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是看到了我皱眉的样子,小百合“噗嗤”一声笑出来,直白地说道:“经常会有女佣去到修治少爷的房里诉苦哭泣,寻求安慰。”
这个消息令我有些惊愕地睁大了眼,我茫然地看着她。
小百合继续说道:“虽然年纪尚小,但他可是已经很受女性欢迎了。上午还在大众面前大声斥责修治少爷的女人,下午便能跑到他的房间里抱着他哭泣。修治少爷总是会很温柔地安抚她们,逗她们笑出来。”
“等他长大以后肯定会变成一个非常受女人欢迎的优秀男性吧。”小百合肯定地说道:“可惜我等不到那个时候,真遗憾了。”
她这种仿佛在讲什么猎奇绯闻的语气奇妙地让我感到了一丝怒气,我面上不显,只是笑容已经有些挂不住。
“...他只是个孩子。”我不赞同地说道。
小百合直直地看着我,她的眼睛很漂亮,是一种像是琉璃般的色彩,但此时那双眼睛却溢满了冰冷,她说:“现在这种时候可没有什么小孩子。”
我愕然,却发现以社会层面的定义的话,修治少爷无疑是极为幸福的。出生在富有的家庭,不用挨饿挨累,还有很多佣人伺候,这对于外面很多饿死的小孩子来说,真的是想都不敢想的美梦。
更何况作为少爷的修治少爷完全可以把那些女人拒之门外,但他没有。
小百合所说的是正确的,而我才是错误的。不如说,我总是太过天真的那一个。我为自己的想法感到了苦涩。
我愣愣地说道:“可他看上去...不太开心。”
我自己也经常会这样。同意了的事情并不代表我是真心实意地为此感到开心。不如说,世俗的许多事情都使我不得不同意。这些事情经常会使我感到痛苦,不光是因为不得不违反自己的意愿,也是为自己无法拒绝的懦弱而感到痛苦。
社会应该是什么样的呢?可又为什么要为这种东西而对自己产生怀疑?
“只是不开心而已。”小百合说道:“这已经很好了。”
似乎是为了证明自己是正确的,小百合扯了扯嘴角,用一种仿佛说明天吃什么的语气说起自己的事情。
“我刚刚说了吧,我有个弟弟...但他去年冬天死了。”她说道:“明明无论如何都想保护好他的,当我工作完回家,拿着好不容易终于拿到的工资买的面包准备给他时,却发现他死了。”
“他实在是太饿了,但是又不想让我担心,一直一直一直在忍耐着。”说到『一直』的时候,小百合说话的声音简直像是要将自己的牙齿给弄碎那样,直至后面,她的声音又变得很轻柔。
“所以那个冬天,那个非常寒冷的日子,饿疯了的他把手边的石头当做面包给吞了下去。”她的语气变得极为冰冷,面庞像是一块坚硬的石头那样。
小百合的眼神像是透过窗户看向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她说:“要是春天能够快点来就好了。”
春天来临之后,体力消耗也不会那么快,也不会感到那么饥饿了。而那个时候通常比较热闹,也许能够赚多点钱,这样的话也许小百合的弟弟就不会死了。
但无论多少个『假如』,小百合的弟弟依旧死在了那个冬天里,春天再也不会来了。
“...我很抱歉。”我低声说道。
小百合挥了挥手,说道:“没事,是我喝醉了,不小心说多了。你不会和其他人说的,对吧?”
我点点头。
我想,或许小百合并不是有多喜欢我。她只是太累了,周围又没有可以倾诉的对象,于是将自己已经腐烂的伤口一直压在内心最深处。
她看出我不是那种会多嘴的人,看出我的懦弱与不安之下的迎合,所以才能够放心地借着酒醉而向我倾诉。
或许现实并不会变好,但这的确使得她的心好受了一点。
不管心中怀抱着怎样的伤痛,生活还是要继续的。明天大家都还要早起来干活,刻薄又严厉的老管家可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睡懒觉的人,因此小百合洗了洗脸,又打开窗户吹散身上若有若无的酒气之后便往自己的住处走去。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我有些担心,但最终只是摇了摇头,什么也没有做。因为我很清楚,我们并不是真正的朋友,继续追过去的话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当我准备重新回到房间内的时候,突然发现修治少爷出现在不远处的角落里。
我被吓了一跳。
黑发的男孩静静地站在那里,像是完全没有存在感的幽灵,让人不由得怀疑他是不是还活着。
似乎是注意到了我的视线,修治少爷缓缓地露出了一个笑,向我走来。
也不知道他站在那里多久了,冷不伶仃地出现可真吓人一跳。或许这就是小孩子的恶作剧?我有些好笑地想到。
但随着他的走来,我就半点笑的心思也没有了。因为我发现他的脸似乎有些青紫。刚刚惊吓也消失得无影无踪,我蹲下身来与他平视,担忧地问道:“你还好吗?”
修治少爷没有说话,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我,像是所有乖巧的小孩那般露出笑容。只是他的笑和我印象里孩童的笑容不太一样,那是一种...我也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可能是因为我本身其实也没怎么见过小孩子,更别提小孩子的笑容。只是修治少爷的确是个很特别的孩子。
如果一定要给个形容的话,那么就是——他仿佛独自一人站在一块密封的玻璃罐中,隔绝了外界进来,也隔绝了自己到外面去。玻璃罐底下是一片无尽的、黑暗的海。
那并不是由生命组成的海,而是由令人无法呼吸的墨水组成的海。
“修治少爷?你还好吗?”我不由得再问了一遍:“需要我去叫医生过来吗?”
这么想也许会显得我过于自恋了,但我总觉得修治少爷似乎对我有超乎寻常的在意。
不,或许那甚至不能说是好感,而是一种更为深沉而复杂的情感。即像是喜爱又像是厌恶,即像是欣赏又像是嫉妒,即像是想要亲近但又像是畏惧与疏离。
一个小孩子能够拥有这样沉重的感情实在是不可思议。
可能修治少爷的确不是什么普通的小孩,而是神明派来的孩子。我天马行空的想象让我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
面对我的问题,修治少爷摇了摇头,他平静地说道:“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伤。”
我皱着眉不赞同地说道:“怎么不是大不了的伤?”
修治少爷有些固执地摇了摇头,却无意识地打量着我的表情,似乎是想要看看我会不会因此而不高兴。
我叹了口气,心中有些无奈,只能尽可能地放柔语气说道:“可是痛还是会痛的吧?”
修治少爷沉默了。
“不去喊医生,我拿点药膏过来给你擦,好吗?”我像是面对警惕的猫崽那样放柔了声音说道。
修治少爷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我带他走进了房间里。房内还有着挥散不去的酒味,我有些歉意地朝他笑了笑,随后又拿起藏在床边的、麻美小姐送我的止痛膏去帮修治少爷涂药膏。
我小心翼翼地用指尖轻柔地把那些药膏涂到他的脸上,他似乎是感觉不到疼痛那般垂着眼。
或者说,对修治少爷来说更令他无法接受的是他觉得现在的自己很狼狈。
我从他的那些躲闪中察觉到了这一种感觉。之所以能够察觉出来,那是因为我也经常会这样。
比起受伤,狼狈的模样被他人看见了反而更加令人无法忍受。
但他还是过来找我了。就像是受伤了的流浪猫会跑去找曾经照顾过他的人那里。那是一种孤独的生物无意识想要汲取温暖的本能。
我努力地想要转移他的注意力。但我本身就不是擅长说笑的人。与之相反,大多数时候的我总是沉默而压抑的。比起表达自我,去破坏他人说笑的氛围。还不如将自己的不悦与痛苦压下去,尽量地忍让来获得最大的安宁。对性格懦弱的我来说,这是最好的存活方式。
我正苦恼着,脑海中突然闪过了非常漂亮的樱花画面。
“我的故乡叫做冬木市。”我如此说道,哪怕知晓那并不是『我』的故乡,而是这具身体的原主人芽衣的故乡。但为了不引起他人怀疑,我还是如同窃取他人人生的小偷那般卑鄙地说道。
明明我是早已失去了记忆,忘却了故乡,直至来到津岛家前都一直漂泊无定的流浪犬。
看见修治少爷的注意力似乎被我的话语转移了,我顿了顿,继续说了下去。
“那里的樱花非常漂亮。如果修治少爷也能够看到就好了。”我回想起了芽衣那份破碎记忆里频繁回忆起的樱花,如此说道。
离乡后的芽衣始终忘不了家乡那片地的樱花。在我接手她的身体,获得的零碎记忆里也频繁地出现这个画面。
修治少爷看上去很有兴趣那样撑着脸,说道:“这样吗?那有时间我一定要去看看。”
“一定会有机会的。”我笑着说道。
帮他包扎好伤口后,我小声地说道:“也许是我多管闲事了。但如果修治少爷在学校里发生了什么事,一定要记得向家里求助。”
如今这种社会环境就是你与众不同便会被排挤。修治少爷作为附近首屈一指的大家族里的有钱少爷,在学校里遇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也是很常见的。
而很多被欺凌的孩子出于各种原因,在事情变得更糟糕之前很少会向家里求助。小孩子都是矛盾的结合体,尚且稚嫩的他们经常会将自己封闭在一个狭小的世界里,这也导致了他们会更容易走向自我毁灭的道路。
修治少爷露出了一个笑,说道:“幸子你误会了,我只是在玩的时候不小心弄到了而已。”
“...真的?”我担忧地问道。
“真的。”修治少爷说道。
既然他都这么说了,我也总不可能直接跑去他的学校问吧?更何况我也并不是修治少爷的什么人,只不过是一个朝不保夕的女佣罢了。
“但...”修治少爷犹豫了半会儿,对我露出一个小小的笑,像是有些害羞那样地说:“我很高兴你担心我。”
没等我说什么,他就自顾自地挥挥手跑开了。这使得我有些困惑地想,那究竟是修治少爷真实的想法亦或是觉得这样更好而做出的反应呢?
当我上.床入睡的时候,我又开始做了梦。
那是我刚刚穿到芽衣小姐身上的时候,意识陷入了严重的混乱之中。我甚至无法分清自己是芽衣还是『幸子』。
那是一个比现在还要寒冷的下着雪的日子,四周一个人也没有,浑身是血的我艰难地从小巷子里爬出来。身体底下的雪柔软却又冰冷得我浑身发颤。
我用赤.裸着的双手艰难地攀爬出那片黑暗的地狱中,喉间发出了刺耳的悲鸣,浑身狼狈不堪地沾满了血迹。
凌乱的黑发散落,半遮住了我的脸还有发丝底下的伤痕和泪水。
就在这个时候,我听到了宛若梦中才能听见的、悦耳而稚嫩的声音。
“你需要帮助吗?”有人站在了我的身前,如此说道。
那时候意识混乱的我笑了笑,觉得那一定是天使的声音。
我想,无论我说什么,天使都一定会答应我的请求吧。像是我现在需要一个医生,需要一碗热热的汤,需要能够补充营养的食物,需要一件干净的衣服...
我需要的东西太多了,但最后,我只能用颤抖的声音喊道。
“...我的孩子,请把我的孩子还给我吧。”
芽衣小姐拼尽全力生下来的那个孩子最后还是死了。
我的请求只有一个,请让那孩子活下来吧。
这是芽衣也是『我』唯一的愿望。
那是悲痛绝望到令当时的我都无法置信的声音。我像是个一无所有的疯子,只能狼狈呜咽着发出刺耳的悲鸣。
那已经是一个月前的事了,至今回想起来也让人觉得印象模糊。如今的我已经重新披上了正常人的外皮,踏上了正常的生活。
但每当夜晚来临,独自一人坐在窗边望着外面的世界时,我总觉得我还是那个内心千疮百孔,浑身伤痕累累的疯子。
剥夺了属于芽衣的这具肉.体,没能救下她生下来的那个孩子,即使是这样的我也有资格活下去吗?
即使是这样的我也有资格获得幸福吗?
从噩梦中惊醒的我躺在地板上如此想到。
就在这个时候,我突然听到窗外传来了响声,我茫然地望过去,发现那是一张我已经熟悉的脸——是修治少爷。
站在窗外的男孩像是童话里拜访别人的小鸟那般轻轻地敲了敲窗户,笑着说道。
“要一起去看樱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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