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楼于内心的十万火急之中挣出一丝理智,他让了让门口,川岛率先走了进去,镶了铁的尖头皮鞋踢在门上,一声脆响。她身量矮小,明楼在她身后也完全能看清屋内陈设。
第一眼,就看见阿诚站在屋中央,脸色很不好看,但完整无缺。
明楼的心一下子落了底,落得太重,直坠得他脚下虚晃。
“挺热闹嘛。”川岛面不改色的拎着长袍衣角迈过地上尸体僵硬的手臂,走到久保身边去,两个人用日语低声交谈了几句,她错身看了看阿诚,对他脖子上的伤口皱了皱眉,随后对久保的语气便严厉了几分。
明楼走进来,阿诚扭头看到他,仿佛有了依仗,捂着脖子走过去叫了他一声:
“大哥......”
明楼面色不虞,也不理会和自己抱屈的明诚,不疾不徐的走到屋子一侧,不说话,平静的看着久保拓,一身压抑着的暴怒把屋中的气压降低到极点,宋石新往后闪了闪,恨不得和地上的死人一样不用喘气儿。许池在门外伸着脖子往屋里看,被付元士瞪了一眼,灰溜溜的走进来靠门边儿装死。
久保拓刚开始还能故作镇定,但一会儿便眼神飘忽,往明楼的方向虚瞄。他是有心震慑明诚,但没有料到今天明楼会跟着一起来。川岛看在眼里,极其自然的拉着久保走过去打了个圆场:
“明长官,久保少佐刚同我解释了这场误会,还请您谅解。”
“哦?什么误会?”
明楼问完,抬手制止了正要开口的川岛,把目光对准了低头的久保拓:
“久保少佐,您请说。”
久保拓对明楼正式的行了鞠躬礼,说了一连串的日语,示意翻译。
“不用了,”明楼往旁边走了几步,踏进草灰和污血中,他低头把鞋上的赃物蹭在一具尸体的衣摆上:
“我看你是说不明白的,不如回去找个会说人话的和我谈。”
久保疑惑的盯着翻译,以他贫瘠的中文词量,也辨别出这不是一句很客气的话。翻译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掏出手帕不停地擦汗。
“译给他听!”
明楼猛地抬头一声断喝。
川岛芳子见状,低声把这句话委婉的翻译给了久保拓,年轻的日本军人抬头看了明诚半晌,感到自己帝国军人的尊严受到了侮辱,手里的军刀攥得咯咯作响。
“哦,明某人来了北平,连个巡逻队的队长都不卖我面子了吗?”他翘起嘴角露出颇为玩味的冷笑:”这倒是蛮有意思的嘛,有没有电话?我是不是要给上海76号去电,叫岩崎课长来给您一个问候。”
翻译低声将这话译给久保听,明楼也不停顿,冲川岛芳子接着说道:
“川岛先生和我昨天就见过了,我想以您的手段,已经对在下的身家背景了如指掌。不,您不用否认,这是您应该做的,每个为新政府工作的人都应该像您一样敬业。我是说,家姐,我的亲姐姐,已经因我而遇害了。我那不成器的三弟,也已经让我亲自清理门户。我明楼对得起政府,对得起汪先生,自回国坐在这个位子上以来,就四个字总结——家破人亡。但是,”他话音一转,人也几步跨到了阿诚面前,这时许池在门口一下子站直了,刘渡江和华北政务委员会的余晋和先生正在门口要进来,明楼向余晋和点点头,接着说道:
“我明楼今天就徇私这么一回,我就剩这么一个兄弟,千里迢迢送到北平来,不是来挨枪子的。今天从早上忙到晚上,中午连饭都吃不上,晚上叫这个......米谷先生,约出去等了一个多钟头,回来和我说没见着人。刚睡下没多久,就叫你们又给折腾过来,上来话没说几句先动枪,”他见余晋和走进来,就走到他身边去:
“余先生,我明楼今天也走走官僚的那一套,您照顾一下我这个弟弟,行不行?我不求别的,”明楼看了一眼久保拓:“就求他活着。”
“诶呦,明老弟啊,快消消气儿,太言重了,”余晋和一把握住明楼的手,摇了摇:“久保少佐是年轻人,年轻人的火气总是大一点的,他也是求真心切嘛。”
他看了看明楼身后沉默不语的阿诚,摆摆手: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出去聊一聊,这些事情,交给下面的人去做吧,明副科长也出来透透气,无非一场反日分子的刺杀,我们之间搞得这么僵,那是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要不得的。”
几句话给了所有人台阶,明楼也就买了这个面子,几个人一起出去到影院大厅前交谈。久保正愁无法下台,这样一来也顾不得怀疑明诚,先平息这场风波要紧。
已经是后半夜,打了几圈官话,阿诚也和久保拓解释了自己的去向,并答应会做一份详细的报告送到华北特高课去,随时接受一切审查,给足了久保拓的面子。这个时候,里面许池送出来一张有口红印的电影票,影院经理提供了这场电影的售票女郎,于是久保拓带人风风火火去抓人了。阿诚本想跟着去,被余晋和拦下了,他有心在明楼面前表一个态度,便特批阿诚回家去包扎一下伤口,只叫三个组长跟从抓捕。
两人从新华街出来,天已经快亮了。街边的早点铺子已经支了起来,馄饨和豆汁儿的味道飘得满街都是,阿诚看了看手表,回家也没人做饭,便把车停到一旁,和明楼坐在街边要了两碗馄饨,打算吃完再回去。
冬日清晨冷得提神,饶是两人一夜没睡也并没有多困。阿诚一边耳朵叫枪声震得有些听不清,他捧着海碗一边喝热气直冒的馄饨汤,一边看明楼,怕他说话自己漏听了。
担心是多余的,明楼一句话也不说,端起豆汁儿喝。
“大哥......”
“吃饭。”
豆汁儿的怪味儿直冲鼻腔,明楼没喝过这个东西,他皱了皱眉,但没言语,只是把那碗东西放到一边去了。
我就想说那玩意不好喝。阿诚撇了撇嘴,招手道:
“老板,来碗小豆儿汤。”
回家的路上也是沉默,两人进了家门,阿诚去烧水,他脖子上的那道伤口因为低温已经结痂了,明楼从书柜里拿出医药盘,在热水里浸湿纱布帮他把那些凝结的血痂化开。
“大哥,我自己来就行,你去睡一觉吧,上午余晋和说要和您去新新大戏院听戏,江朝宗也会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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