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夫人一动也不敢动,她再次觉得天子又通过她,缅怀了一次什么人。良久,赵承才轻声叹道:“卿怎么敢呢?去吧,叫郑安来。”
因为矫诏罪名入狱两个月的贞阳侯纪由,再次面圣的时候非常神奇地面色红润,好像还胖了一圈。此时,他恭谨地端坐在天子病榻前,背着旁人的脸上却带了三分漫不经心。
赵承打量了他一周,下了个结论:“养的不错。”就好像纪由不是被下了狱,而是游山玩水刚回来似的。
纪由一见赵承,其实是吃了一惊的。赵承这回病得不轻,面色灰败,不过数月未见,他竟隐隐有几分油尽灯枯的样子。不过年轻时曾无比执着于长生的帝王这些年反倒不太在意这个了,此时,他正平和地跟纪由交待着后事。
“阿循十二了,过几日朕会亲自为他加冠。四位顾命大臣,以你为首,嗯……如意,回家好好收收心,准备当丞相吧。”
纪由愣住了。
自从他父亲死后,本朝就再没有过丞相。天子把他的职位和权柄牢牢霸在怀里,对任何心怀不轨者虎视眈眈,毫不容情。事涉纪桓本人,胆大包天如纪由也要掂量掂量,他有些拿不准,天子这是真心的,还是又抽风了。
赵承却笑了:“如意,阿循有你,朕很放心。朕大概终于要去见你父亲了。”也不知道,他会不会来接我,在去往黄泉的车驾上,再为我骖一次乘。
然后他便不肯再说话。
天子为储君加冠的那一天,一场大风刮得天都高了三丈。赵承缠绵病榻多日,终于被这风吹散了他一直强撑着的那口精气,让他整个人分崩离析。长祚宫天子寝殿外一片哀声,太医频频摇头:病到这个地步,也只能是尽人事、听天命了。
榻上的赵承面色安然,似乎感觉不到半分痛苦似的。他刚刚把后事安顿好,将所有人赶出殿外,手里握着块磨得看不清纹路的玉佩,用尽力气把它揣进怀里。
——长卿,你忍心看着我孤独终老,如今也忍心看着我在黄泉路上踽踽独行吗?
这块最初是属于他、却被纪桓佩了半辈子的玉,在赵承的胸口闪烁起柔和的白光,他知晓或不知晓的前尘喷薄而出,在他的面前如走马灯似的一幕幕闪过。
他看见纪桓对孟夏说:“我不能让他背上陷亲不义的名声。”
他看见纪桓拿了他的印信,放走了他恨入骨髓的兄长。
他看见纪桓收到自己一气之下还给他的匕首时,惨笑着对孟夏说:“桓刎颈不悔。”
赵承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阻挡这伴随他后半生的噩梦发生,却只能一次次徒劳地穿过纪桓的身体。
最后画面定格在孟夏那张讨厌的脸上。孟夏还是三十年前离开长安时的模样,他愉快地对赵承说道:“这是臣倾尽修为附在这玉佩上的残影,陛下若是有半分后悔,臣也会开心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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