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春节前夕,她尚未从学校返家,因为还有部分音乐工作没完成,家中缺少设备,她打算在除夕前两天再回。
父母没意见,小饭店生意太忙,她回去他们也不能陪她,他们更支持她工作,又不厌其烦地叮嘱她:“不许熬夜,要按时吃饭,过年新衣服买了吗?你自己多买几件新衣服,打扮得漂亮点,别老想着存钱。”
她全都乖乖应下。
新衣服上个月就买好了,是小阳春送给她的。
早上她起床时眼皮沉重。
前一天工作到凌晨三点多,现在也不过才上午九点,睡眠不足六小时,头脑浑噩,但再躺回床上,她又睡不着。
索性打着哈欠起床了。
她在浴室刷牙的时候摸了摸毛巾架上的毛巾。两条毛巾都是白色,区别在于一条角上是雏菊图案,一条角上是蜜蜂图案。
蜜蜂图案的毛巾是小阳春的,干巴巴的。
她刷完牙,把小阳春的毛巾和牙刷牙杯都用滚水烫了一遍,然后放到阳台,打算等出太阳的时候晒一晒再收进柜子里储存。
她去冰箱找吃的,才想到冰箱已经清空,只剩下最后一枚鸡蛋。
她懒得倒油洗锅,把鸡蛋用清水煮了,她边吃边打量地面和家具。
已经很久没打扫了,她打算去完超市回来再做家务。
超市离小区不远,坐公交车十几分钟就到。她裹着厚实的羽绒衣出门,地面积雪未清,她踩出一串脚印,购物回来时脚印已经不见,重新被雪覆盖了。
她拎着两袋子食物,专挑雪厚的地方踩,一路踩进小区,她的手指已经被袋子勒红。
东西太重,她经过泳池边的时候把袋子放到地上,甩了甩手,又哈几口气。
实在太冷了,东西也买得太多了,她有些走不动,突然有点想家。
身上这件外套要洗了,她不嫌脏地坐到池边,休息了一会,她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对着小区里的雪景拍了几张照,然后发朋友圈。
但又不知道该打什么文字。她平常发得少,小阳春也是,他们都不爱把生活发给别人看。
她低头打了一个“冬”,然后一想,又删除了,指头划了划屏幕,许久之后,她还是打出了那个“冬”。
才一会功夫,手又变得冰冷,她手指缩回衣袖,正要把手机放回口袋,突然来了两条短信。
已经很少收到十一位手机号的短信了,如今的短信基本都是广告垃圾,她把短信点开,看到一大片文字。
“喻见,很抱歉之前的事让你不开心,这几个月我想了很多,还是决定先跟你说声对不起。
但还有些话,是我一直想告诉你,却没有机会,或者说没有勇气说出来的。
我跟他从小一起长大,在你出现之前,他是我的哥哥,是我的亲人。小时候我希望,长大后我、他还有苟强,我们三个能住在一个房子里,一起学习一起生活。
等到真的长大后,我才发现,我的愿望早已经改变,我希望那个房子里,只有我和他。
可是你出现了。”
“我不会说是你横插进了我们的生活,你才是第三者。但我总是忍不住会想,假如你没有来芜松镇,我和他现在会是什么样子?或许,我们在英国会住一起,他会爱上我,毕业后我们一起留在英国,他的家人早就已经是我的家人,我们的步调是一致的。
每当我这样想,我就忍不住嫉妒你,可是每一次我发完朋友圈,又忍不住后悔和害怕,我从来就不是这样的人,这不该是我做出的事,所以他现在不再理我,我真的不怪任何人。
但我想了很久很久,还是想去争取。等他这几天回到英国,我会告诉他,我决定和他一起申请研究生,继续留在英国,假如他要读博,我也会跟着他。我真的不想给你造成困扰,我现在把我的想法毫无保留地告诉你,只是希望你能谅解。”
这几段文字篇幅太长,她还划了几页。
她和小阳春一样,早就把方柠萱的联系方式都删除了,她没想到方柠萱会给她发短信。
她劝自己别上当,可眼睛忍不住又看一遍,尤其是那句“我决定和他一起申请研究生”。
文字像被施了魔,能把人的心绪搅浑,最后她强迫自己把手机放回口袋。
坐得够久了,该上楼了,她还要大扫除。
她深呼吸,从地上站起来。
大约是她没怎么进食造成低血糖,又或者是白茫的雪色让人头晕眼花,又也许是其他可能。
一瞬间,世界天旋地转,她一脚踏空,跌进泳池。
剧痛蔓延,她努力从冰雪中爬起。
她仰头能看见她的公寓阳台,晾衣架上挂着一条蜜蜂图案的白色毛巾,她用薰衣草味的洗衣液洗了,又用滚水烫过,她仿佛能闻到太阳晒后的清香。
阳台往里,由次卧改成的小书房中,她的歌还没收起来。
高二那年冬天,她在窑洞山上远望悬崖,伴着那幅画,她写下这首歌的第一个音符,如今已经五年。
好像有人在雪天的窗户后面捂住她双眼,在她耳边说:“想瞎?”
雪花落在她脸上,她闭上眼睛。
这个冬天是白色的,寒冷又漫长。
小阳春走之后,她去买了新的日历本,迟迟翻不过第一页。
这一天,没人划去那个黑色的日期,雪连续下,阳台上未干的毛巾冻结了。
她住进了医院,右耳骨断裂。
从小到大,她没生过大病,最多发烧感冒或者牙疼,这是她第一次在医院过夜。
昏迷后醒来,身上轻伤,伴有脑震荡,意识起先很模糊,右耳的剧痛使她无法让头脑保持清醒,她辨认着声音,努力让自己镇定。
后来医生替她缝合完右耳后安慰她说:“幸好雪够厚,你人没大事,要不然……总之命保住了就该万幸。”
她捂着左耳说:“我右耳好像听不清了。”
医生说:“你耳朵里有淤血,还需要做个详细检查。”
她捂着左耳的手还没放下,医生的声音听在她耳中,又轻又浑又单薄。
她不敢告诉父母,她头脑有些混乱不清。
但她心里并不是很怕,总觉得外伤养好后应该就能没事了,详细检查只是必走的流程而已。
夜里她睡不着,一直捏着手机,翻来覆去半天,她始终没打开微信。
第二天做完详细检查,医生说这种情况可能会在一段时间后自动复原。
她并没觉得松口气,原本不是很怕的心,反而收紧了。
她确认,她的右耳现在没法辨认方位。
下午的时候母亲给她打电话,说:“你东西收拾得怎么样了?少拿几样,反正过完年你又要马上去北京了,去完北京再回学校,赶来赶去多不方便。”
她依旧不敢告诉父母,却不得不告诉他们这件事。
她语气尽量轻松:“妈,我出了点事。”
跟母亲通话结束后,她又给经纪人打去一通电话,告诉对方她年后不能马上工作,经纪人问原因,她如实告知。
这之后,她呆坐病床上,终于给小阳春发了一条微信。
等了很久他都没回。
柬埔寨和中国时差就一小时,她又等了一会,拨通了小阳春的电话。
没料到听到的是关机提示音。
再看时间,她才想到,小阳春现在可能正在回英国的航班上,新学期马上要开学了。
这么想着,她意识慢慢放空,继续呆坐。
这天夜里她没能睡着,她知道她应该保证足够的睡眠才能让自己尽快恢复,可她半点睡意都没有,长久的闭眼后再睁开眼,她眼皮发沉,头晕目眩。
她盯着手机到天亮,手机屏幕在半夜时曾醒过,是垃圾广告,骤明的光线让她眼睛刺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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