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俞鹿坐在文渊阁里抄写经文,眼皮却一直在轻跳。
上一次有这种感觉,还是在永熙帝坠亡那晚的宫宴上。
……想想就不太吉利。
俞鹿放下毛笔,两手托住额头,用尾指轻轻地揉着眼皮。
往常的午后,文渊阁的院子,都如山中禅院,万籁俱寂。可就在这时,她忽然听见了一阵重而快的脚步声,沿着走廊,朝着她这个方向,疾步行来。
这个时间会来找她的,多半是嵇允。可今天这一次,俞鹿却有种分外不安的感觉——因为嵇允走路不会那么大声。那每一下的脚步声,仿佛裹挟着怒气,气势汹涌,重重地踩踏在了她的耳膜上面。
脚步在她的门前停定了。“砰”一声,合拢的门,被粗暴地推开了。门板沉闷地撞在了围墙上,轻微回弹了一下。尘埃被震得絮絮落下。
门外站着的,赫然是萧景丞。他盯着她,一双狭长眸子,仿佛酝酿着阴暗的风暴。
俞鹿微微一呆,直觉有坏事发生了,刚从椅子站起来,就听见萧景丞冷冷地吐出了两个字:“俞鹿。”
听见他说出了自己的真名,俞鹿的脸色,陡然僵硬。
萧景丞微微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地问出:“这才是你的真名,前朝靖王是你父亲,是不是?!”
此话一出,俞鹿就明白自己的身份已经曝光了。
萧景丞这么斩钉截铁的语气,一定是掌握了证据……就算没有证据,舒京的前朝勋贵里,知道她长什么模样的人不在少数。只要召他们来辨认,就一清二楚了。根本没有否认和狡辩的余地。
俞鹿沉默了。
这番无话可说的默认态度,直接将真相盖章定论。
萧景丞捏紧了拳头,怒目而视。
在这件事前,他已经决定要忘记俞鹿这个“少年”了。为了她,去与对自己大有用处的嵇允反目,不理智也不值当。
在听见璇玑说她是女人时,萧景丞的确爆发出了一瞬间的狂喜。不过,还没来得及思考“嵇允知不知道她是女人”这个问题,喜悦就被最后的真相给扑灭了。
原来,她就是那个下令灭萧家满门的昏君的侄女。她的父亲,也曾深受永熙帝的重视,不知收益几许……
在此之前,被蒙在鼓里的他,却主动提出过,要给她寻找父母,还要给她和她父母荣华富贵……这是何等的讽刺!
“我承认自己隐瞒了身份,但那也是无奈之举。”俞鹿注视着他的怒容,恳切地说:“当初我只是想自己上路来舒京找我父母,扮做男装也是为了在乱世中不招人觊觎。谁知道会被你的人当刺客抓了,还留了下来。为了自保,我只能将错就错了。但是,我可以发誓,我对你不曾有过加害之心,这是肯定的!”
“住嘴!”萧景丞怒道:“怪不得你当时还问我,如果以后犯了罪不至死的错,能不能赦免你和你的父母。原来从那时起,你就是在处心积虑地套我的话!”
俞鹿唇色微微苍白,但还是尽量冷静地说:“我不否认我在试探你的态度,我处心积虑想活下来。可人是很复杂的……我迫不得已说一些谎话,这不代表我与你相处的时间都戴着虚假面具的啊。”
她当时的确是抱了试探的意思,也是没想得太长远——事情败露后,落在萧景丞眼里,这妥妥的就会成为“早有预谋”的代名词啊。
“不用再说了!”萧景丞压抑着怒气,俯视着她,对守在廊外的人说:“带走!”
……
俞鹿被关进了囚牢之中,不得不换下的原来的衣裳。
同时,身上的一切饰物也被收走了,包括她贴身携带的那个装了玉葫芦的荷包。
以前她还庆幸,自己总能死里逃生,大概是因为娘亲送的玉葫芦在护佑她。就算没了半个,也很有灵气。现在玉葫芦也被拿走了,大概从侧面说明她的好运也到头了。
往严重点说,她这算是欺君之罪,是不到杀头程度。不过,最严重的那一档,可能会关她一辈子。
囚牢之中,日夜难分。俞鹿也分不清自己在这里待了多长时间,是一天,两天,还是三四天。更不知道她的爹娘、嵇允甚至是穆函,是否已经知道了这边的事,是否有被她所牵连。
唯一算是好事的,是从她身份曝光的那天起,进度条就达到了98%。看样子应该快要结束了吧。
几天后,牢狱的铁门外,终于传来了开锁的声音。
俞鹿抱膝坐着,一颤,猛地抬头。
一个太监低着头,提着灯笼,一袭白衣的嵇允钻进了牢门,快步朝她走来,将瑟瑟发抖的俞鹿搂入了怀中,用披风裹住了她的身子,一手搂住她的腰,一手抱住她的后脑勺,低声呢喃:“没事了,没事了……我带你走。”
等上了马车,俞鹿从嵇允手中接过了热茶和汤婆子,暖了身子,面上恢复了血色,才问起了外头的事。
嵇允搂着她安抚,简明扼要地说了一下。
他与萧景丞秘密地谈过。内情不清楚,嵇允只轻描淡写地说,他们发生了一场不小的争执。嵇允的官帽遮挡的皮肤,也浮现出了一小块的淤青,是被墨砚打伤的。
最终的结果是,俞鹿被释放了。萧景丞免除了她的欺君之罪,但是,勒令她不得再踏入舒京半步,须得在一个月内离开。
俞鹿咀嚼了一下这个要求,捉到了重点:“不许再踏入舒京半步……意思是,我们以后都不会见面了吧。”
“不。”嵇允伸出手顺了顺她的发丝,捏了捏她的耳朵,笑了笑:“鹿鹿,我打算辞官。”
俞鹿差点以为听错了,悚然道:“辞官?!”
说好的摄政王呢?这是越来越偏的节奏啊!进度条都98%了,还偏成这样,真的好吗?
“我对官名利禄,从来都没有太多的渴求,这一路支撑我走到今天的,就是为蒙冤的祖父和家族**的愿望。这个愿望,已经达成了。”嵇允握住了她的手,十指交握上去,凝视着她,一双眼睛充满了柔意:“我有了一个关于未来的新愿望。”
嵇家为簪缨世胄,先代积厚流光。短短两年之内,不论老少,都经历了大起大落,如同大梦一场。有过人人称颂讨好的风光日子,也有过连路边乞丐也避之不及的落魄时候。历经浮沉,锋芒被困境打磨后,族人的心性更显温润,沉稳,坚定。
嵇家公子允,是这一辈的子弟中光芒最耀眼的那一颗明珠。以前,众人的目光总会被最拔尖的那一个人吸引住,而没有注意到,嵇家的人才远不止他一人。
如今的环境,已没有前朝那般压抑恐怖。只要一些时日,他们都一定可以有所作为,成长为家族的顶梁柱。
嵇允希望可以放下前世的仇恨,不再被它捆束着,去过真正的生活了。
嵇允吻了吻呆愣的俞鹿的额头,笑道:“我那一个新的愿望,就是和你一起,去过一些平凡自在的日子。”
……
俞鹿出宫后,就恢复了女儿身的打扮,暂时住在了嵇家的府邸中。
嵇允在家族中提过自己要辞官这件事,不出预料,引起了轩然大波。不过他现在已经是家中权势最大的人,倒是没人敢直接说他荒唐了。
这些嵇允都没有在她面前提过。大概是怜惜她在监牢里受了苦,他最近天天命令厨房做一些药膳、食膳给她补身子,一天三顿,顿顿不落下,吃得俞鹿一闻到了那股香浓微微带骚的味道,就退避三舍,缩进被窝里,死活不肯再吃。
靖王夫妻那边也在筹备离城的事。为了不惹萧景丞注意到他们,两边并没有明面上的见面。俞鹿也有好长一段时间,没见过自己的弟弟——那个粉雕玉琢的小肉团了。
很快,就到了一切都打理妥当的离城前夕。明日一早,他们便要离开舒京了。
这天也是嵇允入朝的最后一日。到了本该下朝的时间,他却没有回来,看来可能是被萧景丞绊住了脚步。
午间用膳后,嵇家的侧门就迎进了两个不速之客。俞鹿本来是趴在桌子上玩儿棋子的,看见这两个身影,她惊喜地跳了起来,不敢置信道:“香桃?!小蝶?!”
两个侍女都冒出了欣喜的泪花:“小姐!”
原来,当时在靖王妃被软禁时,靖王就猜到了王府会有难,将大部分的侍从都遣散了。包括香桃和小蝶。而在事情尘埃落定后,嵇允将这两个旧的侍女找了回来,照顾产后的靖王妃。
不仅如此,小蝶的臂弯里,还小心翼翼地抱着俞鹿那未满三个月的弟弟,曦儿。
俞鹿怜爱地隔着襁褓,摸了摸自家弟弟那散发着奶香味儿的小胸脯,问:“你们怎么会来?还把曦儿也带来了。”
“王妃……不对,是夫人产后的腹上留下了一些纹路,这不是马上就要离开舒京了么?她就想在离开前,多囤一些雪花膏,就让我们出来买了。”香桃抱婴儿的手势很熟练,笑着说:“夫人还说,自己如今不方便和小姐见面,不过小姐之前总是念叨着想抱小公子。小公子如今又正是对外界活泼好奇的时候,我们就将小公子抱了出来,晒晒太阳了。”
俞鹿很高兴,也想跟着出门放风。等日头没那么烈的时候,便戴上了幂离,与两个侍女和嵇允留在她身边保护她的侍卫一起出了门。
街上人潮涌涌,非常热闹。他们先去了以前靖王妃常去光顾的香膏店,买了要用的东西,看时间还早,就在附近的摊子逛了起来。
就在俞鹿和香桃低头在挑小吃解馋时,远方的人群,忽然传来一阵骚动声,似乎是御林军在附近搜查着什么人。
两名暗卫第一时间都警惕了起来。没曾想,就在他们跟前的小贩摊,垂着的那块布忽然如波浪般抖动了两下,从里头钻出了一个蓬头垢面的乞丐!
那小贩没料到自己摊子底下藏了个人,也吓了一大跳,差点将锅铲也扔掉了,惊叫:“什么东西?!”
说时迟那时快,这乞丐钻出的角度太过刁钻。眼前一花,站在俞鹿身边抱着孩子的小蝶,就已经被这乞丐挟持住了。
看这个乞丐的瘦削身形,应该是一个成年男子。他的手臂绽出了青筋,死死地扣住了小蝶的喉咙,另一手握着**,刀尖抵着她的腰。小蝶惨白着脸,僵硬臂膀中,还抱着俞鹿的弟弟。
四周的人都大惊失色,四散开来。俞鹿与那乞丐对视,一阵彻骨寒意,倏然窜过了心头。
这个蓬头垢面的乞丐,竟然是连烨!
原来,连烨与璇玑见面的那天,璇玑假装安抚他,实际是急匆匆地跑去了御书房,跟萧景丞告密。连烨在她的房间里,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担心自己会遭灭口,就偷走了璇玑的腰牌。有了腰牌,他顺利地混出了宫。
只是出宫后,没来得及离城,璇玑就发现腰牌失窃。满城都在通缉连烨。
连烨躲了几天,今日远远看见了御林军的身影,慌不择路钻进了小摊底下。听见了外面有女眷说话声,也是狗急跳墙了,猛地扑了出去,想着挟持人质,能不能给自己换一条生路。
“都别过来!”连烨犹如一条丧家之犬,狼狈又凶狠:“谁过来,我就杀了他!”
系统:“请宿主保护你的弟弟,这就是最后的主线剧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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