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难道让我眼睁睁看着我闺女死吗!”
苏浅自馄饨摊的摊主醒了,便在一旁坐着静静的思索着背篓里的是否有治疗烫伤的常用药材以及要开的方子。等到第一遍方子开好,惊觉这摊主可能用不起,便又重新写了一张便宜皮实的药方,方写完,便听见摊主那句话。他动了动手掌,银铃轻响,众人闻声侧目,苏浅微微一笑道:“听这么说,周老丈家中可是有病患,若是不碍事的话,不妨带我去看上一看?”
周大嫂子连忙说:“我晓得先生您是好意,但是他闺女那病……不方便您来看。”
“那那回春堂的大夫就看得?”苏浅侧首问。
“哎这不是您这般年轻俊俏的郎君,回春堂那老大夫都古稀之年了,自然无碍!”周大嫂讲,还调笑了一句苏浅。苏浅转头一看,那周老丈忍着痛不声不响的已经把摊子给重新支了起来,等到火一声,他便怒道:“你们多嘴多舌说些个什么,还做不做生意了!”
此时天已大亮,街上行人也多了起来,众摊主一见,也顾不上其他了,连忙回了自己摊位上做起了生意。周老丈见人走光了,便走到苏浅旁边深深一稽首:“先生也听见了,小女正是等着救命钱,先生今日为我包扎的医费可否拖欠几日?”
苏浅想了想说:“成的,左右我朝食未用,不如老丈便施舍一碗馄饨与我吧!”
周老丈求之不得,连忙道:“成的,成的。先生稍等,等水滚了立刻就给您下馄饨!”
趁着周老丈忙活开了,苏浅坐在后头左右无事,便问道:“左右此时无人,周老丈不妨描述一下令嫒的病情,我也好参考一二。”
周老丈听了顿了顿,小声道:“说起来也是家门不幸,若是先生不嫌弃脏了耳朵,便听上一听。”
“我闺女今年十六,去年年初就出了阁,今年年初的时候就有了身孕……我与她选的人家,自然是知根知底的,万万没想到,那家人也是人面兽心!只因我闺女生了个女娃,便百般虐待!我闺女月子还没过便被指使着去河里洗衣服……这如何使得?他们摆明了就是要弄死我闺女啊!”
“现在我闺女已然卧床不起,回春堂的大夫看了,说产后恶露不止,寒气入骨,元气大伤……若是没有上好人参补气,怕是不行了……老汉只有这一个闺女!如何能看着她生生去了?”
苏浅听完,心想原来是带下病,怨不得周大嫂子不与他说。他想了想,道:“如此人家,为何老丈不让令嫒与其夫合离?”
周老丈听了,愣了许久,直至水开了才恍然回神:“这世道对女子多有苛责,老汉之前也是一个迂的,若是让我那闺女合离……她怎得还能活下去?她怎么才能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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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回
“怎会?”苏浅疑惑道:“自武帝后,民风开放,早不禁女子合离二嫁了吧?”
周老丈苦笑着摇了摇头,说:“此话一听便知先生出身大家,我等黎民百姓朝不保夕,食不果腹,如何能及得上大户人家开明?”
说罢,周老丈回身将馄饨放入锅中,为苏浅煮一碗馄饨。苏浅听了若有所思,道:“你说你亲家为了令嫒生了女儿便想折腾死她?于理不合啊!若是普通人家难道不应该与令嫒好好调养,好再搏一个男孙?”
“……”周老丈听了这话沉默了一会儿,咬着牙道:“那群畜生!”
“听我闺女说他家表妹二九年华仍是云英未嫁!原来是在这里候着!”周老丈越说越恨,将身上围裙一摘,拎着菜刀便道:“先生这碗馄饨老汉怕是要欠着了,老汉这就去将我闺女从狼窟里救出来。”
“馄饨要熟了,老丈不愿意让在下品尝一二?”苏浅看他提着刀双目通红的样子就知道不妥,不能让人这么去,他接着道:“不如老丈带在下去看看令嫒?或许会有些许转机。”
“先生不必沾惹这趟浑水!老汉自己眼瞎,苦果自然要自己咽下去!”周老汉一口回绝,提刀欲走。
苏浅连忙将人一把拉住,一手沾了一点清神醒脑的药膏朝周老丈鼻下一抹,手指一弯,轻而易举的将他制住:“莫要怒火重头,易铸大错。”苏浅规劝道:“若是合离成了,令嫒以后还要靠您生活。”
周老丈满脸骇然,他方才想走,没想到却被苏浅一手制住,脚都迈不开一步,他何曾想过看着斯文瘦弱的百药先生有这等高深莫测的功夫?这一惊之下,再加上一股辛辣之气直冲鼻端,周老丈连打了好几个喷嚏,脖子后头寒毛根根竖起,等打完喷嚏,他就觉得清醒了许多,没有那么冲动了。
苏浅见目的答道,也不继续扣着人家:“这碗馄饨眼见着是吃不成了,走吧,我与你去看看。”
“唉!成!”周老丈连忙应了一声,摊子也顾不上收拾,便带着苏浅去他闺女夫家。
随着周老丈带着的路,苏浅脸色也越发不好看起来。
周老丈去的方向是城南。城南住的大多是一些家有薄资的人家,比如苏浅现在住处的前屋主便是个秀才,不说户户都能呼奴唤婢,但是绝对是衣食不愁的。而扬州历来水土丰饶,几乎家家都有一口井,李老汉将女儿嫁给了城南的人家,却要他女儿月子里去河里洗衣服?
没过一刻,李老汉便到了亲家,倒是没有苏浅想的那般在进门的时候就为难一二,只是听了周老丈说带着铃医来给女儿看病,又看了看苏浅的模样,嗤笑了一声嘴边无毛,办事不牢。
苏浅并不是很在意,随着周老丈就进了他闺女的屋子。
情况比苏浅想象中更不好。
这户人家不穷,房子是体面的青砖坊,地面上也铺了平整的石板,四处都干干净净的,一看就知道是个体面的人家。可是这样的人家,周老丈的闺女却住在一间四处漏风的柴房里。苏浅和周老丈进去的时候,苏浅就大为皱眉——这明显是将柴房随手整理了一番,用木板搭了个床,把人扔进去完事。床上那盖着一床破棉絮的骨瘦嶙峋的女人甚至都有些模糊了性别,因为她真的是太瘦了,骨瘦嶙峋四个字苏浅一点都没有用错,这个女人身上皮包着骨头,所有女子应有的丰腴之处全部消失不见,所入目的只有骨头顶起的松垮垮的皮肤,若不是她还有微弱的起伏,苏浅都觉得这就是一个死人。
然而哪怕这柴房四处漏风,这里面的味道也不好闻。女子怕是吃喝拉撒全在一张床上,自然味道好不到哪里去。
周老丈见了老泪纵横,扑在床边呼喊道:“女儿啊——”
床上的女子听见声响,费尽力气转过身来,拼劲全力问道:“我女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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