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巾帼老杰
面对梅芯的愕然,姨奶奶表现的很是自然:“怎么,我刚说的你都听到肠子里去了吗?你是阿璧自己选的,既然他都决定了要你,我自然不会去反对,你干什么一副不相信的样子?不信我?还是不信他?”
梅芯低头,沉默了会,幽幽说:“我只是,怕做不好。”
姨奶奶挪动了下身体,把人往外头歪一下:“你读过书吧?”
梅芯莫名,可是还是老实得点了下头,姨奶奶微微一笑:“我这辈子,认得的字,都是后来老太爷教的,我就没一天正经读过书。”
她看着梅芯讶异的表情笑得满脸皱纹:“奇怪?要说我大字不识一个,那还真不是假的,至少,我跟着老太爷的那会子,可连自个名字都不会写。”
“那个时候,吃不饱穿不暖的,哪会有功夫去读书?一个在南洋讨生活的小丫头,又需要认得什么字?”
姨目光变得有点远,穿越过这一屋子东西结合的古老陈设,仿佛回到那个艰难的岁月:“那个时候又是打仗,又是灾荒,人能活着,已经很不容易,老太爷自己都把学业荒废了,不是后来把锡矿和纺织业都搞起来了,也有了些地位,他只怕这一辈子都不会去再读书的。”
“大奶奶倒是一个知书达礼人家的大小姐,跟着老太爷过来吃了不少苦,可她身子骨不好,去的早,也就只留了阿璧他爸一条血脉,我是跟着大奶奶跟前伺候的,后来我跟着老爷子走南闯北,替他打理这一大家子事,又给他生了三个,所以说,学多了字也不能保你长寿,不识字也不见得不能做一家之长。”
说这个话的时候,姨表情是骄傲的,她这辈子做人做事算起来是成功的,年轻时候替老太爷打江山,后来替他守江山,兢兢业业一辈子,没出过什么大错。
“做人做事,要的不是什么肚子里多少知识,肚子里墨水够,费神的事,男人会做,咱女人要做的,就是能做好他背后那根脊梁骨。”姨奶奶看着面前的女人,这个人是厉怀璧自个挑选的,也许不够强悍,也许也没有足够的泼辣,但是有一点,老太太试了那么多天,看得明白:“咱女人是那空心的竹子,能弯也能直,男人打天下,背后有个能靠的,回家来家里头安安稳稳的,那就够了,我这一辈子都在替老爷子守好这个大后方,以后,也就该你来做了。”
“不要总说怕做不到,没有做怎么能知道?你男人信任你,这就是你最大的依仗,你肚子里再怎么虚,人面上,打肿脸充胖子,也得给做足面子,有他给你撑着,你怕什么?”
看梅芯似懂非懂的,她又哼唧了一声:“你男人宠你跟眼珠子似的,你也不用多愁,这回要不是我跟他保证了护着你不出事,他压根不舍得把你留着,可你要是也失踪,这些家伙哪肯跳出来露出嘴脸,我看过不了几天,他一准得赶回来,哼,宠老婆败家子,我看他日后怎么折腾吧!”
梅芯被姨奶奶这怪腔怪调口气训斥得脸上发烧,也不敢接话,低头一副乖乖受训的模样,姨奶奶盯着那发顶看了会,最终叹了口气,伸手把拐杖反过来去勾着梅芯的下巴托起来,让她面对自己:“人活着一辈子,不可能总那么一帆风顺,我知道那小子对你用了手段逼着你跟过来的,厉家并不是你的选择,是他勉强了你。”
梅芯愣了愣,她不知道这个姨奶奶对自己了解的那么深,她居然能站在她的角度去解读自己。
一时间她有种百感交集的感觉,这样一个老人,也难怪令人敬服,男人是敬服她的,梅芯和他处了那么久,能够察觉的出来,在二者看起来很深的隔阂里,带着旁人很难察觉的亲密。
也许这就是为什么男人最后会愿意屈服于老人的意志,同意自己涉险。
他相信的,是这个老人。
“不过你既然愿意跟他来大马,你和他就已经牵绊不清了不是吗?这是你做出的选择,无论难过,坎坷,你都要学会承受,生活不如意事常八九,你要学会做出点牺牲。”姨奶奶继续说,仿佛没有看到女人略带湿润的脸庞。
梅芯眼皮子耷拉下来,强忍着一波又一波到眼眶里的眼泪,她此刻的情绪是饱满的,带着一些些委屈,却也不得不感佩老人的通达。
姨奶奶皱皱眉:“厉家女人期期艾艾成什么样子,给我拿出点精神头来,你男人没喂饱你吗?”
“姨奶奶……”好不容易产生点情调,就被老人又不客气打散了,梅芯再淡漠,也禁不住这么赤裸裸的口气,不仅脸红了,脖子也差不多跟水煮大虾差不多了。
姨奶奶一脸淡然:“就那么点事,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千百年人不都这么过?我看你也是没治了,赶紧,看着你还算是个能生养的面相,赶紧生个十个八个,我就不信挑不出个好苗子来,要打消那些个动歪心思的,你们这一支赶紧生出继承人,才是最要紧的。”
“……!”
梅芯握住下巴上的拐棍把手,目光盈然的看着老人,终于忍不住问:“奶奶,厉先生不要紧吧,他真没事?”
姨奶奶斜眉:“叫姨奶奶,记住,嫡庶就是嫡庶,该分清楚的,在外人面前一定要清清楚楚,阿璧总喜欢不遵守规矩,我知道他是好意,但是这么做不好,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就有些人容易因为些小事生出不该有的心思,我只是姨奶奶,厉家只有一个大夫人,在祠堂里。还有,真没出息,你男人有事能那么太平?你管好自己就行,知道阿琮那小子想干嘛?你要是真怕他出事,听从那小子的建议,也许会轻松点。”
梅芯意外的看着老太太,那双老眼里掠过的是精明的了然,显然她很清楚这些天发生的事,厉怀琮的心思,只怕也没能瞒得住这位。
她有些狐疑的问:“二,二少他,他好像不太喜欢厉先生?”
“这小子从小就有野心,也是我惯的,虽然我谨守着那些老规矩,可人老了,就心软了些,那些老规矩,我拘着儿子们,却没管着孙子,何况阿琮还是个有能力的,人太聪明了也有不好的,大概也是因为这个,阿璧会选了你,聪明了就不安分,这个家多些不安分的,就要散了。”
老太太伸手拍了拍梅芯的脸蛋:“你挺好的,笨是笨点,可你男人够聪明就行了,你懂得惜福,这一点就比我那些孩子们强,你能稳得住这个家,我看你对妙妙那丫头就处理的很好,像个大嫂样子,所以别总是期期艾艾的,你不信自己,也该信男人的眼光,他是懂你的,阿琮太骄傲,他不懂你,可惜了。”
姨脸上露出些许的疲累,她深深叹气:“可惜你只有一个,现在这世上像你这么样的女孩不多了,我老了,如果再早些,也许我会帮阿琮一把,可我已经答应了阿璧守住你,唉……要不是我总是不忍心,也不会由着他做出这些大逆不道的事来,我愧对老太爷,唉……。”
梅芯看着老人闭上眼往后躺,今天是她听到这位老当益壮的老人发出叹息最多的,似乎她要把一生的叹息都给叹出来,身上散发出一些颓废的苍老,这让梅芯生出些担忧:“姨奶奶,你还好吗?”
姨奶奶仰天闭着眼,像是没听到,好半天微微说道:“好的很,这事没完前,死不了。”
梅芯看着老人,瘦小身躯里,总有种蕴含丰富力量的感觉,可是她终究是一个近九十的老人,岁月在她这里,是过一天少一日了。
她曾经在工作中送走过多少这样的老人,此刻平白生出一种不安,似乎面前这位支撑了厉家几代人的老人,正在做人生的谢幕。
她把手搭上去,仿佛不经心的搭着老人的脉息,手指头下清晰的搏动让她吊起来的心稍稍放下了些,这时候姨奶奶突然睁开眼,深幽苍老的眼珠子瞪了她一眼:“扶我起来。”
梅芯吓了一跳,忙扶住老人的手臂搀扶着她坐起来,把拐杖递过来,姨奶奶拄着它颤巍巍站起身,佝偻着的身体微微战栗,可她依旧站稳了:“阿琮不会善罢甘休,既然撕破脸了,他是不会再停手的,这些天必然会纠集那些不安分的老家伙们联合董事会弹劾阿璧,这些事,我们不用管,阿璧去了美国,我们只要坚持三四天,他就会把危局解决掉,这几天你乖乖和我待在一起,这小子还不至于在我跟前抢人,你在,也能给他一个假象,才好给阿璧争取点时间,你懂吗?”
梅芯似懂非懂的,只是她听明白一点:“我会听您的话待在家里跟您在一起的。”这大概是她能给男人唯一的帮助,保护好自己,就是保护好男人。
姨奶奶有些满意的点点头,可是很快又皱了下眉,捂住心口面色一阵发白,连连咳嗽起来,然后突然哇一声吐了出来,看着面前血迹斑斑的污迹,梅芯慌乱了,不由大声喊:“来人,快叫医生,姨奶奶生病了!”
第九十六章风雨飘摇
厉家是有家庭医生的,不仅仅是一位,有很多,姨奶奶本身还有家庭护理,所以当梅芯这么一喊,外头伺候着的迪兰和众仆人就跑进来,一时将梅芯挤开,慌乱的叫医生,叫护士。
梅芯知道这会儿她帮不上忙,怔怔看着一时间忙乱一片,医生来的很快,老太太也被抬进了房间。
“大表嫂。”徐妙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伸手握住她,小脸上露出些许慌乱:“姨奶奶她不会有事吧。”
梅芯看了看她,后者手心里的冰凉比她更甚:“大表哥呢,为什么他不在?二表哥做什么了?把姨奶奶气成这样?她不会有事的对吧,姨奶奶身体很好的。”
女孩全然没有往日那种张扬的味道,她像一头受伤了的小兽,警醒的眼睛里流露出深深的不安,她总是在看到死亡,这个家,有太多的死亡,她是敏感的,家里的气氛微妙的变化,她早就察觉了。
梅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想起姨话,咽了下口水,轻轻摇了下头:“没事,她不会有事的。”
家庭医生很快从房间退出来,梅芯和徐妙迎上去问:“怎么样?”
那位医生看上去四五十岁样子,面色凝重:“老人家现在看,并没有什么,只是年岁大了,一些小小的病都会造成严重后果,这些天要严密观察一下,我现在给她开一些安神的药,最好这几天不要再刺激老人。”
徐妙把医生的马来语翻译给梅芯听,梅芯的心变得沉甸甸的。
站在老人的房间,梅芯静静看着睡着了的姨奶奶,这样时候看上去老人是平静而显得单薄的,可这个老人体内蕴藏着的那股子力量,却是令人折服的。
梅芯大概永远都不会忘记姨奶奶对她今天的教导,应该说这个传统的老人对梅芯的影响是一辈子的,很多年以后她回想起来,那些话,成了梅芯在厉家行事的一个不变的准则。
可是这会儿她躺着就是一个纯粹的老人,这时候厉家在外头大概风云变幻,自家人正斗得不亦说乎,她膝下儿孙满堂,可真正守在这的,却是她这么一个外人,这样看起来一个大家族真有些凄凉,就是梅芯那样人情冷漠的老家,至少不会那么孤单。
金钱和权力有时候寡淡的,是人情味,梅芯这会儿真正有种看透这样的家族的感觉,这样的地方并没有多么可怕,相反,她有些为男人感到难过,生活在这么一个家族里担着责任重,心思重,难怪她在病榻的时候,男人会这么跟她剖析内心。
她替老太太掖了掖被子,把关得密不透风的窗户支开一个小小缝隙,古老的装饰压抑着一种沉闷,外头的天空却是那样的白。
从房间里走出来,屋子各个角落的仆人都在有条不紊的工作,有姨奶奶发过话,厉怀璧明着暗着的维护,这大宅子里的上上下下都对梅芯还是很敬畏的,在梅芯走过时纷纷低头致意,再回头去做事,只是眼睛里多少流露出一丝不安。
这个家最大的支柱在屋子里躺着,而另一个这会儿不知所踪,客厅里的争吵并不是隐秘的,多少都知道闹腾什么,只不过厉家规矩严,没人敢这时候交头接耳讨论罢了。
梅芯走出姨房间,外头这时候又在下雨,夹杂着一股子很大的风,刮得天昏地暗的,庭院里的芭蕉树和棕榈树被风雨刮得那大叶子东倒西歪,刚才还花团锦簇的样子这会儿已经是乱红狼藉。
站在屋檐下看着外头那如倾雨水,耳边风声和雨声,视野变得狭窄,只有一团团的雨雾,旁的,什么也不知。
这已经是姨奶奶病倒后第三天了,奇怪的雨一直都没有停过,雨季下雨并不奇怪,可在KL这里那么大不停歇的雨,也是少有的。
KL汉译名瓜拉隆普尔原本就是泥泞河口的意思,地势低的地方电视新闻已经有报到说下水道排水来不及而涨水,水势很高,看起来像是一场莫名其妙的水灾,政府忙着疏散低洼地区的居民,新闻里那一团凌乱的抢救和闪耀的警车看得人心惶惶。
老宅子地处的是一块山坡地带,这时候还算是好的,这也算是有权势人家的好处,这里的安全总比普通地方要好一点。
可近来看到的那种晴空碧洗般的味道却荡然无存,天灾人祸,内心也不安静,梅芯此刻看着外头的雨幕,视线有些模糊。
厉怀琮到的时候就看到这么一副图画,仿佛四周的一切雨丝纷乱都在这个女人身边似近若远的,你看着那纤弱的身躯像是随时都会被风刮走,那么纤细,但是她就是依旧在那里,不动不摇。
他没有走得很近,站在离女人几步远的地方停下,同样看向那一团迷雾一样的庭院,天空和地面在不远处模糊成为一片,空茫yīn冷。
女人很久才从一种沉浸的世界里醒过神,头转动了下,朝着他看过来,那一双如水凝深的眼睛静静的看着他,一动不动。
透过那双眼,冰晶水润的,通透,平静,无为外界而波动,这样一个女人是平凡的,却又透着一种灵秀。
你能看得到她目光里掩饰的并不彻底的不安,可这种不安并无法打倒这一株幼苗,她是倔强的。
在这样的目光里,厉怀琮似乎觉得有什么是和以往不同的,那乌黑的瞳仁倒映着站在面前的自己,修饰的还是那么的温文尔雅,略带慵懒,可双眼里血丝以及青白的脸色都多少不可掩饰着他这些天面对的精神和体力的双重压力。
他这一次倾注所有,彻底暴露了自己,再不可能会有第二次机会。
所以他是不能输的,即便那个男人三天依旧查不到下落这个隐患时刻袭扰着他的神经,可是厉家现在的形势是利好于他的,董事局被他一点点的蚕食已经差不多到手了一半,这些年收购的散股和期权加起来和他的支持者统共已经占有了厉家40%的份额,这已经超越了厉怀璧单人持股的份额,拿到了最大的话语权。
“姨奶奶还好吗?”他不动声色的问,他知道还不能掉以轻心,他今天来就是来保证万无一失的。
女人沉默了会儿,摇了摇头,却只是咬着下唇,并没有开口。
“我去看看她。”厉怀琮拔脚就走,梅芯突兀的往前走了一步挡住:“我想她并不想见你。”
厉怀琮微微一怔,盯着眼前的女人看:“想不到梅小姐几天不见,胆子倒是大了很多。”
梅芯不接话,只是眼神里多了一些警醒,她错开对方直视的眼神,并不与之相对。
而厉怀琮倒是并不生气,他摸了摸脸,他很多年都是闲散的,如今骤然压过那么大的事业,其实也是累的,不过这种累原本是他自找的,当然也就没资格叫累。
“看来梅小姐和姨奶奶相处的很不错,那么我是否有这个荣幸邀请您参加下午我的订婚仪式呢?”他伸出手,将一份请柬递过去。
梅芯瞧着那金边镶嵌的华丽请柬,并不伸手去接:“姨奶奶身体不好,我要陪她,不方便出去。”
厉怀琮嗤一声轻笑:“梅小姐想拒绝,应该找一个更好的借口,姨奶奶跟前那么多人,不缺你一个。”
梅芯并不在意厉怀琮的揶揄,只是道:“老人家总是更喜欢有家人陪伴,而不只是医生和仆人。”
厉怀琮敛了笑,散漫的味道荡然无存:“看起来,你和姨奶奶相处的比我预想的要好得多。”
他突然又讽刺的笑起来:“奶奶惯会做戏的,我也被她哄了那么多年,你被她哄着了,也不奇怪。”
梅芯摇了摇头:“姨奶奶从来不骗人,她爱每一个家人,也希望他们平平安安。”
厉怀琮似乎很意外梅芯的话,看了会儿对方,啧啧叹:“你还真好哄。”
梅芯不说话了,通常她不是那种会固执于言辞的人,不过她内心,却是习惯于坚持自己看法的。
厉怀琮显然也看出来她这种性格,并无意纠缠在这个问题上,而是笑道:“你难道不想知道,大哥这么多天在哪里?在这个老宅里,你什么也不会听得到的。”
梅芯垂下眼眸:“这里是家,外头的事,我并不想知道,他会回来,这就足够了。”
厉怀琮吸了口气,面对着女人此刻的不动如山,不知怎么的他就生出些焦躁来,皱了下眉,踏上几步伸手想去抓她,女人反应这会儿突然灵活了,快速往后退了几步,眼睛里流露着危险警惕的神色,盯着他。
这种如临大敌的表情让厉怀琮没来由好气也好笑,又生出一些复杂的味道:“你怕我?其实你也怕我大哥对不对?既然都是怕,你干什么只肯跟着他?”
女人不说话像只小兽远远瞪着,那表情让厉怀琮眉头皱得更紧:“他就那么好?逼着你跟他,逼着你离乡背井,那样的人,你喜欢他什么?钱?权?别跟我说爱情,权力和金钱,我也有,我会比他更强,你可以选择离开他,跟我,不想试一试?”
第九十七章纤毫毕现
梅芯觉得今天的厉怀琮和往日有些不同,没有那种不羁,散漫,随性,带着些许狡诈,他似乎有些急躁,焦虑,俊美的脸青白很不健康,胡子拉渣的显得有些狼狈。
面对这个男人的急切,她反而显得平静了,这样的男人似乎并不可怕,不知道那天为什么她就觉得这个人很危险。
也许,真正当猛兽露出爪牙的时候,恐惧已经没有用处,也就没必要再恐惧了。
她看着对方,冷静的说:“你这算是在逼我吗?”
厉怀琮一愣,听她又说:“你不会懂的,因为你说你不信爱情,所以你只能相信钱和权力,这样的你,拿什么和你哥哥比呢?”
她顿了顿,将脊梁挺直,目光铮然的看着对方:“我也许很卑微,也许在你眼里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可我有我的尊严,有一句话我觉得很对,即便你有钱有权,黄泉路上你我都是平等的,你不能用这些买到不死,我也不能,这一点,你哥哥就比你懂得多,所以他明白我,了解我,他给予我的逼迫,仅仅只是为了逼我正视我自己,放弃那些自卑,而和他平等而视。”
梅芯从来没有说过那么慷慨激扬的话,这种论调的口气让她也产生出一种与以往不同的激情来,她的目光因为激动而变得明亮,多彩,充满生机:“我爱你的哥哥,他也爱我,这就是爱情,和权力,和金钱没有关系,你不要把你的那些俗不可耐的东西加诸在我们的关系里,那是对我们的侮辱,你强大也好,弱小也罢,这不是我不选择你的原因,只是我根本就不喜欢你而已,仅仅只是这个原因。”
厉怀琮愣愣的看着对面这个女人,此刻那平凡的五官变得灵动起来,身后的雨开始逐渐变小,一抹yīn翳的厚层云朵后,有微微的五光十色在拼力拉扯,挣扎,露出锦绣华丽来。
女人从来没有这么明确过自己的想法,当它被她大声诉诸于口的时候,心里头也生出了万丈豪情,那些男人和姨奶奶反复在她耳边重复过的话清晰的在脑海里冒出来,她此刻无比清晰的明白,自己得到得是什么样的深情,而自己又是如何的幸运。
那种感觉压过了这些天埋在心里的yīn霾,拨云见日后的畅快让她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愉悦,难怪男人要她挺胸抬头,她何其幸运,又何必自欺自艾?
爱,一个字脱口而出并不难。
女人的那种明显的喜悦令厉怀琮的脸色难看起来,幽深的眼睛里是一层层的愤怒,还有些不甘,而女人在看到这些表情的时候说:“你做那么多,只不过是因为觉得他比你强,你惧怕他,也嫉妒他,所以才会想要推翻他,可我觉得他从来都不会嫉妒别人惧怕别人,所以你永远都不会比他强。我为什么要去试?你要我试什么?他能给我的是一个真正的夫妻关系,你呢?你拿着自己的订婚贴来让我和你一起,你不觉得这是可笑的吗?你哥就不会这么做。”
一个从来弱小的女人用蔑然的口吻说话,这显然刺激到了厉怀琮,他那张俊美的脸骤然狰狞扭曲起来,脱口而出:“你住嘴!你懂什么!”
梅芯这一回没有退缩,继续着:“我是不懂,你聪明,有本事,这个世界很多人都吃不饱穿不暖,很多人在过碌碌无为的生活,你比大多数人强,为什么不自己去开拓一个世界,不能和自己的家人和睦相处,而非要去和自己家人斗个你死我活,非要一棵树吊死?我学过一句话,亲者痛仇者快,你斗倒你哥哥,气病了姨奶奶,你觉得就快乐了吗?不快乐的事,你干什么要去做呢?”
“你闭嘴,闭嘴,你懂什么!”厉怀琮有些歇斯底里的喊,眼睛里掠过一道红光,他此刻的表情显得有些狼狈,被一个看起来无害软弱的女人数落,这让骄傲无比的他感觉到一种羞辱,前所未有的痛恨。
梅芯一口气说了那么多,那一股子气也到头了,被一吼之下便也没再说话,只是用一种悲慈的眼神默默看着对方。
梅芯这种不说话的眼神其实比说的话还要令人不舒服,厉怀琮不知道眼前这个女人究竟是得到了怎样的支柱有胆子和力量这样的对待他,他今天原本想要的目的似乎完全走向了偏路,这让一向觉得行事极有把握的他不由产生出一种不对劲来。
而这个时候沿着走廊匆匆忙忙跑过来一个人,是他这些天跟在身边的机要秘书,此刻对方脸上带着一种张慌的表情跑到他跟前附耳低低说了几句。
他的脸色立刻变了变,眯着眼看向梅芯,那是一种锐利的,凛冽的眼神:“你做了什么?”
他跨上一步,动作迅速无比抓住了梅芯的手腕:“姨奶奶告诉你什么?嗯。”
梅芯倒抽一口冷气,不知道对方这股戾气究竟从何而来,疼痛让她差点冒眼泪,可她倔强的摇了摇头,咬着下唇不说话。
厉怀琮这时候像是一头被激怒的野兽,手底下的劲道奇大无比,他用力把梅芯往自己这边一拉禁锢在怀里,逼迫她的脸朝向自己:“你知道他去了哪里对不对?你和姨奶奶都是在看我的笑话对吧?姨奶奶骗了我那么多年,她其实一直在维护的都是那个长孙,我像个跳梁小丑一样在她面前,我才是她亲孙子,她怎么可以这么对我!”
梅芯被此刻的厉怀琮强行控制在怀抱里,看上去此刻的他近乎失控,身上传来剧痛,她挣扎起来:“你也是,看我笑话很好玩吗?亏我还那么在意你,为什么要骗我!”
“没有人会骗你,是你自己太自作聪明。”冷硬的声音打断了厉怀琮的话语,那突然插进来的强大声势令人身心一震。
厉怀琮面色一凝,而女人的脸上则露出一阵狂喜。
她欣然抬头望过去,望入一片深沉如海的眼睛。
仅仅只隔了三天,却如同经年累月了一般,只有在重逢的时刻,才觉相思入骨。
那双眼同样不错眼珠的看着她,大踏步的从廊檐外头流星而来,身后犹如卷风一般席卷而来逶迤着几个随行,有康展,有其他几个不熟悉的,还有一个倒是更熟悉的。
“姐!”小宝呼啦啦跑过来,然后瞪着厉怀琮:“喂,你他妈放开我姐姐,我姐是你能碰的?!”
厉怀琮很快从惊愕中恢复了过来,可他并没有搭理梅宝的叫嚣,更没有放开梅芯,反而将她更深的拢在怀里,亲密的将下巴抵靠在兀自挣扎不已的梅芯肩膀上,带着些许挑衅的目光看向迎面站定的男人:“哥,你终于肯现身了。”
他撩拨了下梅芯柔软的头发,眯着眼:“是不是只能动了你女人,你才肯露面呢?把自己的女人推在前头挡风,哥这招,也挺yīn险的嘛。”
厉怀璧一把拉住作势要扑过去的梅宝,瞳眸聚敛,冷冷说道:“放开你的大嫂,我可以既往不咎。”
厉怀琮哈哈一声笑,看梅芯:“你看看这就是你的男人,你会是他最好的招牌,表现深情,很感动是吧?只要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你要是跟他在一起,这样的日子,可不会少呢。”
梅芯挣扎未果,而厉怀璧就在咫尺,她突然停止了挣扎,只是漠然的看着对方,冷淡的说:“你想说你不会这么做吗?”
厉怀琮一愣,就听梅芯接着说:“如果没有你,就不会有今天的事,罪魁祸首就是你,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指责别人?”
这一下,厉怀琮彻底愣住了,也就是趁着这个当口,厉怀璧猛然踏上前一步一掌按住厉怀琮的肩膀,看着他吃痛手下一松,就被他把女人揽进自己怀里,然后往身旁的梅宝面前一送。
梅芯就觉得眼前一花,接着瞠目结舌的看到厉怀璧抡起一拳朝着厉怀琮就招呼了过去。
啊的一声尖叫打破这座老宅的宁静,不过这叫声可不是梅芯发出来的,徐妙正好从屋内跑出来,就瞧见平时两个衣冠楚楚的表哥纠缠在一起你一拳我一掌,打得狠极。
“发生了什么了,大表哥,琮表哥,你俩个打什么啊!”她沿着廊檐横行了几步,防止自己被两个打成一团的邪风伤到,窜到梅芯姐弟俩面前,很是好奇的问。
梅芯这时候可没功夫回答,而梅宝压根就不爱搭理:“一边去,小孩子家家的,懂个屁,凑什么热闹!”
徐妙横眉一竖,插着腰怒道:“呸,你才小孩子,你们全家都是小孩子,你凑什么热闹,这是你待的地方?你来干什么!”
“我当然是来干正事的,哪像你,成天只会闯祸!”
“你……”
梅芯没去管两个小孩子斗嘴,很是不安的对一旁的康展问:“这个,怎么办?要不要紧!”
康展眨眨眼,再眨眨眼,有些痛苦的说了句:“其实,这样挺好的。”
第九十八章放松筋骨
梅芯听不明白康展的话,她无比担心的想要过去阻拦,被康展一下子拉住,很是无奈的摇了摇头:“夫人,请小心,那边危险。”
梅芯担忧的问:“他们不危险?”
“我想,只要您不过去,就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梅宝在旁边听着不忘了加了一句过来:“姐,你放心,姐夫那是空手道黑带,截拳道六级,高手中的高手,别担心,不会吃亏的。”
徐妙冷不丁插了一句:“琮表哥也是柔道八段和泰拳蓝色六段,很厉害的哦!”
梅宝瞪圆了眼睛:“你闭嘴,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徐妙不甘示弱:“你才闭嘴,男人神神叨叨的跟个婆娘似的!”
梅芯当没听到这俩个继续吵,只是很担心的看着两个高大的男人毫不客气的拳风霍霍,听起来那每一下打在肉上都能有骨头碎裂的声音,看康展:“这,这真没事?”
康展叹口气,“这个,真不知道。”看梅芯实在担心,忙说:“其实,两位在功夫格斗上都只是属于玩票的,只要不动枪,应该是不会出人命的。”
“而且,”他看看在那头打得不亦说乎的两个人,嘟囔了一句:“老板也憋得够久了。”
“嗯?”梅芯不明所以,后者顿了一下,摇头不语。
梅宝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和徐妙分开来,捧着手里的一样奖杯过来撞了撞梅芯:“姐,别理他们,男人就该用拳头来决定谁才是最强的,你看我,这是我来之前参加EPEE比赛得的名次,第一名哦,过了年我会代表大马参加锦标赛选拔,所以学校放了我大假,你弟弟厉害吧。”
梅芯担忧无比的看着场中,有些心不在焉的嗯了声,小祖宗不乐意了:“姐,我好不容易回来,你给我有点出息好不好?你男人死不了,你弟弟我为了练重剑差点小命报销了呢,你咋都不关心一下我啊!真是重色轻弟!”
梅芯这下子被梅宝的话吸引了过来,一把抱住梅宝上下看:“你受伤了?哪啊,快让我看看,有没有事啊,痛不痛?”
“切,只会撒娇的小孩子,离不开姐姐的宝贝蛋,哼!”徐妙嗤之以鼻,梅宝听得一龇牙,邪火又窜了上来,可梅芯把他拉住了不肯放:“哪伤了,快让我看看呀!”
“嗨,姐,没事,你看我这不好好得嘛,小意思小意思!”梅宝想抽回手,却被梅芯把袖子拉起来,当看到那条蜈蚣般的伤疤,就顿时眼泪汪汪了:“怎么这么不小心啊,疼不疼?”
这会儿梅芯大概倒是忘记了那头还有两个打架的,厉怀璧眼风扫过来看到女人那副摸样眉头皱了一下,冷不丁就被厉怀琮一下左回勾拳由下至上直击在了下巴,厉怀璧闷哼了下,上身摇了摇,捂着下巴啐出一口血水来,不由眼睛一眯,下盘稳住,揉身便上,却在扑到面门之时顺势往右一回旋,接着就是一击截拳道里的寸劲拳直捣心窝,砰一声将对方锤跌了出去。
看着厉怀琮被自己打倒在地,厉怀璧挺直身体准备往女人身边走,却不想仰面栽倒的厉怀琮突然一咬牙团身扑起,朝着厉怀璧饿虎扑食从背后将他扑倒在地,死死压制住,一张鼻青脸肿的俊脸只有那双眼还闪耀着凶悍:“朱家在海外石油投资失败,国内资金链断裂,你早就知道对不对?你一直在骗我,看着我以为抓住了你的把柄得到董事会支持而自以为得意,所以你一直不答应朱家的要求,想用朱家拖死我?”
厉怀璧冷冷看着对方,即便这会儿嘴角略有些血渍和青肿,仰视并不能减去他的气势分毫:“你利用童家的恩怨跟那童远遥合作谋走了马六甲的航运公司股份和采矿公司股票,你不也是在骗我?”
厉怀琮目光一敛:“你知道?所以才会那么爽快的把股份让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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