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治少爷咳嗽了一声,撒娇似地哼哼,只是声音依旧平静的:“我就想叫叫你。”
“是吗?”我有些茫然地应道:“那叫吧。”
这句话可能逗到了修治少爷,让他“噗嗤”一声发出笑声。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笑起来,但这并不妨碍我因为他的笑也跟着笑起来。
这瞬间,昨晚残留的那种微妙的隔阂像是昨夜的雪一样悄无声息地落在地上融化了。
我坐在修治少爷的床边,继续轻声问他有哪里不舒服?口渴吗?想喝水吗?还是说想喝点热粥?
修治少爷没说要不要,只是望着我。于是我便明白了他的意思——这是不需要的意思。
我心里感到好笑,但也没打算直接说出来,只是问:“那你继续睡会儿吧。”
修治少爷沉默了半会儿,没说话。
我说:“不想睡吗?想就是想,不想就是不想。如果不想的话,不用顾虑别的事情,直接说出来就好了。”
当我说完之后,我又忽地觉得这话显得有些过了,就好像我们并不是女佣和小主人,而是一对母子那样。
我正想说点什么弥补一下刚刚不由自主说出来的话,又听见修治少爷安静地看着我,说:“幸子,我不想睡。”
我叹了口气,也顾不得刚刚过于亲密的话语,只是说:“可你生病了。”
修治少爷的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他只是垂着眼。但仅仅只是这个动作就足以让我举双手投降了。
于是我说:“那你有什么想要做的事情吗?还是说想让我给你念一下故事书?”
我开始思考应该讲什么样的故事给修治少爷听。也许讲一些童话故事会好些?
但修治少爷说:“和我聊聊天吧。”他用非常虚弱,像是小动物般细小的声音对我说道:“我睡得够久了。”
我眨了眨眼,茫然地想:可要说什么呢?
倘若是爱着生活,开朗乐观的人,一定能够发现生活中许多细微却又有趣的事情。可我是个再无趣不过的女人,平日里也没有什么趣事,我犹豫着应该要讲什么。
突然,修治少爷像是看见了什么很有趣的事情一样指着我扎起来的马尾,说:“幸子,马尾绑歪了。”
我愣了一下,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马尾,摸不太出来。但既然修治少爷这么说了,那么我的马尾估计是绑歪了。
其实昨天麻美小姐也说我的马尾绑歪了,她还特意叮嘱我以后要多注意自己的仪容仪表。
刚刚估计是她一时之间没注意,所以没有说我。
不过我也实在是马虎,明明都被叮嘱过了还忘了,若是被管家发现了,说我无礼又粗俗,丝毫不注重礼仪,就这样把我赶出去,那我可真是要后悔一辈子了。
我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说:“我也不知道怎么弄的,每次绑头发,马尾都会往右边偏一点。”
我散下头发,往左边扎了点。
修治少爷又笑了:“还是歪的。”
我自己看不见后脑勺,又不好意思去拿镜子,最后只能按照他指的方向扎好了马尾。
修治少爷说:“下次可要注意了,管家看见你的样子会生气的吧。”
我有些羞怯地闭了闭眼。昨晚还说修治少爷没什么常识的样子。真要说来,我其实才是那个没什么常识的人,修治少爷是再正常不过的、拥有常识之人。
看我不好意思的模样,修治少爷笑了起来。
他笑起来的时候眼睛是眯起来的,像是杂货店桌子上摆放着的招财猫。
我为自己想象出来的画面而感到好笑,捂着嘴也笑出声来。
修治少爷眯了眯眼,说:“你在想什么有趣的事情吗?”
我总不能直接说感觉他笑起来很像招财猫吧?因此我只是掩饰性地说:“没。我只是想起了在来的路上,有一只看上去很可爱的小狗被主人抱在怀里。”
“狗。”修治少爷念出这个词,随后脸上露出了有些抗拒的神色。
“不喜欢狗?”我问道。
他又沉默了。在谈及讨厌与否的话题上,修治少爷似乎总是喜欢保持沉默,并不表明自己讨厌什么的样子。只是讨厌这件事和喜欢本身就是一样的,是遮掩不住的。
我其实是比较怕狗的,但看见可爱的狗时,心里又会产生怜爱之情。
我说:“虽然那只狗是很可爱,但看上去却像是很嫌弃主人那样,一直不停地推着他呢。可那主人还一直在『我的宝贝』、『我的宝贝』那样喊着。”
我讲述了一下那个具体的画面,修治少爷又被我逗笑了,而后说:“也不知道如果在狗的面前吃掉它的食物,它会不会气得狂吠?”
哎呀,他可真坏心眼。
但我又觉得修治少爷这样坏心眼的一面也很可爱。
我们又聊了点别的。聊着聊着,我突然发现修治少爷真的很喜欢叫我的名字,几乎每隔几句话就会叫我一声『幸子』。
我将自己的发现告诉了他。
“幸子。”修治少爷注视着我,说道:“无论喊多少次都觉得你的名字很好。”
“这样吗?”我像是一个想要炫耀的小孩子那样悄悄地和他说:“其实这个名字是我自己取的。”
“不是父母取的吗?”修治少爷看上去有些讶异。
我这才突然想起自己前天第一次遇到修治少爷时才跟他说名字是父母取的。我尴尬地干咳了一声,并没有在此解释什么,只是有些得意地说:“『幸子』,拥有这样名字的人一定会幸福,挺好的,是吧?”
我自身倒也不是特别迷信的人。只是觉得有个好寓意的名字会更好。就像我为自己取的『幸子』这个名字其实也不是什么罕见名,只是念着它的时候,连我都以为自己是个幸福的人。
“哈...”修治少爷像是无法理解那样发出了声音,随后他又安静了下来。
“幸子你的确是幸福的。”他如此说道。
他又露出了那种平静的、像是压抑着什么,带着一点几乎可以称作是『悲伤』的浅笑。
是的,我的确是幸福的。
虽然死去了,丧失了自己的记忆,但我穿到芽衣的身上重新拥有了一次生命。就算刚开始狼狈不堪得连野狗都不如,但我还是活了下来,而后又遇到了麻美小姐,来到了津岛家。
比起孤零零地死在无人角落里的人,我要幸福得多了。只是按这样来说的话,修治少爷应该是我们之中最幸福的人。
于是我也安静下来,用柔和且无可奈何的眼神望着他,说:“在世人眼里,修治少爷才是幸福的。”
出生于富豪之家,不用忧虑吃穿,生病了也能够立刻叫医生过来,唯一需要担心的就是以后会不会被强制征召了。
不过我想这个担心大概也不必忧愁了。战争已经结束了,想必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都会处于和平的时期。
所以,修治少爷理应是『幸福』的。
这一次他沉默了很久,修治少爷似乎想要说什么,但最后这些话语都被他自己给吞咽了下去。最终,他只能用有气无力的、犹如濒死之人的声音说道:“在我眼里,他们才是幸福的那一方。”
我望向修治少爷,年幼的男孩坐在床上,面容稚嫩却又有种不符合年龄的成熟。可柔软的发丝和眼上缠着的绷带使得他看上去更加年幼了。
当我望向他时,修治少爷又重新对我笑。平静的且没有别的情绪。
“...你该睡了。”我叹了口气,扶着他重新躺回去。
“可我还想再和你聊一会儿。”躺在床上的男孩像撒娇似地说道,但他的眼睛却一如既往地倒映不出任何东西,就像那只眼里黑沉沉地压抑着世间无法理解也无法容忍的东西,那沉重到几乎可以压垮任何一个人。
“明天,明天好吗?等你的烧退了。”我伸出手摸他的额头。在我这么做的时候,他下意识地想要躲闪,却又僵在了原地,一时之间像是滑稽的兔子。但我没有去取笑他,只是想着修治少爷的头还是很滚烫。
虽然医生说烧得不严重,吃完药睡一会儿,温度就会降下来了,但我还是有些担心。这要是没退下去,继续烧,烧成肺炎那可就糟糕了呀。
我这么想着,替他换了一下毛巾。
修治少爷声音含糊地说:“那好吧。”
生病还是消耗了他太多的体力和精神,虽然刚刚还在说不困,但修治少爷的呼吸声已经渐渐变得平缓起来。他大概也已经很累了,只是不想就这么睡过去。
“祝你做个好梦。”我轻声地说道。
“梦里会有狗吗?”修治少爷问道。
“也许。我会祈祷你的梦里没有狗的。如果实在没办法,必须要有狗的话,那么我会祈祷你在狗面前吃完它的食物后不会被狗咬。”我笑着说道。
修治少爷也笑了几声,他没有继续再说什么,只是闭上了眼,安静地睡着了。
望着他睡去的面容,我的心变得柔软得不可思议。倘若要形容的话,那么就是如同棉花又如同蜜糕。
修治少爷已经睡去了,我也害怕自己在这里耽搁太长时间会被说闲话,于是准备离开,去叫其他人过来看一下。
在离开之前,望着他身上依旧缠着的、松松散散的绷带,我想,也许应该帮修治少爷将这些绷带解下来。
这样一直缠着,身体也会不舒服的吧。更何况他现在又发热,只会更不舒服。
这么想着,我伸出手解开了柔软洁白的绷带。
...
...
...
在那一瞬间,我感觉自己的头皮发麻,嘴里隐约间泛起一股令人作呕的铁锈味。眼前一片发黑,猛然觉得世间地狱也不过如此。倘若不是牙齿咬了一下舌尖,疼痛使我保持了冷静,我恐怕就要这样倒下去。
被解开的绷带下,显露出的并不是我想象中的孩童柔软的皮肤,而是无数狰狞的、交错的伤疤。
——这世间本就是一个无尽的地狱,我们都没有办法得到幸福。
我从未像现在这样意识到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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