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无法在潮流中得以幸免,独善其身。停课闹革命,写大字报,上行下效,学生批判学生,老师批判老师,无限地上纲上线。漫漫风雨,绵长阴伏,气盛年轻如郑寒翁,免不掉地话语偏颇激进,被狂热的学生快速地揭发,盖上莫须有的罪章。
六七月的天气,被揪出破旧的青瓦房,穿着一身褴褛单薄的单衣,被学生泼上了滚烫的浆糊,贴上一层层花花绿绿的标语口号。游街也有,且脖子上要被挂上两只破旧的劳改鞋,且弓腰低头,不能只是旁人。再又或是绞掉头发,再又或是隔离审查,被轮流地毒打。
落魄潦倒也就罢了,人格也要被人一把从脸皮上扯下来,丢到地里狠狠地踩上两脚。
郑斯琦抬了抬头,“那时候被打成黑五类的人,不是被关押监禁,就是被丢去劳动改造。我父亲印象里,他那帮一同被打成黑五类的同事里,投湖的有,上吊的有,对罪行供认不讳之后寥寥一辈子的人也有。有时候也很难想,比那时候的他们还要绝望的人,现在到底还有没有。”
林双玉不说话。
1977年冬,恢复高考,孑然一身的“老三届”郑寒翁换了条簇新的毛料裤子,花了一身家当,却又因为政审不过关,划拉被画出了录取名单之外。
“77年他考不过,78年他又考,78年没过,79年他老人家还考。”郑斯琦说着说着自己都不住笑,“我觉得那时候的那些人,最不怀疑的一点,就是知识能改变命运。”
林双玉停顿良久,半开玩笑似的问,“后来可真的考上了?”
“后来好容易一把年纪三十多了,全省第七考的利大,再后来分配到了利南市博物馆做研究员。”
郑斯琦无意说教,只是他人历史照进自己的现实,总能把一些共通之处看的更加清晰明了。所谓竭尽全力,也应该定下最适宜的方向。
“小五子的条件很好,很聪明,我的女儿是他的同桌,她也总告诉我小五子学习认真刻苦比她自己用心的多,是个很勤勉的孩子。”郑斯琦看着林双玉的发顶,“我也是当老师的,所以我明白这些东西有多难得。”
“我从来不觉得乡镇学校不好,相反,这里培养出来的孩子往往更有韧性这我始终相信。但要留在这里对小五子老说要背负的东西太多了,太早了,太小了。这不是必然不必然的问题,这是怎么选择的问题。再或者说一开始就不要让他去看大城市,去看外面的花花绿绿,如今他的眼界将将要打开,您又要把门给他关上,这比一开始就蒙着他的眼让他别看还要残酷。至少您得去问他自己的意愿。”
“家庭的不幸是最最不应该留给孩子的东西不是么?一样的年纪,一样的头脑,为什么别人要活的比别人包袱多,为什么别的孩子就能一身轻松没有顾虑的成长,自己就得一步一回头地不好走?这完全不该是孩子该思考的问题,其实是家长。”
郑斯琦停了停,推了眼睛笑,“你会觉得我管得太宽,或者说话太轻飘飘么?”
林双玉先是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继而思索了一刻,“……不就怕他心野了。”
郑斯琦笑,“还是跟我以前想的一样,很多人总爱抓着小概率的事件不放。可您所谓的野是什么概念您自己能说得清么?是怕他忘了这个家还是怕他走得太远您拘不住?可能飞得更高不是好事么?您放过风筝么,事实上只有把风筝放的越高才越容易收线放线,才越容易把握地住方向,物极必反,您越牵的紧紧的东西才越容易丢。”
“可在利南连个房子都没得住,家都卖了,怎么安身?”
“我家在利南有套空房,八月份合同到期,七十平左右,两个人住其实很舒服。地段不错在老城区,周围超市医院菜场都离得近,出门就是地铁一二号线和公交站牌,走到利南附小也就十几分钟的路程,比铁四局还要近些。房租多少无所谓可以后来再定,但只要你们愿意,住多久都可以。”
林双玉眨了眨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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