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来啦。”
阮成杰有点嫌弃地避让了下。这年余来他没再如从前那么注意修饰外表,一开始是身心狼狈没这条件,后来又是长时间的心绪复杂顾不到这些,但骨子里还是矜持洁癖的那个人。他刚把自己收拾干净,留长了的头发一直没修剪,用根皮筋松松绑着,潮润而柔顺地在发尾那打了个卷。
阮成锋闻到熟悉的木质调芬芳,呼吸堪堪停留在了哥哥耳畔,并没真正接触上去,只是深深吸了口气,在毫厘之间就交换了些什么。笑问:“洗了澡?”
“刚刚游了会儿泳。”阮成杰把手里涂涂改改了一大片的文件搁到一边,忽然笑了下,仿佛闲话似的把话题扯去了另一个方向。“你那个小玩意儿,一直想跟我显摆你们的过往。”
阮成锋扬了下眉没说话,等着下文,果然,阮成杰的下一句,不紧不慢的调子却让他嘴角陡然一抽,神色都变了。
阮成杰淡然地说着:“先是夸你温柔,后来又隐晦说只在某些时候粗暴,问我承受得了吗——我估摸着他对你这人的本质是不是在认知方面有些偏差?想来想去觉得也许该修正一下,于是让他看了眼我的脚,看清楚什么是粗暴。”
余音袅袅,阮成杰的语气平淡得仿佛在说别人的事情,阮成锋的视线却不由自主地沿着他的腿线往下看了过去。天气已经热了,阮成杰赤脚踩着双黑色人字拖,和养白了的肤色一对比异常鲜明。
骨肉匀停的肢体末端,残损部分无可回避地撞进了眼底。
阮成锋的瞳孔猛地缩了一下,先头挂着的一丝微笑凝在了唇边,有片刻的表情扭曲,却什么都没说。阮成杰也没看他的脸,完全无视了他眼底一闪而过的复杂神色。
心疼也好,追悔也罢,伤口已然长成了隐隐扭曲的丑陋痕迹,缺失了的就是缺了,纵然那地方平日里不引人注目,打扮整齐后丝毫看不出有哪里不对,甚至对于行动的影响也不算太大。
然而他们俩谁都没忘。
手起刀落那一刻的惨呼,床单上拖出了凌乱污浊的血迹,浓重腥甜气息里头两具系出同源血脉的身体纠缠不休。其下的那一个急剧消瘦下去,丧失一切反抗和挣扎的可能,唯一通往自由和救赎的那条路指向死亡。
去死吧,结束吧,再见吧。日里夜里梦魇里,前半生孜孜以求的金钱地位,一步步践踏在脚下的尸横遍野,以及这个最终将自己压在身下蹂躏凌辱的恶鬼,统统都在向阮成杰清算总账。煊煊赫赫半世浮华,化成万箭穿心,要把人彻彻底底撕碎了吞吃了,万劫不复。
每一分亏欠和掠夺,都是要连本带利还回去的。
三百万买了周明的命,却百密一疏漏掉了达成交易的电话录音。
一根钢筋几乎就废了柯明轩,也捅穿了柯家这权势滔天的马蜂窝。
费尽心机打通监狱关节送进一把杀人刀,天意教边以秋竟又从死亡线上挣扎了回来。
乃至于步步为营将二叔一家流放,彻底断送掉阮成锋的前程,算计到阮云庭残了一条腿,只当是这一家子就此再无翻身可能。怎么能想到十年之后风水轮流转,眼前人简洁利落地一招釜底抽薪,全盘皆输。
阮成杰的视线静静地落到了自个儿赤裸的脚上,不回不避,凝视了几秒。
然后开了口继续往下说。
“小孩儿看到这伤疤挺震惊,问我怎么回事。估摸着他只当所谓‘粗暴’是床上那点乐趣,我告诉他,你砍的。”
阮成杰坐着说话,阮成锋弯着身在他身侧,听了这一句转头去看他的同时用力抿住了嘴唇,眉宇之间的神色骤然沉了下去。他那张脸原本就生得五官鲜明夺目,笑起来灿烂明艳,冷峻相对时却异常犀利,此刻眉梢眼角几乎是在瞬间笼上了一层煞气。
坐着的这人像是恍若未觉,只是停顿了片刻后抬眼,望着阮成锋面无表情的脸,忽然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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