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黄河封冻,背客渡河的汉子无事可干,便去赶脚。
赶脚的活路广泛,涉及许多方面,从瓦沟镇替人挑五斗谷子到凤栖去粜,叫做赶脚,赶上毛驴替张鱼儿到煤窑驮碳,也叫赶脚,替内蒙客人从内蒙赶几百山羊到长安去出售,也叫赶脚。有时,几十峰骆驼驮着盐巴和皮货,一路浩浩荡荡,沿着古秦直道,向长安进发,驼铃叮当,场面蔚为壮观。赶脚汉子每天只吃一顿饭,来到驿站歇脚,驿站掌柜的数着人头做饭,用升子量米,每人每顿最少要吃一升糙米干饭。一盘通炕上睡十几条汉子,常见汉子们睡到半夜打架,一不小心一个汉子就爬在旁边汉子的尻子上,把家伙给旁边的汉子硬硬地顶入。打完架后和好如初,汉子们一般不记仇。
汉子们沿路一般不嫖女人,担心上当吃亏,况且官匪设卡,一路走来要操不少心。但是汉子们赌瘾特重,有时一边走一边在路上猜拳头宝。特别是下雨天耽搁在驿站,汉子们一吃饭没事干,就围在一起压红宝,有钱赌钱,无钱就用尻子门抵账,那日子过得也叫潇洒。到得长安,掌柜的忙着销货,汉子们便拿着赶脚挣来的钱,欢欢实实来到青楼,搂着那些青楼女子把身上积攒的那一点陈货出完。
搁往年,天一上冻,谷椽谷檩俩弟兄就来到凤栖东城门外的骡马大店揽活赶脚,他俩也认识几个常年贩运山货的掌柜,有时在店里等几天便能揽到赶脚的活路,虽然辛苦但是也能挣下钱。可是今年情况有所不同,因为家里有棒槌。
棒槌被弟兄俩从黄河里救出来以后,抱着一颗感恩之心,把弟兄俩侍候得称心如意,弟兄俩再也不为棒槌而争执,棒槌睡在弟兄俩中间,谁想日就日,反正那个窟窿在身上长着,不用了反倒觉得可惜。白天,弟兄俩一起出门,晚上,又一起回家。棒槌把软糜子面用开水汤熟,跟硬糜子面卷在一起,做成画眉馍。把谷米发酵,封进罐子里,过几天打开罐子,满屋子溢满浓浓的酒香。弟兄俩高高兴兴地吃画眉馍,喝米酒,那日子过得舒畅。可是随着冬天的到来,弟兄俩必须出远门去揽活,不揽活就无法维持生活。棒槌给谷椽谷檩烙好上路的糜面饼子,嘱咐弟兄俩好好在外边干活,这个家她替他们守着,无论天塌地陷,棒槌都不会离开这个家!
弟兄俩对棒槌一百二十个放心,关键是不放心他们自己,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和和气气,实际上他们都在暗中互相防备,反正走就走呗,两个人拴在一起,不担心谁把棒槌带上远走高飞。
郭宇村替人赶脚的不只谷椽谷檩弟兄两个,还有漏斗子的四个儿子,漏斗子本是一个货郎,卖个针头线脑什么的,有时走村串巷几天,连一顿饱饭也混不上。郭宇村那个叫做“狼食”的男人死了,给狼婆娘留下三个狼儿子,分别叫做大狼、二狼、三狼,三个狼儿子无人养活,狼婆娘便召漏斗子入赘,漏斗子跟狼婆娘又生一子,起名“豹子”。其实那三个狼儿子对这个继父还挺孝顺,一家六口在一起也过得和和气气。
那几年豹子年纪还小,在家里帮爹娘种地,三个狼儿子出外揽活,一次偶然的机会,跟内蒙贩运山货的林掌柜遇在一起。
林掌柜看上了弟兄三个的憨实,问他们愿不愿意跟他常年赶脚?弟兄三个当然满心愿意,有时林掌柜有事去不了长安,便托付弟兄三个赶着骆驼往长安送货,弟兄三个兢兢业业,从不让林掌柜失望。过了几年小豹子长大了,三个狼哥哥便带上豹弟弟一同赶脚。家里只剩下老爹老娘,过年时弟兄四个一起回来,一家人热热活活过个团圆年。
这天,谷椽谷檩俩兄弟来到凤栖东城门外的骡马大店揽活,正好跟狼豹兄弟碰到一起。亲不亲,故乡人。六个男人相互间拍着胸膛,亲热得了不得。狼兄弟也知道谷椽谷檩常出门赶脚,但是他们很少遇到一起,既然遇到了就要帮忙,正好林掌柜也在店里歇脚,大狼便把俩兄弟介绍给林掌柜。
林掌柜拍拍两人的肩膀,说:我这里赶脚的已经够了,我可以把你俩介绍给一个蒙古族老弟,那人叫呼格尔,你们就叫他呼掌柜。
呼掌柜长一脸大胡子,有几十峰骆驼,还有几十匹马帮,生意比林掌柜还大。呼掌柜问弟兄俩:赶长脚还是赶短脚?弟兄两个不懂啥意思,大狼替他们解释:赶长脚是常年四季得跟上干,赶短脚是只干一段时间。弟兄俩问:多长时间准回一次家?呼掌柜问:家里有老婆?弟兄俩面面相觑,不回答。呼掌柜说:那好办,你俩可以从内蒙把货运到凤栖,货到凤栖后自然有人接替,你俩可以回家。七天后准时到骡马大店等我们,我们就从长安返回。不过,工钱减半。弟兄俩问:从内蒙到长安赶一回脚得多长时间?付多少工钱?呼掌柜说:一回大约一个月,每人付两块银元,路上我们管吃住。如果只到凤栖,每人付一块银元。弟兄俩答道:让我们再想想。
谷椽谷檩一合计,当然是赶长脚划算,可是把那棒槌留在家里咋办?出门时就说好最多一个月就回来,假如几个月不回家,那棒槌会不会跟上别人跑掉?弟兄俩商议:干脆一个人赶长脚,一个人赶短脚,两人轮换着回家,这样一来互不吃亏。
弟兄俩商量好了,就找呼掌柜,呼掌柜答应了两人的条件,弟兄俩就跟着呼掌柜的马帮赶脚,一人吆三匹马,马身上驮着山货,白天赶着马上路,晚上歇到大店里轮流守夜给马喂草料,越往北走,沙漠里凛冽的风裹着沙石,吹打在人的脸上,灌进脖子里,睁不开眼,只能手拽着马尾巴,跟着马队走。看那太阳像一只蛋黄,高高地定在天上,散发不出一点热量。弟兄俩原来最远到过靖边驮盐,从来没有到过内蒙,看常年赶脚的汉子都穿着皮大衣,谷椽谷檩冷得浑身发抖,有人看他们可怜,脱下了贴身穿的皮坎肩。赶脚的人们不敢停歇,停下来就有可能冻僵,不时看见路边躺着人或者动物的死尸,空气里游荡着野鬼们的孤魂。沙漠里没有驿站,到了晚上把马身上的驮子卸下来,在背风的沙包边燃一堆篝火,燃烧着的牲畜粪和红柳枝升起了蓝色的火苗,汉子们把随身带的干粮和煮熟的牛羊肉取出来,架在火上烤得焦黄,吃完夜餐大家便裹着皮大衣席地而睡,弟兄俩没有皮衣,只能跟那些常年赶脚的汉子挨在一起,谷檩睡到半夜发觉一个汉子爬在他的身上,紧接着尻子门便钻心地疼,他喊叫着站起来,要跟那个汉子打斗,汉子善意地拍拍谷檩的肩膀:小伙子,你还年轻,常年四季在这条道上走的汉子,那一个尻子没病?日不成女人就自个日自个,驴啃脖子工换工。一会儿你日我,行不?谷檩看那些睡在一起的人都不老实,沙滩里蠕动着一群会走的禽兽。
大约二十多天后谷椽谷檩从内蒙返回凤栖,弟兄俩穿着呼掌柜赠送的皮大衣,谁都不愿回郭宇村,感觉中赶脚的汉子们虽然粗野,但是心底善良,路上带的吃食不分你我,谁有啥困难大家帮忙,一个汉子路过家乡时闻知死了娘,其余的汉子把挣的银元捐出来,买了棺材,帮那汉子埋娘。谷椽得了伤寒,同行的汉子跟谷檩一起,把马背上的货物卸下来,分给几个汉子背上,腾出马让谷椽骑。人性在这些赶脚的汉子们身上得到了最完美的体现,许多人都没有老婆,没有家,说不定那一天倒在路边,变成孤魂野鬼,所以,汉子们想得开,心大。
谷椽对谷檩说:兄弟,这一个月你先回去,在家歇几天,下一月我回去。谷檩说:哥,你先回,你路上得过风寒,回家让棒槌侍候你几天。哥哥犟不过弟弟,只得回家。走在郭宇村的山道上,回想起棒槌的种种好处,谷椽不由得加快了步伐,回到家看门虚掩着,一边进屋一边喊道:棒槌,我回来了!开了门一看简直惊呆了,只见棒槌跟狗剩脱得精光,正在炕上打滚,被子和衣服掉在地上。那狗剩一见谷椽回来,慌忙下了炕,顾不上穿衣,抱着衣服逃出了屋子。谁知那棒槌一点不慌不忙,一边穿衣一边说:我算计你们还有几天才能回来,想不到回来的这么快。
谷椽忍无可忍,一巴掌打在棒槌的脸上,那棒槌捂着脸哭道:你哥俩一走二十多天,想没用想过我一个女人冰锅冷炕?这屋里没啥吃了,我不卖屄吃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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