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来到堂前,林平之规规矩矩的站好,拜见了父亲。林震南给他介绍余沧海:“平儿见过青城派掌门余观主。”林平之也就老老实实地走到跟前给余沧海施礼,长揖到地,口称:“晚辈林平之,见过余观主。”还没来得及站直身子,余沧海突然暴起,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他动作快极了,林平之和他离得又近,众人都没料到这人一个大宗师身份竟然说动手便动手,林震南起身叫道:“余观主手下留情!”方圆禅师也大惊起身,令狐冲直直的跳过去,叫道:“余沧海,你要干什么!”
余沧海冷笑道:“林总镖头,令公子眉清目秀、细皮嫩肉,看着娇贵得很啊!可是我的徒弟也是活生生的人命!我要请令公子回去,细细盘问清楚。放心,他的手上只要没沾血,我必定完璧归赵。”
众人大惊失色,林震南三步并作两步跑过来,却又不敢太接近,方圆禅师高宣佛号,也趋步近前。令狐冲直接绕到了余沧海面前挡住去路,拔剑出鞘,但这意味着他把自己的后背完全卖给了青城派众门徒,青城弟子自青城四秀以下,个个拔剑,剑剑指向他后心,却不包括余人彦。
余沧海冷笑道:“令狐贤侄,这件事是你要管,还是你们华山派管上了?”
令狐冲抽动嘴角,勉强笑了一笑,说道:“余观主,天下事天下人管得,你要带林公子走,先来问我这柄剑。”
林平之忽然提高了声音叫道:“余观主!你究竟是要对质清楚查明真相,还是要不分青红皂白,以我抵命?”
余沧海心中其实压根没把眼前的令狐冲、身后的林震南放在眼里,他忌惮的无非只有一个方圆禅师,但林平之已掌握在手里,也不怕一个老和尚。听林平之开口问话,便斥道:“无知小辈,这里岂有你说话的份儿?”
方圆禅师却高声道:“阿弥陀佛,余观主,万事抬不过一个理字;你本是要求林公子出来当面对质,现在却又不由分说,便要抓人,请问将贵派清誉和武林正道的颜面置于何地?”余沧海冷笑道:“我徒弟被这小贼下毒手杀死,此事我早已查明,何用他多言?我此番登门,便要缉凶!”
令狐冲仰头打了个哈哈,说道:“余观主口口声声早已查明真相?只怕未必吧!贾人达死的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你知道吗?实话告诉你,贾人达是我杀的!”余沧海一怔,他顿了顿,高声道:“冤有头债有主,你有什么冲我来!”
林平之额头上冷汗涔涔的冒,叫出声来:“此事全因我而起,余观主,你要为令徒报仇,姓林的绝不推脱!”
令狐冲大怒,叫道:“与你有什么关系!余人彦余兄!你一言不合,算计师兄,致使贾人达误伤在我剑下,这些事实令尊大人知道吗?”
第三十三章
余人彦本来在一边看好戏,听他忽出此言,先是一怔,接着便笑了,悠然道:“令狐兄何处此言?”
令狐冲冷笑道:“你早就瞧着候人英他们不顺眼,你上面又有好几个哥哥,这青城派掌门之位怎么也轮不到你头上。贾人达与你虽然交好,暗地里却和别人更好,所以你做下圈套,借我的手,要他的命,是不是?”
余人彦眨眨眼,笑道:“令狐兄,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但青城四秀都对他怒目而视,于人豪更是满面涨红,怒发冲冠,叫道:“余师弟!贾师兄果然是你害死的!”被候人英低声呵斥:“师父在这儿,哪有你说话的份!”
令狐冲心里一沉,这句“果然是你害死的”竟然是肯定的语气,难道这四个人其实也在怀疑?难道自己随便一猜,竟然猜对了?林平之见他目光犹疑,七七八八的猜到了几成,向余沧海大声道:“贾人达被害是在夜里,地点是距离福州城十余里的宁安镇一处偏僻客栈,想必余观主知道当日他二人将我劫持,却仅仅出城十余里便落脚,若不是另有图谋怎么可能做这么反常的事?”
余沧海气得七窍生烟,嘶声道:“两个小辈胡说八道!”方圆禅师却上前一步,站在他和令狐冲的侧边,照例说了句“阿弥陀佛”,之后微笑道:“余观主,令郎既然也在此地,不妨问一问他怎么说。”余沧海向余人彦怒目而视,口中却道:“我自然会好好盘问犬子,不劳大和尚提醒!”
方圆禅师长眉一轩,冷笑道:“余观主的意思,是不肯放过林公子的了?”
余沧海哼道:“此事犬子有嫌疑,林公子也有嫌疑,我自然要将他二人分别盘问,大和尚还有什么问题么?”
方圆禅师本是个火爆不过的性子,否则也不会一试出令狐冲身负易筋经内功,不由分说便下重手试功。眼瞧着余沧海堂堂宗师,竟然如此无赖,气得胡子都飘起来了,怒道:“余观主既然问到老衲,老衲也不客气了!请问林公子怎么得罪了令郎与令高足?竟然会被连夜劫持?林公子刚满十八,不过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孩子,余观主也是有子女的人,将心比心,你的孩子无缘无故被人劫持,你难道会轻易放过那始作俑者?”
余沧海把心一横,向方圆禅师冷笑道:“看来大和尚今日是管定这闲事了?我偏偏便是要带走林公子,你能奈我何?”眼瞧着方圆禅师所站的位置,前可以出手救助令狐冲,后可以出手缠斗自己,自己手里抓着一个林平之,要动手并不便利。好在令狐冲不过是个小辈,华山岳不群的本事心里清楚,他的大弟子年纪轻轻,撑死了也就学到他的一半——那伪君子最厉害的不过是个紫霞神功,他今年才四十多岁春秋正盛,怎么都不可能教给眼前这个二十多岁的毛头小子。要料理他还不容易么?
方圆禅师说:“阿弥陀佛,出家人慈悲为怀,余观主困于爱徒之死,难免心浮气躁,只要静下心来细想自然便能想通了。老衲并非要出手强行管上此事,只是既然已经在这里,总不能眼看着余观主酿成大祸……”话音还没落,余沧海像他门徒们一瞪眼,林平之叫道:“冲哥小心……”令狐冲身后数名青城弟子,包括那英雄豪杰青城四秀,一齐向他出剑。
方圆禅师万没想到自己还在啰啰嗦嗦的讲道理,这边说动手就动手了,真是怒冲牛斗,大吼一声,要去援救令狐冲,谁知刚要动手,就见令狐冲反手背剑,步伐轻快,角度匪夷所思,将所有刺向他的长剑一一荡开,他随即借力扑向余沧海,百忙中还叫道:“大师,青城派的小猫小狗交给您了!”
方圆禅师皱眉道:“你这娃娃算得倒精准!”他想要援救令狐冲,本就面对着众青城弟子发力,这时正好帮他挡住身后。僧袍大袖一甩,少林内家功夫一吐一纳,好几名青城弟子的长剑都给震弯了。便在此时,只听双剑交汇之声,竟然就在自己身后。
他未及回头,心里已经明白了。之前自己站立的方位既可以往援令狐冲,更可以回救林平之,余沧海也是一派宗师怎么会看不出来。他故意先让众多弟子围攻令狐冲,就是为了自己援救的时候,他可以在自己背后发难。倘若令狐冲的武功稍微差那么一点,不能及时抢到自己身后,说不定便被他得手了。这道理一想通,登时发起了雷霆之怒。运气内功,大袖子鼓得猎猎作响,随手挥洒,便有数名青城弟子跌了出去。
这时方才得了空回头一看,只见令狐冲正在与余沧海缠斗。他长身孑立,举止潇洒,手中长剑招招式式举重若轻,似乎陌生,又似曾相识,登时看住了,一边不回头,随手挥洒,打退青城弟子的进攻,一边叫道:“令狐小友,你这路剑法妙得很啊!”
令狐冲笑道:“大师的眼光是一等一的,您要是猜得透我这路剑法,我就把它从头到尾演给你看。”说着,向余沧海道:“余观主,你在苦练松风剑法的时候,心心念念的是什么,要不要我在这里说出来?可惜你大约也不知道,这世上可与那套剑法比肩的神剑也并非没有,就算你得偿所愿,你以为便能做剑术至尊么?”
他手中独孤九剑,早已将余沧海的眼、心、脑、神全部晃花了,他眼中只见对方的剑尖,点点如雪白得晃眼,招招式式将自己全身上下所有要害全部笼罩其中。他一生学剑,练剑成痴,但松风剑法自认为早已练到登峰造极依然无法跻身武林中第一流剑术大家;他知道并不是自己天分功力有局限,而是松风剑法本身不够出色;寻求一部可以超越松风剑法的剑术秘籍并据为己有,是青城掌门余沧海近十年来最渴切的追求。
然而他此刻看到了独孤九剑。
辟邪剑法只是祖辈留下的传说。独孤九剑却是眼前明明白白正在发生的现实。
令狐冲有意将剑招施展得华美灿烂。独孤九剑是非常奇异的剑法。它没有套路,几乎也没有实实在在的招数。它可以被施展得大巧若拙,也可以精到细致;可以质朴无华,也可以华美灿烂,一切全看出剑者的意图。
令狐冲看上去只是个二十多岁的毛头小伙子,可是独孤九剑却是他已经用一生的精力钻研浸淫的。两世近百载的积淀,无数对敌经验、无数次幽思冥想,早已如同本能。这路剑法在他手中,想要它呈现什么样子,它就是什么样子。
所以余沧海已经看得心驰目炫,如醉如痴。痴迷之上更有巨大的恐惧,渐渐地包围全身。他只觉得每一招每一式似乎都能轻易取他性命,然而以他的剑术所学完全没有办法抵御,连想都不要想!他不知不觉间便松开了紧抓着林平之手腕的手。
林平之也是精乖的人,手腕一松,急忙后退,他父亲和梁师傅一齐冲过来护着他退后。接着他母亲一把抱住他痛哭起来,却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连母亲也得到消息赶了出来。林平之急忙抱住母亲柔声安慰,一边安慰她,一边仍然忍不住要用大部分的精力去看场中的令狐冲。
这时他早已占据上风,余沧海苦苦支撑,心里也知道对方始终没有下杀手。他忽然嘶哑着嗓子问:“令狐冲,你为何始终手下留情?可是瞧不起我么?”
令狐冲笑笑,说道:“我想让你看清楚,知道什么叫做天外有天。不瞒你说,我连一成的功力都没有施展出来。我还算是有心给你看,可你心心念念的那套剑法,只怕就算是有心施展给你,你看穿了双眼也未必看得透。可是呢,那套剑法,也不过是独孤九剑的手下败将。”
余沧海失声叫出来:“独孤九剑?你说你使的是独孤九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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