是接二连三被别人逼走,别人会认为他是个连自己的属下都没法保护的人,肯定不靠谱。若是人人都这么认为,那以后谁还会投靠他依附他为他说话?他陈怀远以后还怎么在军界和政界混下去?

“不过这事不能让冬哥知道。”陈怀远暗自道。

杜旅宁那里,经此一役,暗中和余珊珊搭上了头。但他有心为党国锄奸,想利用田愈忠把梁冬哥拽出来,所以他把田愈忠从毛仲新受理弄出来,交给了余珊珊“照顾”。他却不知余珊珊之所以会如此反感毛人凤的势力,并不是因为毛人凤对戴笠旧部的排斥。

余珊珊这个人,也是穷苦出身,幼年就遭逢不幸,父亲做工死了,弟弟饿死,母亲不堪凌辱自杀而亡,她七岁那年就成了孤儿。后来流浪途中被戴笠挑中,成长为一名优秀的女特务。她对戴笠这个人感恩戴德,但对党国却没什么忠诚可言。毛人凤接替戴笠,她自然心中排斥,处处想着拆台。

余珊珊遇到了田愈忠,就发生了这个世界上最不可思议的一种反应变化。

田愈忠的舌头断了,所以他的说话有些困难,发音也不容易发准。余珊珊就要猜着听,得把自己放入语境中去联想和推倒,把自己的思维置于田愈忠的思维之中去理解他想要表达的东西。余珊珊虽然上过中学,以前在军统里还算高学历的,可又哪里比得上田愈忠这种做过群众思想工作的高级知识分子。为了套话而开始的东拉西扯,最后成了田愈忠阐述哲学思想和革命理念的舞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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