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被推到了这场风波的中央。而就像南方的那些飓风灾难一样,往往风暴的中心总是格外安静。
洛基将自己的头搁在马车窗口。镇上的公共马车速度不快,而马车内部也显得有些简陋。两个年级大概在十五六岁的男孩持着枪械虎视眈眈地看着他,有一个还特意在胸口中央别上了十字架。
他们恐怕真心觉得面前的这个衣冠楚楚,脸色苍白的牧师能够有翻天覆地的能力。他们的脸上带着戒备的表情,即使他开口问他们时间,他们也如同稻草人一般一声不吭,估计是怕一说出任何话,洛基就能即刻召来恶魔将他们送去炼狱烟熏火烤。
透过黑色的丝绒帷幔,他能看到镇上的不少人正举着火炬,手上拿着念珠,他们大声喧哗,对着索尔所在的位置龇牙咧嘴地喊出主的名号。在公审之前,他大概有八九天没有见到索尔了。他们上次的不欢而散可能给索尔留下了一些阴影。
索尔的穿着还算体面,他将头发整齐地绑在脑後,脸上的胡渣却似乎疏於清理。他正低头和同样骑马走在他身边的西芙窃窃私语。洛基斜着眼睛看他们,一边用手抚弄索尔过去给他带来的那几本图书馆借来的画册。那些价值不菲的画册早就被他翻弄得页边起毛,带着一些柔软的质感。
西芙把自己棕黑色的卷发放了下来,披洒在肩膀上面。她看着索尔的时候,眼神显得尤其诚挚,洛基早就注意到,她跟索尔一样有一双蓝得不合常理的眼睛。
他不知道西芙有什麽打算。
公审前几天西芙来看望了他。
那天她还是穿着一身黑色的猎装,将头发盘在脑後。
「上次我来囚室探望的人还是简,」他记得西芙说,她的口气有些冰冷,「她当时向我要了一支玫瑰花。」
「代表爱情的花朵,」洛基对她微笑,「简的心确实一向为爱充满。」
「我并不想来看你,但是最近在镇上的事想必你不知道,念在我们算是旧识的份上,我觉得我理应出於客套告诉你一些情况,」西芙坐在栅栏外面的矮凳上,用手拍了拍裤腿上落下的稻草,「索尔不会答应我告诉你这些事,我知道他还相信你是无辜的,但是洛基,简以为这一切的幕後主使是我和索尔,你却比所有人都明白索尔对我根本没有那些情感,不是吗?」
洛基撇了撇嘴。
「昨天镇上派了不少人去奥丁森宅邸搜查,家里所有的房间都被翻了个底朝天,虽然他们没有发现什麽可疑的东西,却暂时软禁了索尔,教堂的管事说服了他停止在波士顿的一切活动,并且禁止他在五点之後出门,在这样的影响之下,奥丁森家在欧洲的生意受到了严重的影响,在伦敦的生意损失了许多钱财。沃斯塔这次出海回来带来的货物被沙林地区全部没收,家里的不少仆从已经纷纷另谋高就了…」西芙思索着又继续说了下去,「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你给奥丁森家带来的丑闻…你原本就不该是个奥丁森,因为老爷太太心底善良才收留了你,你竟然不仅不知道知恩图报,还让奥丁森家门蒙羞。我早知道你并非善类,却也想不到你会为了让奥丁森家覆灭搞到这样鱼死网破的局面。你如果心中还有一点感激之情,你就该在镇上的审讯过程当中说出所有的实情。帕里斯牧师好心栽培你成为主的仆从,你却利用他家中女孩的秘密要挟她们指认简是一切的罪魁祸首。简对你如此信任,你却毫不犹豫地将她丢入火坑…还有索尔,索尔究竟对你做了什麽,他难道不是一直像是对待亲生弟弟那样对待你的吗?如果你还有一点良知,至少不该让索尔为你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我当然明白。」洛基轻声说,「我知道你和我素来不和,西芙,但是请你放心,我会为我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西芙走的时候看起来有些犹豫,他知道即使她看起来强势,这个女人的心始终太过於善良,她像是索尔的一条忠犬,时刻准备好扞卫索尔的尊严。她太过於正义,不免显得有些骄傲,因此便错过了自己眼前的蛛丝马迹,可是洛基对西芙却抱有有些近乎自虐的敬意。
他曾经尝试揣测着西芙的用意。她在他们童年的时候就对他显得格外不屑,洛基还记得他幼年时候和他们玩抓迷藏,他所听见的话。当索尔决定爬下那些破败的台阶去找自己的时候,西芙尽她所能的劝阻他,「你不能去,你要是受伤了,奥丁森家怎麽办?」
西芙当然不是第一个对他出言不逊的人。
但是她确实是第一个敢当面对他出言不逊的人。
早在他记事起,他就能感受到奥丁森宅邸的仆从对他怀有的敌意。也难怪他们,在他们看来,眼前这个瘦弱苍白丶几乎有些病态的男孩就是奥丁森老爷在伦敦的街上捡回来的弃婴。对他们来说,这个弃婴一定是出身贫寒,却意外命大地躲避了各种灾难,被奥丁森老爷带回家,从此就想一步登天地过上少爷的生活。这简直是不可理喻。
他躲在谷仓看书的时候曾经听到过几个马夫用恶毒的言辞形容他。
「他的母亲估计是个妓女,」有个马夫说,「世风日下,估计她生了这个孩子就不要了,把他丢在什麽孤儿院的门口。」
「我有个弟弟去过伦敦,」另一个接话,「真不知道奥丁森老爷哪来的胆子敢带回来这麽个男孩,谁知道他是什麽来历。」
「这可不一定,」第三个刺耳地笑着说,「也许奥丁森老爷在伦敦有个姘头?我听说那里的婆娘在床上都格外大胆,要不然他为什麽突然大发慈悲。他要真是有那麽多闲钱,还不如收我做干儿子呢。」
第一个马夫赶忙说,「嘘,可别说这种话…」
他看着西芙和索尔并肩骑马,并且面色冷峻地望着民众。
他不知道索尔动用了什麽手法,从软禁中还能调兵遣将,为他做一些毫无意义的保护工作。
他的思绪又回到了那些针对他的传闻上。
洛基听说在他出生那一年,脏乱而又人口密集的伦敦爆发了一场前所未有的瘟疫。在那两年之间,疫情在落後而又拥挤的街区得不到任何控制,有大约六万人死於各种疾病和并发症。洛基後来读到塞穆尔皮帕对这场疾病的记载,「我曾经居住在一个一周就死去了七千四百人的城市,而其中六千人死於瘟疫,这里除却日夜响彻的丧钟,几乎寂静无声。」
他後来听他的母亲,奥丁森太太说起过伦敦的事情。他的母亲喜欢和他一起在花园里面亲手种植一些特别种类的玫瑰。他还记得她温柔的微笑,她围裙上漂亮的花边。
「那是六六年的九月,」她一边用小铲子松动土壤一边轻声说,「就在瘟疫爆发之没多久。那是一个星期天,凌晨左右的时间,伦敦的一个小面包坊着火了,而火势无法控制地蔓延到整个城市。那一夜吹了一晚上的东风,伦敦的南城区几乎被全部烧毁。」她感叹着握住洛基的手,「那场大火摧毁了圣保罗大教堂,还有八十几个小郊区的教堂…你的父亲告诉我,他猜想你的亲生父母可能死於之前的瘟疫,而你原本应该受到教会的抚养…但是因为火灾的关系,你就被人匆匆留在了街边。」
洛基偶然会想起这件事,他的母亲向来没有避讳过自己不是她亲生儿子的话题,她偶然会提起他的来历,但是语气当中却总是充满了庆幸,「你是主的孩子。你没有死於瘟疫,也没有死於烈火…你是受到福佑的…」
「妈妈,」年幼的洛基将脸埋在她的臂弯,「我不是主的孩子,我是你的孩子。」
她笑起来,「你当然是我的孩子,你是我的宝贝。」
奥丁森太太的性格中有一些坚毅的部份,在她的病榻上,她也时常用平静的话语鼓励洛基,「我会好起来的,」她总是那麽说,「我答应过你跟你一起去新市民学院看那里的校园,洛基,我听说那里有些特别的雕塑?」
他含着眼泪望着她的微笑,内心为自己对索尔的情愫而负疚万分。
「洛基,」她握着他的手,「我的儿子,别哭。」她看着窗外,「今晚看起来又要下雨,也许明天鳕鱼角的野花就要盛开了。你还记得我们过去常常去那里野餐吗?那里的海滩的景色真是美丽,等我好了,我们就一起去。」
当然,她没有好起来,她在不久以後的一个雨夜吐出了最後一口气。
而索尔似乎继承了他们母亲性格当中那些坚毅的部份,洛基有时候能在他的脸上看到和母亲相似的痕迹,这让他感到更加懊恼。索尔微笑起来的样子非常像她,还有他的手也总是特别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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