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回去房间里,对着灯他取了一张厚实的牛皮纸,想把信黏起来,却发现没有浆糊。窗口望过去王天风房间的灯熄了,估计已经睡了。于是他打算自己去总务处顺点浆糊回来。
一开门却看见王天风站在走廊里,肩膀上都是露水,大概也是犹豫了很久。可笑的是,他手里端着一碗浆糊。
明楼伸手拿过浆糊,没理他,却也没反手关门。
“拼图啊。”王天风扫了一眼桌面。
明楼在那纸上抹起浆糊来,看也不看他一眼。
“这是他生父的资料。”王天风也不想自讨没趣,把一个文件夹放在明楼桌上转身就走。
走到门口,又停住脚步:“我就这表还值点钱,谢谢。”然后带上门离开。
明楼放下浆糊刷子,望着窗外那人走回房间去。把文件夹打开来,里头是些照片,还有家里人的情况。王天风这人,嘴硬心硬,从不肯欠了别人。文件夹里不仅有阿诚的资料,也有明镜和明氏集团的一些资料,甚至连明台的学校也赫然其中。明楼知道他的意思,先看了明镜的同明氏的一些底,又放在一边。只有一张阿诚父亲的照片,老实巴交的一个农民,坐在门槛上发呆。资料里说他有五个儿子,折了一个,另外四个,两个进城去打工,没回去过,庄上的两个也都不养他。分家后,旧房子被老大占了,起先还住在一起,后来因着养不起,便也不养了。他守着村里一个旧关帝庙度日。
他的阿诚吃过许多苦头,对于这样的人,想来也定会十分同情,说不定真会去赡养他。明楼忽然觉得有些愤怒,不想将这些资料拿给阿诚看,真该叫这不负责任的父亲自食苦果。但这是阿诚的父亲,是他的人生和选择,明楼也只能把这些东西收起来,等着再见到阿诚的时候给他。
他说不担心阿诚会离开明家。
怎么不会担心?在王天风面前嘴硬罢了。这些年,他们一直在找明台的父亲,有一回说是有了消息,他和大姐一晚上没睡好,后来知道搞错了,大姐多坚强的一个人,刷地就掉了眼泪。他揽着她的肩膀,知道这眼泪的滋味有多复杂。又没有找到,可又庆幸总算不用送他走。
如果阿诚要离开明家呢?
明楼不敢想象这个问题。阿诚十岁到明家,可以说得上是他亲手抚养大的。教他写字念书,即使是自己去南京上了大学,他也没有长时间里离开过自己,总是电话书信不断的。便是他期末学习紧,不打电话来,也不担心,回家去,阿诚同大姐和明台一样,总是会在家的。
然而又不能不想这个问题。
他不会一直留在明家,总要做一份工,结婚生子,去组建自己的家庭。或者他根本就不会回国来,就留在国外,同什么苏珊或者苏菲之类的留在巴黎——他其实挺喜欢巴黎的——这样,便更远了。只是又觉得远点好,巴黎不是保险箱,可也好过国内的局势,等时机成熟,还要送明台和大姐出国去。如今他走在这悬崖边上,说不定那一日摔得粉身碎骨。他也不怕死,他也怕死了叫他们知道。
忽然想写信给他,又不知道这小家伙现在浪到了哪里。展开信纸又折了起来。
忽然想看看他。
第06章
EileanDonan城堡孤立水中央。
夕阳铺满了整个湖,仿佛划过胭脂的一滴眼泪。高地的晚风吹过来,即使是夏天也并不温暖。暮色四合,竟也有些清冷的意味。这清冷不是悄怆幽邃的中国情调,而是因天地之大而生的苍凉感。这高地愈是壮阔,这湖中的城堡便愈是遗世独立。
他站在那边,也不知道为什么,脑中一片空白,除了——
“明!”利亚姆拍他的肩膀,他猛地回过神来。
“我们篝火终于生起来了,过去喝酒去!”苏联的小伙子五官深邃,暮色下极是英俊,叫他想起同样眉眼深邃的兄长来,“你像是要哭的样子。”
“有么?”阿诚连忙抹了一把眼睛,竟是真的有些潮湿。
“我第一次见到EileanDonan的时候也莫名其妙地哭了。”利亚姆向着他刚才眺望的地方看去,“你听过Donan的故事么?”
“没有。”
“是这样的。”利亚姆依旧望着湖心,“从前有个教士叫做SaintDonnánofEigg,海上的劫匪到这个岛上来。将要杀掉他,他请求让他完成最后的弥撒。劫匪们同意了。他做完最后的弥散,就被斩首了。”
阿诚低头不语。
“上次,我是同我的爱人一起来的。”
“她人呢?”
“他去世了。”
阿诚抬眼看他。
“是我的一位同志,他去支援西伯利亚的时候死在那边了。”
“对不起。”阿诚温言道,“能去到那样遥远荒凉的地方支援建设,他是一个伟大的人。”
“为了信仰。”
“信仰?”
“你们中国人有信仰么?”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好说。”利亚姆眨着眼睛,“像Donan一样,他的信仰是上帝,即使死去也要做完弥撒。对于我们而言,报国就是信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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