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因果
当属于羽衣狐的绝望哀鸣响彻天空,当她那无法维持的巨大本体轰然倒地——本就不是势均力敌的战斗,以着让旁人惊诧的速度走到了尾声。
“晴明……我的孩子……”
那双对着付丧神和滑头鬼充斥着怨恨的双眼,在临死前流露出了属于一个母亲的温情,她似乎终于想起来了自己所坚持的身份,为着只剩下一个留在这世上的孩子而担忧。
“没有我……你该……”
怎么办呢……
带着如此的愁怨,羽衣狐睁着一双眼死去,原先柔顺洁白的皮**此时被血污与泥土染成了令人嫌弃的模样,很难想象,就在不久之前,她还穿着一袭华丽的衣袍,站在高处俯视着不配进入她眼的妖怪们。
众人又在原地等了一会儿,发现羽衣狐是彻底的断了生气后,属于奴良组的妖怪们也顾不上形象问题,直接往地上一坐,恨不得往后一倒瘫下去。
这场战斗可真是把他们给累坏了。
要不是之前没事就和付丧神们干上一架,提升了耐力还有应敌能力,不然现在周围那横七竖八躺了一地的尸体里,绝对会有他们的身影。
“总大将,您都不累的吗。”
他们还有空朝着奴良滑瓢喊话,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您要是不累的话,就把我们往住的地方搬一搬,今天这一架打完,他们至少得休息上一个月才够。
奴良滑瓢只当自己什么都没有听到。
他把之前斩下的属于羽衣狐的尾巴甩到了那只已然死去的大狐狸的身边,无独有偶,刀剑们也是同样的做法。
毛茸茸的尾巴们盖住了羽衣狐身上的伤口,最柔软的那条搭在了她的眼睛上,遮住了那一双带着柔软与不甘的双眼。
“尘归尘,土归土。”
数珠丸恒次垂下了双眸,手中佛珠转动——他像是在念给羽衣狐听,更多的是慰藉那些直接或者间接死在了羽衣狐手下的人与妖怪,因着羽衣狐的一己私欲失去生命的他们,值得这么一句。
有人拿来了高浓度的酒精,带着刺鼻味道的透明液体浇下。
有些闻到了酒味的妖怪,嘴里发出了“啧啧”的声音,在他们看来,这些一小杯就足够醉上半天的酒,用来助燃过于可惜。
但人家月辉商行家大业大,这点小浪费根本不会放在眼里。
——唉,我们奴良组什么时候能够站起来啊。
掐了大瓶醋的妖怪们,酸溜溜的视线在付丧神和自家总大将的身上左右挪移,试图让奴良滑瓢理解他们的良苦用心。
滑头鬼:可闭嘴吧你们——!不对,是闭眼!
“这就烧了?”
长刀收入鞘中,刀柄上缠绕着一股说不出的血腥与粘腻,让滑瓢不愿再将这刀握在手里,身上的长衫早就在变了色时被他扔到了一旁,他歪着头去看准备点火的付丧神,随意的问道:“不是说要带回去给清彦做披风吗?”
“那只是随口一说而已。”
乱藤四郎微笑着回答了滑头鬼的问题,“只是一句俏皮话罢了,像这种不知道从什么妖怪身上剥下来的皮,我们才不会让它出现在清彦大人的面前。”
——嘶。
奴良滑瓢暗自倒吸一口凉气,此时此刻,他不得不为付丧神们对于清彦的感情而感到牙疼胃酸,这说出来就让人觉得脸红的话,这群人从来都不觉得哪里有问题。
只是他们敢在自己的面前说,却不敢告诉清彦……
算了算了,这种事情还是不要点明说清得好,就让他们继续执着于自己画下的圈里,用着奇怪的逻辑,把自己圈在了某个范围内。
“真巧,我也是这么想的。”
滑头鬼摆出了向付丧神学习的假笑,迈步来到了手下的身旁,他从别的付丧神手中接过了酒精伤药和绷带一类的东西,亲手给受了伤的部下处理伤口。
然后他在部下那充满了不安的注视下,将瓶中的酒精“哗啦”一下浇了上去。、
“嗷!”
瞬间划过头皮的巨大疼痛,让妖怪的眼眶里一秒钟**起了大量的泪水,只需要轻轻一碰就会落下。
“总大将!”
一双泪汪汪的眼睛出现在自己面前,发现自己确实有些过分了的滑瓢轻咳一声,将酒精瓶子放在了旁边,“抱歉,手抖了一下。”
“……嗯!我信了!”
部下的泪终究还是落了下来。
药研藤四郎轻笑一声,接受了这被大量酒精浇灌过的患者,他处理伤口的动作又轻又快,带着镇静效果的药粉撒上去,那持续传递出火辣辣感觉的伤口似乎都不太疼了。
接着再把绷带缠好。
“伤口结痂之前不要碰水,饮食清淡很快就能好。”
叮嘱出口的同时,还有一份装着三枚消炎药的小袋,药研的手一翻,将小袋放进了妖怪的怀中,就连他身旁的人都没有看出他到底是如何做到这一幕,“一天一枚,当然,你也可以选择一次性全部吃掉。”
“一生只有一次的绝景,你一定会喜欢的。”
“不不不不!我不喜欢!”
妖怪疯狂摇头,他就算是一枚不吃也不会真的一次性吃掉三枚,“谢谢您!我感觉我已经好了!就算再打一个羽衣狐都没有问题!”
他一溜烟的跑开,不给药研挽留的机会。
注视着妖怪那活泼的背影,药研看向了滑头鬼,“奴良组的妖怪,确实不同于其他。”
“呵呵,确实。”
奴良滑瓢撑出了一个标准的营业笑容,“处理伤口这事还是让我们自己来吧,他们平时也都是互相包扎,就不麻烦你们了。”
“也好。”
考虑到病患的心理问题,药研爽快的答应了奴良滑瓢的请求,不过他接下来的一句话,准确的戳中了滑头鬼的软肋,并且让他膝盖一软,差点跪在了地上。
“关于药钱……”药研沉思一秒,“之后博多会过来和你详谈。”
瞅瞅周围那一个个眼巴巴等着别人帮自己处理伤口的部下,奴良滑瓢能够在这些信任的眼神下,说出这些伤口回去晾凉就能痊愈的话吗?
他不能。
所以他只能忍着心脏那淡淡的抽痛,说好的,谢谢你们。
——请问不结药钱直接跑路可以吗?
滑头鬼认真的考虑起了这件事,他算了算已经在商行欠下的钱,再加一下今天用到的药物的开销……感觉光是自己以身相许都不够,得把部下们都抵押了才行。
“总、总大将……您的眼神有些奇怪噢……”
奴良组的妖怪们默默拉开了与总大将之间的距离,在这一刻,他们从付丧神的身上感受到了难得的依赖。
在妖怪们包扎的这段时间里,羽衣狐的尸体正以一个诡异的速度极快的燃烧殆尽,明亮的火焰舔舐着皮**肉骨,飞快的将这位大妖留在人间的最后一点存在消耗干净。
上方的空气被热度烤得微微扭曲。
“喂!你们看那边!”
从城主府方向爆发出的金色光芒在白天看来不够显眼,可光是这一点点的异样,就足够他们侧目。
“那是……”
三日月宗近微微皱眉,他迎上了略显骚乱的人群,两手抬起后向下压去,示意他们不要慌乱,“那是属于清彦大人的力量。”
“早说呀。”
差点以为打完羽衣狐还要去城主府那边继续作战的妖怪们,连忙坐回了原处,在知道那并非是自己要对付的敌人后,这些妖怪的心情瞬间变得明媚了起来,有些伤得不那么重的,还以旁观者的角度,对这“白日烟火”评价了起来。
“很美丽。”
“特别漂亮。”
“要是天空能暗点就更好了。”
付丧神们面无表情:你们的形容还能更贫瘠一点吗?
“清彦大人好像比之前更强了。”
刀剑关注的重点和奴良组的妖怪们不一样,他们感受着从远方爆发开来的力量,推测着和清彦有关的各种情况,“变成鬼以后,那些原本无法承受的力量,正逐渐变成清彦大人的助力……”
“但对清彦大人来说,比起拥有力量,还是能够正常的吃喝更重要吧。”
烛台切光忠的脸上露出了苦涩的笑意,越是感受到这份强大,心中的悲哀愈是强盛:这意味着,清彦将与自己所渴望的背道而驰。
还是越走越远,无法回头的那种。
付丧神们沉默了一会儿。
“话……话还不能彻底的说死。”
太鼓钟贞宗拍了一下脸,扬起了个灿烂的笑容来,“世界如此的广阔,我们只要不断的寻找下去,总有一天,会找到让清彦大人能够像正常人一样吃东西的方法。”
“况且在这漫长的岁月里,我们会一直陪着他。”
这句安慰的话并没有起到什么效果。
他们一直等到羽衣狐烧剩下的灰烬被风吹走后才动身离开,这里本就是为了狩猎羽衣狐而特意准备的场地,很少有人会过来,从根源上杜绝了普通人被牵扯进来的尴尬局面。
直到这时,不管是付丧神还是奴良滑瓢都没有意识到,当天边的金光散去后,他们所要迎接的结局会是什么样。
安倍晴明接住了向前栽去的藤原清彦,被他揽在了怀中的人,仿佛是沉沉睡去了一般,只留着一张看了便让人觉得心中安稳的睡颜。
他像是做了什么美妙的梦,嘴角还略略的弯起,谁看了都能感受到清彦的好心情。
可这样的人,偏偏醒不过来。
“……就这么潇洒的睡过去了吗?”
对着清彦的脸,阴阳师也生不起什么气来,他帮着清彦梳理了一下略显凌乱的发丝,脑中徘徊着无数的说法,最后却选不出一个能够安抚住付丧神的特例,让他们在看到沉睡中的审神者时不会暴怒。
“就算是吃不了东西,也不用挑选这么极端的做法吧。”
你是不知道长睡不醒的话,那群人会有多么疯狂吗?
晴明叹了口气,唤来清风托起了怀中人,抱着他向商行走去。
和以往没有什么区别的夜晚降临了。
这又是一个和往日相比没什么特别的一天。
坐在回家的车上,空把拼图那缺失的最后一块递到了妹妹白的手里。
两人是心意相通的类型,不用空进行更多的解释,白便打开了电脑,查找起了相关的信息,甚至连到底是谁特意在他们寻找前就将资料销毁,都在学者那隐晦的提示下得到了答案。
彭格列,还有港口黑手党。
“这都是什么啊……”
坐在了电车的角落里,空有些神经质的啃咬着指甲,“这两个组织,为什么会对一段被大多数人认为是‘野史’或者小说的资料感兴趣,这不和逻辑啊……”
“萤丸,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呆在了空口袋里的小号萤丸探出了头,发现车厢里没有什么人后,从口袋翻出,踩着空的胳膊站在了他的肩头上,“你的预感没有错。”
顶着没有攻击能力,纯粹就是用来卖萌的粘土人身体,萤丸叹了一口气,“之前你们怎么找都没有收获,现在却一上门询问就得到了答复……只能说明一件事,你们所要搜寻的情报,在幕后之人的眼中看来,已经没有了价值。”
或者说,幕后之人只需要在这段时间里拦下空白就够,至于他们之后能否知道真相,对于等到了结果的人来说完全不重要。
“你说的这个,我当然考虑到了。”
空用手护在了萤丸的身边,防止他从肩膀上栽下去,“我在查到青色彼岸花的瞬间,就想到了这个可能性……只是我还没有见到清彦,我还想再努力一下。”
萤丸的手轻轻的拍了拍空的脸,“那就去做吧。”
即使知道这份努力毫无意义,但为了一个可能性去努力并不是什么可耻的事,砸下去的石子会荡出涟漪,这些微小的努力,总有一天会产生应有的效果。
说着看不到希望什么都不去做的,才是真正的绝望。
只是……
萤丸重新跳回了空的口袋里,他从口袋的开口处仰头看去,只能看到少年那因为长时间营养不良而显得削瘦的下颚曲线。
回去后得准备好干净的手帕才是,自家的两个审神者都是了不得的哭包,在发现木已成舟过去无法改变,面对着那些冷冰冰的数字无能为力时,一定会哭得很大声。
哭吧。
知晓了自己的软弱,才能够真正的长大;温室里的花朵承受不住外界的风雨,可作为种花人,又怎么舍得自己精心照顾的花朵去接受打击。
有机会的话,一定要把那两个人好好的揍一顿——蛤蜊还有青花鱼,你们给我等着,我会代替主上他们,将你们揍得不成人形。
面色沉静的萤丸在心中如此说道。
等到空和萤丸到家时,就看到了白呆呆的坐在了宽大的椅子上,女孩的手边还有地面上散落着不少的纸张——这是一份属于“鬼杀队”的记录,每一个牺牲在与鬼对抗的人的名字都在上面。
“白?”
空被这一幕吓了一跳,生怕妹妹出了什么事,连忙走过去,他把团缩起来的妹妹抱在了怀里,手指划过白的脸颊,摸到了湿漉漉的泪痕。
“没事没事,不哭不哭……”
他只能用这样笨拙的方式安慰着哭泣的妹妹,“我们现在就去万屋找清彦,他的话,一定能够解决这件事。”
“……没用的。”
白的额头抵在了空的胸膛上,哽咽的说道:“我从查到了这份资料开始,就一直在等,如果清彦真的能够改变过去的话,那名单上的名字,一定会发生改变……可我等了这么久,它还是和最开始时一模一样。”
作为审神者,维护着历史,不让过去发生改变是他们的行为准则之一,一旦迈过了那条线,他们就站在了审神者的对立面,无法回头。
一开始成为审神者时,空和白就像其他那些被拉进了时政,被交托了本丸的其他人一样,没有意识到“历史”这个词所承担的真正的重量。
在之后的战斗里,由于两人那用敬小慎微来形容都不为过的顾虑周全,受伤一直与他们相差甚远,他们只需要斩杀掉想要改变历史的溯行军,就可以打开传送阵回到本丸。
那里有明亮的灯光,有冒着热气的饭菜,有关心着自己的付丧神,那群一开始拿他们当主上,后来把他们像孩子一样照顾的家人。
这些温情,掩盖掉了历史背后的残酷。
“主上。”
萤丸落在了桌上,跪坐在了兄妹俩个的对面,他开口,轻声的提醒着两人,“过去是不能改变的。”
你们可以为了改变过去而努力,时之**所开辟出的特殊空间,将不同时间点的人凑在了一起,某种意义上可以做到合理改变过去这事——处在过去的清彦,他所做的事情,并非是在改变什么。
他做的那些事,本就是历史的一部分。
要是能够说动藤原清彦,那让记录上的名字减少一些,倒不是什么难事——可事情会这样的顺利吗?
想想那些突然就能够轻易到手的资料,在这件事上,他们已然失去了先机,能不能见到藤原清彦都是个问题。
“我们现在就去找清彦。”
妹妹的泪水让空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他无论如何都不愿做一个无动于衷的人,白牵住了他的手,两个人用着最快的速度从现世去了本丸,又从本丸传送到了万屋。
然后他们看到了两个几乎不会出现在这里的人。
“蛤蜊,还有青花鱼?”
脑中思绪电光石火,空愣在了原地,“你们两个,为什么会……”
“诶——”太宰治转过了身,歪了歪头打量了一番空,“你们也在啊,正好,我一直想要重新做个自我介绍来着。”
“我呢。”太宰治指了指自己,“是港口黑手党的干部之一,还是个想要干掉头顶上的首领,上位成功的那种哟。”
“而这边的这位。”他又指了指身旁的沢田纲吉,“相信聪明的你,还有妹妹已经知道他的**了。”
“——彭格列十代目。”
沢田纲吉打断了太宰治那浮夸满分的介绍,眉头紧皱,“这里不是说话的地点,我们换个地方。”
说着他就要往别处走。
“等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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