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我知道,”林玉道,“此乃当朝宰相卫裴卫大人,卫相诗文绝佳,时与薛寺卿并称京中双璧,二人所拟《裁军策》文质并胜,洋洋洒洒万余字,家父让我抄写背诵,可累坏我了!”
“不错,”夫子捋着花白胡子,点了点头,复又摇了摇头,“但不可叫累,《裁军策》二位大人下笔之时尚不曾唤难,抄背而已,怎有脸呼苦。老夫今日提起卫相,便是要让你们知道,布衣出身,也有位极人臣、匡济天下的机会,而今社稷平复,百业待兴,朝廷求贤若渴,正需尔等少年英才……”
“我知道我知道!”肖天赐抢话道,“可是夫子,您万不可因今日学生迟到之事扣减学生后天院考的名次,学生需得先过了院考、入了京学,才能为朝廷效力啊!”
“哼!”夫子冷斥一声,咄咄道,“无礼!老夫今日还要格外告诉你这顽童,你时运与聪明比不上贤人,唯剩勤能补拙一项,竟还不知精进,如何能过院考、入京学?”
“夫子夫子,”林玉打圆场,“肖天赐他近来勤勉多了!夜读三更,晨起五更,除了中午后山混顿饭吃,都在苦学!今日迟到,实在是意外啊,以后再不犯了!肖大宝,快认错!”
认错是不可能认错的,肖大宝白了林玉一眼,踏踏实实蹲他的马步。老夫子心里堵得慌,不再管俩猴儿。
这马步一蹲蹲到放课,同窗们都用完了饭,才来人告诉说夫子有话,可以起来了。
俩人奔饭堂,没饭。得嘞,这不被逼的吗,又得去找怪先生蹭饭。
然不料这回蹭不上怪先生的饭了。因为怪先生院子里来了客人。
客人比怪先生可怪多了,背影瞧着白衣翩翩,侧脸瞅着也挺温润俊秀,闻音更似春风拂面,可一转正脸过来,竟扣着大半张黑漆漆的面具。肖天赐“啊”的一声要叫出来,让林玉一把按进草堆里。
只听那客人慢条斯理道:“……再过几天,等河道疏浚完,就把漕运通判江知坚下狱治罪,这人眼界狭小,只一心往上爬,平白往你身上泼污水,你不恼,上皇也恼了……”
“他没往我身上泼污水,”怪先生语气从未如此激烈,“魏兄,你去跟上皇说,跟摄政王和陛下说,跟三司六部说,那朝暮楼的男倌就是我买下的!京中的宅子也是我买给他的!江知坚告我可以,休得翻从前旧账!他算什么东西!薛家一门忠烈骨肉揉碎在城墙根下时他在哪里?”
原来是近来朝中整肃官风,有个不长眼的为在领导眼皮子底下博存在感,一直在积极“检举揭发”同僚们的“不良事迹”,连续掀出七八个腐败分子后得意忘形,乱刀子一下挥到相国大人卫裴身上去了。
这江知坚根本不知做人的艰难,没什么脑子。他无意间发现廉洁清正的卫大人从朝暮楼买了个小倌后,十分震惊,用他那四两脑瓜琢磨了两天,惊着惊着变成了惊喜,他惊喜且得意地就这事儿奏了卫相一本。
不明就里的吃瓜朝臣们哗然大惊,跟着起哄。哄着哄着,又发现那“小倌”年纪也不小了,还是“二进相府”——原来是被薛家买过的。
卫大人不干了,两手一撂,卷包袱回老家蹲着生气。
客人劝慰道:“旁人不知道,我探问清楚了,当日朝暮楼几个无赖闹事,要打死男倌昌君,那昌君原是薛大人府里的,当年京都沦陷薛府散了,才落到那地方,你如今搭手救济,全是念着一份故人情。澄清原委,风言风语自然便……”
“我不怕风言风语!”怪先生有些愠怒,“不是为我自己!是薛家!让那江知坚给薛家赔罪!”
客人轻叹道:“唉,你……你又不是不知道,那姓江的所奏里,涉薛寺卿者并无伪述。再说,薛大人在时,自己又何曾顾忌过这些流言蜚语。你要是真气不过,按律重重治江知坚的罪便罢了。你借口研察地方办学之事出来,上头几位天天记挂着呢,你不回去,他们就找我当苦力,我这不日还得军衙兵器坊走一趟,不行,你得跟我一起……”
俩学生蹲篱笆外的草堆里,大气不敢出,眼见着怪先生硬生生被怪客人拉下了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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