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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罩被他睡得皱了,大半个枕头被他压在身下,斜斜的露出一半来。红缎子绣着金线鸳鸯,很俗气的花样。但是母亲说,结婚就要用这个花样,讨个吉利。枕头是一对,他当时和雷允晴一人手里一只,才把枕套套上去。

他还记得婚后她总共就在这张床上睡过一次,也是喝醉了,她的同事把电话打倒他手机上,他却接她,又不敢回家,才把她带到这儿来。她那时怕他怕得厉害,抱着枕头不让他上床,他只好抽出另一只枕头上沙发上睡。枕头是她套的,也沾染了她的香气,半夜他不知怎么,循着她的香气就爬上了床,结果早上起来被她发现气得半死。

那时候真是万念俱灰,没完没了的吵架,冷战。可是现在想来,连争吵都仿佛带了一点甜。

他揉了揉眉心,起身去卫生间洗漱。在刷牙的时候却恍惚想起些事,忙漱了漱口,打电话给景瑞:“你昨天去接我的时候,有没有看到一个和我一起的女孩?”

景瑞如实回答“没有”。昨天他赶到别墅的时候,陆子鸣已经自己走出来,靠在路边睡着了。

陆子鸣再次皱起眉,不知张晚晴后来怎样了。她一个女孩子,又不认识路,不知道怎么回去的。

他挂了电话就打给张晚晴,可是手机无人接听,重拨数次后,仍然是这样。一整天他都心绪不宁,脑中挂念着昨晚的事,上班闲下来的时候就打她的号码,可是一直没有人接,到最后索性变成关机了。

他本来打算下班了去她学校看看,然而还没等他下班,家里就打来一通电话,说是陆子茵失踪了!

柳嫂在电话里哭哭啼啼,也说不清楚。他匆忙赶回去,陆怀年和陆子扬,甚至陆子茵的生母、他的小姑妈陆怀慎都在。

老太太愁眉苦脸,柳嫂说今早没看见陆子茵下来吃早饭,还以为她贪睡起晚了,就没去吵她,谁知道中午也还没下来,这才敲门进去,结果就看见床上整整齐齐的,根本没人睡过的痕迹,倒是柜子里衣服少了几件,还有证件护照也都不见了。

看样子,是昨天夜里就走了。他深吸口气,问:“除了衣服和证件呢,还带走了什么?”

柳嫂想了一会,说:“啊,车库里昨天少爷新开回来那辆车也不见了!”

柳嫂说的是那辆新保时捷卡宴。

那本来就是陆子鸣送给陆子茵的礼物,车钥匙也在陆子茵手里。他心头一震,顿时想起陆子茵昨天说要去上海找叶三的事。

当时他们在客厅大吵了一架,虽然没吵出结果,但他以为茵茵起码暂时放弃了这个打算,没想到她竟然当晚就离家出走了!

陆子鸣把自己这个猜测一说,全家人顿时都变了脸色。

陆怀慎眼圈都红了:“这丫头怎么这么疯,她才学会开车多久啊,怎么能一个人上路,还开这么远……”

陆子鸣担心的也正是这个,以前她练车的时候,一辆半新不旧的奥迪能被她刮得七荤八素的,从北京到上海,起码一千多公里,她认得路吗?路上能不出事吗?

陆怀年想了想,对陆子扬说:“赶紧打电话到路政管理大队,这丫头手生,应该还没开出多远,叫城外的各个高速公路收费站注意截人。”又对陆子鸣说,“子鸣,你赶紧开车去追一追,也许还能拦上她。”

九十一,开颅手术

陆子茵第一次一个人开车上路,车子上了出城的高速,她把音响开得很大,放着慢摇乐曲,心里半是惊慌半是痛快。也许每个人心里都潜藏着一个关于逃亡的梦想,小时候向往背着吉他去流浪,青春时期做梦提一只行李箱随遇而安,而如今,她开着哥哥送的跑车,要去追寻心中所爱。

车子终于到了高速尽头的收费站,陆子茵放慢车速,摇下车窗,从操控台上抽出事先准备好的零钱。

突然听到前方一阵嘈杂,定睛一看,原来收费站出口站了许多交警,前几个收费站都没有这种情形,她不知怎么就慌张起来,从窗户探出头问:“前面怎么回事啊?”

那收费员把单据开给她,说:“不知道,上头忽然吩咐的,要截什么人。”又看她一眼,小丫头生得干净漂亮,不由笑道:“你又没犯什么事,紧张什么?”

“那当然,我可是一等良民。”陆子茵舒了口气,大概是警察抓逃犯,那就跟自己没关系了。

车子刚刚开出去一点,果然一个交警走上来拦车,敬了个礼,要看她的驾驶证和行驶证。她虽然实驾经验不多,但本儿是几年前就考了,掏出来给警察看过,却见另一个交警走上来和检查她的交警耳语了两句,然后抬起头,频频打量她的脸。

陆子茵越发觉得不对劲,左看右看想找个地方开溜,可前面交警设了路障,她只好硬着头皮问:“警察同志,我的证件没问题吧?”

那位检查他的交警再次向他敬个礼:“同志,您的车辆和上面要我们扣押的车辆型号正好吻合,请您下车,我们要把你的车扣走。”

“啊?”陆子茵脸色一白,这下可惨了。她本能的掏出手机要打陆子鸣的电话,可又一想,自己是翘家出来的,怎么还能打电话向哥哥们求助呢?

陆子茵被迫下了车站在车边,一时也没了办法,眼见交警的拖车轰隆隆的开过来,马上要拖车了。

这时,一辆黑色的捷豹急刹在了她身边,带起一阵灰尘,陆子茵忙用手捂住口鼻。

车窗摇下来,没想到车里是陆子鸣!

他带着一副墨镜,端坐在驾驶位上,皱眉看她:“茵茵,别任性了,跟我回家。”

陆子茵这才恍然大悟,摊了摊手说:“你把我车都扣了,我还能任性到哪去?”

他从车前窗看了眼那边的拖车,然后说:“你坐我的车回市区吧。”

“不行,我怎么开出来的,我要自己开回去。”到这一步,陆子茵已经知道自己离家出走的计划是破败了,姜还是老的辣,她开了这么多小时,结果哥哥一通电话就把她拦下了。不由忿忿不平,也耍起赖来。

陆子鸣摘下墨镜,皱起眉头:“车是二叔叫人拖的,你先跟我回去,明天保证把车还给你。”

“不行,要不然你就看着我走回去。”

他叹了口气,像是拿她没办法,掏出手机,拨了个号码,然后对那个扣她车的交警招招手:“你过来一下。”

那交警也纳闷着,本来陆子鸣往这一停,交警那边就把目光都注视过来了,捷豹xj,好车啊。这时听他这么说,便好奇的走过去。

陆子茵也不知道电话里是谁,反正就看到那个交警走到旁边去说了几句,然后转身冲后面的拖车高喊:“哎,那台卡宴,放了吧放了吧,有领导打招呼。”说完走过来,双手毕恭毕敬的把手机还给陆子鸣。

陆子鸣看了眼陆子茵:“这下可以回去了吧?”

陆子茵吐吐舌,也不好再闹下去,钻进自己车里,调个头扬尘而去。

回了家自然又是一通教育,反正陆子茵知道,经过这一次,下回想再偷跑出去,是不可能了。

老太太指着她说:“这丫头不磨练不行。明天就把你送到你二叔单位去,叫你二叔看着你。”

陆子茵一听就不乐意了:“奶奶您别瞎掰扯了行吗?二叔那地方是我能待的吗?成天这文件那文件要保密不说,您再看看里头那女的,哪个起码没有个四张多?”一想到要成天跟一堆三姑六婆在一块儿工作,陆子茵头都大了,“您要这么说,我还回学校念书去。”

这点陆怀慎倒是赞同:“我也觉得茵茵还小,不适合这么早就参加工作。”

还小呢,都二十二了,早就是成年人能独立了,连结婚证都能领了。陆子茵从鼻腔里发出一声笑叹:“妈说的对,我念完硕士念博士,念完博士念博士后,非得念个咱们陆家学历最高,将来变成灭绝师太才好!”

“你这丫头……”一家人被她这尖利小嘴说得都直叹气。

陆子鸣这时候站出来说:“其实我觉得让茵茵现在工作也不错,多积累点社会经验。要是咱们什么都替她安排好,她肯定觉得没意思,将来也未必能专心投入工作。茵茵也大了,让她自己决定吧。”

陆子茵有点不可置信的望向陆子鸣。她还没忘了刚刚是谁把她从路上截回来的,这回又转过来帮她说好话了?

老太太沉思片刻说:“这事再慢慢考虑,总之她要一个人去上海,那是绝对不行!”

陆子茵沉痛的“哼”了一声,待老太太上楼后,怒瞪着陆子鸣:“你既然把截回来,刚才又为什么帮我说话?既然帮我说话了,干嘛不帮到底?”

她大约是气急了,自己也有点语无伦次。陆子鸣是又气又好笑:“我赞成的是你现在开始工作,但是你去上海是为了工作吗?只要是你做的正确的决定,我都无条件支持,可如果你是任性胡闹,我这个做哥哥的怎么能不拦着你?”

“哼,你们就关着我关着我吧!将来三哥要是跟别人结婚了,我就终身不嫁,到时候你们别后悔!”说完,把手里抱枕狠狠一砸,进了自己房间。

陆子鸣被陆子茵这么一闹,也压根忘了张晚晴的事,回到单位后,幸好没出什么事,补了个事假报告,就坐在办公桌前上网。忽然看到新浪首页的新闻上,说到全美最著名的脑部专家波尔近日正在北京天坛医院做技术访问,这位专家号称美国“植物人治疗英雄”,成功治疗49例因颅脑创伤神经功能导致长期昏迷的植物人,并在近期发表了一篇关于植物人临床治疗的论文,其中极具开创意义的提出了开颅手术的方法。

陆子鸣精神一震,握住鼠标的手也略微颤抖,直到拖动读完通篇新闻。又快速在网上搜索了相关该论文的记述。这两年,他从未放弃过寻找治疗的办法,然而医生给出的方案无外乎中医针灸,西医仪器刺激,配合亲人的鼓励陪伴。这种类似等待奇迹的治疗方法,已经让全家人灰心沮丧、筋疲力尽,而波尔教授提出的所谓“开颅手术”却可以更直接有效的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当然,在有效的同时,风险也并存。

波尔教授在论文里不讳言的说,目前这种手术仍在试验阶段,成功率仅仅在20;左右,而失败的话,绝大多数的可能是脑死亡直接导致病人的生命终结。

陆子鸣再一次揪紧了眉心。

用20;的可能去换一个挚爱的人,值得吗?

他永远无法忘记最后一次见到她的模样。她的生命已经透支,苍白瘦弱到无力,大而无神的眼睛直直的注视着天花板。医生说病人的眼睑可以睁开,眼球只是进行无目的的活动,即使眼睛能够注视,也不能辨认,仅仅对听觉有刺激反应。

也就是说,她根本无法看见他。

从两年前她纵身一跃那刻起,她就已经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记住她想记住的,剔除她不要的。他有时候会恨恨的想:为什么不醒来呢?如果当初选择跳车是再不愿见到他,那么现在他已经同意离婚,并且答应只要她能好好的,他宁可永不出现在她视线里。即使是这样,她还是不愿醒来吗?

那天是陆子鸣两年来第一次踏步在她住的医院。这两年,他像避瘟疫一样,对这家医院,对这家医院所在的这条路,都避之不及,每每绕了路开,这天,却如中了蛊一般,慢慢的来到病房前。

病房的门没有关,虚掩着,阖一半,留一半。一个年轻的护士正在给雷允晴换被子,擦身。

她仍旧跟那时候一样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护士拿起她的一只手,她就抬手,用毛巾从手背擦到手臂。然后绕至另一边,再拿起另一只手。

他站在门外,呆滞如一座雕像,静静的看着这一幕,屋内的护士十分尽心,擦完了,在水盆里绞干毛巾,再重复一遍。

他知道,像这样的事情,每天都要做一遍。包括为她洗头,擦身,换衣服。

如果她知道这一切,一定也很恨吧,一个年华正好四肢健全的人,却什么都得依靠别人。

那护士似乎做完了一切,端起水盆就往门这边走,陆子鸣下意识的转过身,佯装向前走去。那护士在他身后带上门,离去。

良久,他才回到病房前,慢慢拧开门。这样远远的看着她,他的呼吸已经凝重,脚下如有钉子,将他牢牢的钉住,再不能前行一步。

病房内静悄悄的,点滴声声,轻而微弱,直如敲在心上一样。让他又想起那一夜,片片雪花,无声坠落在他肩上,背上,还有她的脸上,也是这样轻微。无数的雪花落着,天地间像是织成一道雪帘,唯有他的叫声吼声。而她闭着眼睛,一言不发,无论他说什么,怎么叫她,都没有一丝回应。后来雪愈下愈大,如撒盐,如飞絮,挟着雪花往两人身上扑来,他紧紧搂着她,唯恐她会冷似的,一遍遍的重复:“囡囡,囡囡……我求求你,一定要活着……”

寒风呼啸,直往人口中灌去,他的声音散在风里。而她慢慢冷去,整个世界都随着她一起冷去。

终成奢望。

她没有听到。上天也没有听到。

他慢慢走上前去,背对着窗台而坐,肩头全是傍晚斜阳挥洒下来的银红,仿佛在天际撕裂开一道口子,暗红从他整个人头顶淌下来,鲜血样淌了满地。他慢慢抬起雷允晴的头,放在自己怀里,就像那天晚上一样,把她紧紧搂在怀中。她的脸上很干净,之前的伤口已经全部愈合,连疤痕都不见,双目轻阖,宛若熟睡着。

他只是珍爱万分的揽着她,再也没有其他动作,仿佛唯恐惊醒了她。她睡得这样好,这样沉,任由他端详,任由他拥抱。就像以前无数个清晨醒来,她在他的臂弯里,微闭着眼睛,蜷曲的睫毛轻颤,安静而美好。

直至夕阳终于彻底的沉入地平面,病房里暗得只剩下两个相互依偎的影子,他才终于动了动,轻声说:“如果还有机会醒来,你愿意试一试吗?……成功的话,我会履行约定,放你自由。”

他的手轻轻托着她的头部,将她放回枕头上,指尖留恋的滑过她的下颌。

“失败的话……就算下地狱,我也陪着你。”

她静静躺着,对他的话恍若未闻。任何人说什么,她也不必听见了。

他的手慢慢离开她的脸庞,指尖轻颤,垂首无限贪恋的瞧着她的脸庞。她就像那一个大雪纷飞的夜晚一样,嘴角微微上扬,挂着一丝欣然的微笑。

他收回手,也轻笑了一声:“你笑了,我就当你答应了。”

回到家后,他立刻将雷允晴的病因和病情写了一封电邮发到波尔教授的邮箱。同时让景瑞开始着手搜集开颅手术这方面的资料。

做完一切,已经是深夜一点,他洗了澡,疲惫的躺在那张空荡的大床上,床头柜上,是早已经为他准备好的一杯水和两粒安眠药。

太深的记忆就像一种心理上的疾病。甚至陆子鸣当初刚出院回到家的时候,看到任何一件和她有关的物事,听到任何一丁半点与她有关的词语,甚至依稀熟悉的半句相似语调,都能让他克制不住的发疯,继而难过到整夜都翻来覆去无法睡着。药物的心理依赖约莫就是从那时开始的,否则整夜睁着眼闭着眼就是疼。忍不住去想,可不能想,完全不能去回忆那晚的任何一幕,那口气怎么都缓不过来,他以为自己必定过不去这道坎,可后来又是怎么过去的呢?也许就是习惯了,这样静夜里辗转的疼痛也能习以为常,他不知这世界上还有什么是他忍受不了的。最差不过是手术失败,他和她一起去死,那样就算死了,她也是他的,他们到底还是在一起了。

这样想着,他心里竟然平静下来,放下那药,一头倒在床上,却令人惊异的,在没有依靠任何药物的情况下,顺利的酣然入睡。

第二天陆子鸣特地去了趟雷家。

在雷允晴出事后,很长一段时间雷家人都不太待见他,尤其是秦书兰,几乎是恨恨的要老死不相往来。

然而陆子鸣当日的痛苦也是众人眼见的,断了条肋骨,仍然在icu里一直陪伴着她。加上后来秦书兰蛮横的不允许他去看望雷允晴,他也默然同意了,并且这两年来,没有主动提过一次离婚。

秦书兰也知道在陆家,陆子鸣是长房长子,绝不可能无后,他能顶着老太太的压力坚持到现在,也实属不易了。再加上雷允晴出事后,雷少功受打击太大,心脏病几次反复,病情每况愈下,两个孩子都在外地,家里和医院能照顾到的,陆子鸣都私下里托人照顾了,秦书兰并不是一无所知,说补偿也好,图个心里踏实也好,人心都是肉长的,秦书兰慢慢的也对他改观了一些。再加上当初事故判定交通意外的时候,警方也私下里与他们提过,雷允晴有可能是自杀,那么更不能全怪在陆子鸣头上。

所以秦书兰还算是态度和善的接待了陆子鸣。

陆子鸣依旧是恭恭敬敬的叫她一声“妈”,然后把带来的东西放下,说:“这几日天热,家里自己晾的凉茶,柳嫂加了陈皮,也不会特别苦,平时泡一杯可以清清火。”

“你有心了。”秦书兰点点头收下,转身叫李婶去泡茶。

“允泽的生意还好吧,前两天看报纸,他们公司又有新楼开盘,听说卖得很不错。”

秦书兰笑笑:“唉,钱赚得再多又有什么用,他能有空想想回来看看我们这两老的,我就心满意足咯。”

“允泽这么孝顺,妈你打个电话,他还不得立刻飞回来。”

秦书兰摇摇头:“算了,他不知心里怎么恨我呢,还是由着他去吧。”

陆子鸣也是听说,自从雷允晴出事后,雷允泽与秦书兰之间不知为何也生了嫌隙,雷允泽几乎是一年到头不回来一次。

说话间,李婶也将茶端上来,秦书兰扫了她一眼,问:“你的行李也收拾得差不多了吧?”

陆子鸣一怔:“李婶要去哪里?”

李婶叹了口气说:“我儿子非说我老了,做不动了,要把我接去上海享清福。本来我想夫人一个人在家,我也不舍得和夫人分开,想再多做一段时间哦,哪想让夫人知道了,就……”

秦书兰拍了拍她的手背:“唉,以前我是没觉得,一心扑在工作上,现在儿女都不在身边了,才觉得冷清。你啊,忙碌了大半辈子,趁现在,能多跟儿子团聚团聚,就多享享福吧。”

陆子鸣问:“李婶,您儿子也在上海吗?”

“是啊,开了个小公司,幸好有雷二少爷照顾,生意做得也还行。才刚赚了点小钱,就迫不及待要把我接过去,你说这孩子。”

陆子鸣也笑了笑:“那正好,您过去不仅能跟儿子团聚,抽空还能帮妈照顾照顾允泽,妈也能放心了不是?”

秦书兰点点头:“我正是这个意思。”

李婶拍着胸脯保证:“夫人您放心,我到了那边一定像照顾您一样把二少爷伺候得好好的。”

李婶离开后,陆子鸣环视四周,雷家的家宅倒是宽敞,昔日里他每次来,一屋子人也是热热闹闹,如今雷家的两个儿子都在上海,大女儿躺在医院,丈夫大多数时间也在疗养院观察,如今一整间大宅子竟然只剩下秦书兰一人,也难怪她诸多感慨。

陆子鸣想了想说:“妈,您要是不介意的话,以后我每个周末都过来陪您吃顿饭,再开车带您四处走走。”

秦书兰略显惊讶:“这怎么好意思,你工作那么忙的。”

“没关系,就当我代允晴给您敬孝心吧。”

一提到雷允晴,秦书兰的脸上又现出几分伤感。陆子鸣咳了声,低着头说:“妈,允晴这事,不管您怎么想,我知道,我都有推卸不掉的责任。这两年,我也知道您要顾着一整个家,还要分神照顾医院里的允晴,现在有一个美国治疗这方面的专家在北京做访问,他提出来一种‘开颅手术’,能对植物人的治疗起到立竿见影的效果。”

陆子鸣刚说完,秦书兰就已经站了起来:“真的?那什么专家……什么开颅手术的,真能让允晴醒来?”

她也不是什么落后的老顽固,自从雷允晴出事以来,秦书兰也几乎询遍了国内这方面的专家,没有一种治疗方法能够确切的说出病人何时能醒来,大多数的回答都是让他们等,说不定三五个月,又或者是三五十年,甚至一辈子也不会醒来。

陆子鸣把打印下来的各种资料放在档案袋里,交给秦书兰:“这是我找人搜集的资料,这个教授已经有49例成功的临床案例,我正打算亲自到美国的jhh医院,去考察他们的治疗条件。”

秦书兰将信将疑的打开档案袋,边看边问:“那这个开颅手术保险吗?会不会失败?要是失败了会怎么样?”

陆子鸣突然沉默了。

秦书兰正焦急的一页页翻阅资料,忽然听见他没声了,也觉得不太对劲。抬起头来,看他的眉心紧皱,不由心中一沉,将手中的资料搁下了,问:“你老实告诉我,这个手术的成功率有没有百分之五十?”

陆子鸣迎着她的目光,忽然觉得很难开口。只好闭上眼睛摇了摇头。

秦书兰脸上的喜色顿时收敛,有些僵硬的问:“百分之四十?”

陆子鸣攥紧了拳,很艰难的又摇了摇头。

秦书兰忽然冷笑一声,跌坐回沙发上。

“连百分之四十成功率都没有的手术,你叫我女儿去试?万一出个好歹怎么办?我就这么一个女儿,她虽然嫁给了你,可她还是我女儿,我宁可看她现在这样躺在病床上,也不愿拿她去冒一分险。”

陆子鸣垂着脖子,点点头。然后深吸口气,用掌心在脸上抹了一把,秦书兰这才发现他眼眶里已经通红,不禁有几分怔然。

“我能理解您的心情。我比您更不愿意让她去冒险。可我了解她,如果我是她,宁可死也不愿意这样手脚健全却什么也做不了的活在世上。这对她是一种折磨,与其这样,不如让她去试一试,如果真的……不幸失败了,对她来说……也是一种解脱。”

“解脱?……你是说手术失败的话,她会死?”

陆子鸣迟钝的点了点头。

秦书兰重重的靠在沙发背上。她何尝不知道女儿有多痛苦?可是就这样放弃吗?她不甘心。

年近50的妇人也红了眼睛:“你说你了解她,难道我这个做妈的就不了解她吗?当初出事的时候,你们俩是抱在一块儿被送到医院来的,她受了多重的伤,你比我更清楚。我看到自己的女儿浑身上下被插满了管子躺在病床上,我心里跟刀割一样,这还是人吗?这是人遭的罪吗?就是那样的罪她都挺过来了,难道她是真的不想活在这世上了?她要是不想活了,当初又何必撑下来,直接两眼一闭不就完了?也省得我这个老人家还成天为她担心伤心。”

陆子鸣突然间失了语言,不知拿什么话再来劝慰这位伏在沙发上失声痛哭的母亲。

虽然没有得到秦书兰的认可,三天后,他依旧订了机票飞往美国,从机场辗转,来到位于马里兰州巴尔的摩市的这家著名的医院。

在来之前,他已经通过电邮与波尔教授联系上,双方就雷允晴的病情深入的讨论了多封邮件,并且让景瑞在jhh医院做了预约。

医院脑神经科的医生热情的给他讲解了开颅手术的原理和相关过程,带他参观了一些临床仪器。只是由于这项治疗技术还在试验开发阶段,各种条件都不成熟,在没有确切的把握之前,暂时不接受病人预约。

这一认知,令陆子鸣犹如被当头浇了桶冷水,又陷入深切的绝望之中。医院的相关研究员说,这项技术的推进和研发周期是十年,也就是说等到技术成熟,可以在临床使用,起码要十年以后。

回到酒店房间,陆子鸣当即一头栽进了枕头里。失落感遍卷全身,没想到上天残忍的连一点点希望都不留给他,同时也长长的出了口气,暂时不用纠结于如何说服秦书兰同意手术。

异国的夜晚,寂寞而喧嚣。他翻身下床,开始在行李箱里翻找。

景瑞果然没有给他准备药。

有一次景瑞给他送药,不慎被老太太撞见,在得知他开始依赖药物睡眠后,既痛心又生气,开始严格控制他的用药量。这一次出行,行李都是经老太太检查过的,景瑞想在事后再偷放进去药,也不是那么容易。

他叹了口气,走到窗边点烟,窗外是繁华的美国街市,陌生的面孔,陌生的语言,然而不变的是一样的寂寞。

看来今夜注定又是个不眠夜。好在不管在哪个国家,只要城市经济够繁华,就肯定有为都市夜归人准备的买醉场所。

他掐了烟,穿上外套,转身往外走去。

九十二,噩耗频至

美国人的酒吧环境更加热烈吵闹一些,各种皮肤语言的人类热情的贴在一起,从女子单薄清凉的穿着下,露出或白皙或黝黑的皮肤。对于亚洲人传统的“一白遮三丑”的看法不同,他们更崇尚健康的肤色和开朗的笑容,所以常常可以看到白人男子和黑人美女打得火热,灯光下那两只肤色反差极大的手臂缠在一起,相当刺眼。

陆子鸣走进这样的环境,嘈杂的噪音反而让他觉得更加妥帖。他在美国生活过十几年,早已融入这种生活圈,而像他这样手长脚长身材高大的黄皮肤亚洲男子,显然很受当地女子欢迎,他才刚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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