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你就说着玩玩。”明楼低头挑眼镜。
“我几时同你说着玩了?”
“想去就去吧。”明楼挑了一副拿出来,“这个好看么?”
阿诚扫了一眼,笑道:“金框显胖。”
明楼扭过头瞪了他一眼,但又依言放下了。阿诚见他当真了,连忙把眼镜拿起来,推给他:“我同你说着玩的。哪里胖了,好看。”
明楼接过眼镜,在镜前戴上,不咸不淡地说:“你一会儿说是认真的,一会儿说是说着玩的,你说我信是不信?”
阿诚不知道他意指为何,只好笑着打马虎眼:“那大哥到底信还不信?”
“我觉得——谁都不能相信。”明楼试了一下眼镜,“不错。就拿这副。”
阿诚把明楼的度数报给他,手插进口袋里,低头轻轻叹了一口气。明楼听见他叹气,溜了他一眼道:“你嘛,我信一半。”
“一半?”
“报喜我信,报忧我就不信了。”
“为什么?”
“因为你报喜不报忧。”
这话说得别有意趣,叫阿诚不由得心中一动,不晓得明楼到底是提点他不当有所隐瞒,还是说他说的话明楼尽数信了。只好试探道:“那我要同你报忧呢?”
“大概要头疼吧。”明楼笑笑,“能让你告诉我的烦忧,一定十分棘手。”
“看来我还是不当说的好。”
“可你再不说,我也总会晓得的。”
“那我更不必告诉你了。”
“可以啊,不过等我自己发觉了——”明楼虚点他的鼻子,“瞧我怎么收拾你。”
死了。事成了。明楼收了枪,掉头就走。这次不是他负责清理。
两个小时后,王天风在约定的地方出现了。
“你心情不好。”王天风道,“你从来不用这种子弹,太痛苦。”
“这个人死有余辜。”
“死有余辜的多了去了。”
明楼不打算接着讨论这个问题,便道:“你从北边回来,怎么说?”
“不是我们的人。”王天风难得地叹了一口气,“我快把天津站给翻了个底朝天,什么都没发现,倒是收拾了两个共党——浪费精力。”
“两个共党?”
“潜伏很久了,立过功,自尽了。”
“那刺杀胡恩溥和白逾桓真不是我们自己做的?”
“依我看,日本狼子野心。”王天风也糟心,递了根烟给他,“别提了,协定里,咱们都是非法组织了。”
“真签了?”明楼抽了一口烟。
“签了。”
“那上头怎么说?”
“改个名目,糊弄日本人——上头聪明。”王天风讥讽道。
是聪明。借机削了张学良的势力,《何梅协定》臭名昭著叫何应钦担了大多数的骂名,力行社取消了,党务调查处成立了,怎么算都是一桩好买卖。然而这桩买卖把孙永勤抗日救亡军的全部牺牲变成了一个无人笑得出来的玩笑。便是他们内部,也只能相对抽一口闷烟。
明楼和阿诚第一次去法国的时候,是刚刚经历了汪曼春的事,十分仓促。明台可不同,明镜几乎要把半个家都给搬过去。明楼和阿诚对视一眼,知道这收拾的活儿估计又落到他们头上,只好看着对方苦笑,可怜对方,也可怜自己。
阿诚把行李放在后备箱时真心实意地叹着气,明楼心底却有些感激明台的到来。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他忽然拿捏不准他和阿诚之间的分寸。有些话说了自己觉得亲热得有些暧昧恐要他多想,然而不说,却又生分。明台来了,像是一个纽带,叫他又多出许多机会同阿诚自然地交流,仿佛过去的两年什么也没有在心底潜滋暗长过,仿佛所有的暗潮汹涌都只是一时的意乱情迷。
阿诚却没有这样的好心情。明台的到来,只会让他的生活更加艰难。
因为完成了训练的他,此次回到巴黎,就是一名共产主义的战士了。
他感到自己正踏入黑暗中的一条长路。他知道这黑暗中有无数人与他并肩,然而黑暗太深邃,他们甚至不知道彼此的存在。他只能循着一人的脚步往前,只盼望着这足迹永远不会变成血迹,直到他们走出黑暗,在日出里,与此刻尚不知姓名的彼此相视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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