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姨把脸一抬:“还不是你?成天在外面结交些狐朋狗友的,人家开公司都赚钱,你能负债累累,玲玲他们家怎么说,你是她未婚夫,她都不给你分担些?”
肖辰峰脸色晦暗:“嗨,别提了。那俩贱人,从一开始就把我当羊沽,玲玲跟我那合伙人早就有一腿,两人卷了公司的钱,远走高飞,留了一堆破帐给我。”
想到这事肖辰峰就觉得气,他本来向玲玲求婚的确是为了引她注资,但她身家不错,人长得也标致,肖辰峰也是真的打算定下来了。没想到从头到尾就是一场骗局。玩了一辈子女人,到头来让女人给玩了。
芸姨再度哭出声来:“我就说让你对玲玲好点,你就知道玩玩玩。这下好了,人没了,钱也没了。你奶奶是老糊涂了,起码我也伺候了她十几年,不至于一个子儿都不留给咱娘俩,就怕她把管事的大权给了你大哥,那咱娘俩可真的待不下去了。”
“大哥要这么做,也总得顾及家里其他人吧。二叔和姑妈能让他干这么缺德的事?”肖辰峰劝着自己母亲,其实心中也没底。他自己现在是内忧外患,要是再离了陆家这光环,他不知自己还能做什么。
芸姨擦去最后一滴眼泪,附在肖辰峰耳边轻声说:“关键是这家医院正好是上回你嫂子流产时住的医院,你知道我刚才在走廊上遇到谁么?给你嫂子手术的主刀医生。他看见我跟看见鬼似的躲着,我就觉得不对劲,你说该不是他出卖了咱们,把那事捅给你哥听了吧?”
肖辰峰几乎怀疑自己听错,疑虑了一阵,渐渐明白过来:“你是说你买通医生把嫂子子宫拿了那事?”
芸姨迅速的在肖辰峰嘴上拍了一巴掌。如果她的猜测是真的,那陆子鸣现在不允许他们看望老太太,就是把他们赶出陆家的先兆。
靠在门板外面的陆子鸣听着只觉得手脚冰凉。芸姨的声音在耳膜上发颤,反复的发出嗡鸣,他猛然想起多年前,雷允晴在医院里近乎疯狂的一幕。
“那医生居然还在这间医院?”肖辰峰受惊不小。
芸姨慢吞吞说:“我当时也没想到这一点,最近几天却越想越害怕。你看要不咱们再给他一笔钱,把他弄到个你哥找不着的地方?”
肖辰峰喃喃说:“不行,这么做是欲盖弥彰。”
“那你说我该怎么办?”芸姨哼了声:“不行,放着这个定时炸弹,我睡不安稳。”
难怪别人说一步错,步步错。她如今也痛恨自己当初为何敢铤而走险,如今他们是走在钢丝绳上,一不小心就会粉身碎骨。
肖辰峰把母亲劝慰好后,两人一个从安全通道楼梯离开,一个打开门,仍正常从电梯离开。走廊上空无一人,连经过的护士都没有一个,肖辰峰舒了口气,刚才这些话要是被人听到,又是后患无穷。
陆子鸣从主治医生办公室出来,手机忽然一闪,跳出一串陌生号码。
他接起来,电话那端介于陌生与熟悉之间的嗓音,竟然是张晚晴。
“陆大哥……”她的声音发颤,一开口仍然是熟悉的称呼。
“你怎么知道我新号码?”陆子鸣问。他从美国回来后就换了号码,也只通知了相熟的人,并没有告诉张晚晴。
“我……”她犹豫着,吞吞吐吐,“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还你钱。”
“还钱?”他扬起眉,语气惊讶,似乎已忘了这回事。其实仔细想想,她现在傍着了谁,要调查他的手机号码,似乎也不是难事。
张晚晴的语气有些艰涩:“也许你不记得了……四年前,你在温泉俱乐部的包厢里,写了一张十万的支票给我。当时我打了欠条,说好以后要连本金利息一起还给你的。”
其实陆子鸣也不是真忘了。他还记得当时自己开玩笑的口气说:等你找了好工作,就连本带利一起还给我,我当长期投资好了。
他觉得好笑,十万块现在对她来说,应该不算什么了吧,她手上的一个包包,也不止这个价。如今她倒是心心念念,惦记着来还他钱。
他的声音疲倦:“那张欠条我已经找不到了,所以钱也就不用还了。没什么事的话,我就挂了。”
她忙叫住他:“陆大哥……求求你让我把钱还给你吧,这样我心里会好受一点。”
原来欠他的钱会让她于心不安,那么花刘向的钱,她就能心安理得了吗?
陆子鸣没有问出口,只淡淡的说:“我现在没空。”
“没关系,你在哪,我送过来给你。你不需要亲自见我,交给你秘书也行。”
陆子鸣想了想,飞快的报了串地址,挂断了电话。
再见到张晚晴的时候,就在医院附近的一条马路上。她自己开车过来,但是没有盛装打扮,素颜的脸上干净无暇,只是眼底的青痕有点严重,打扮依旧是时髦大牌,整个人从头到脚都变了气质,仿佛脱胎换骨,再没有当初从外地乡村来的自卑感。
只是在面对他时,她总是低着头,仿佛连说话也不敢大声。
她打开皮包,慢慢递上一个纸袋,不是支票,里头都是一打一打粉红色的钞票,码好了的十万块。
陆子鸣看了一眼,嗤的笑了。没有接。
“你拿刘向的钱还我吗?”
她一怔,抬起头,轻易的看到他眼里的轻蔑和不屑。忙解释:“不……不是……”
“我说过那钱是我给你的,我要是可怜一个乞丐,也会这么施舍他,你真不必刻意把钱还给我。刘向以前跟我大牌,一庄输给我的也不止几十万。”
张晚晴被他堵得说不出话来,眼睛里晶莹闪烁的,眼看就要哭出来。却极力的忍住了,只是把纸袋又往他手里塞了塞:“也许你不在乎这点钱。不管怎么说,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收下吧。”
张晚晴举着双手,仿佛他不肯收她就不会罢休。陆子鸣挑起眉梢笑了笑,很轻易就接了过来。一转脸,走到一个在路边行乞的断臂儿童面前,将那一纸袋的钞票放进了儿童面前乞讨的破瓷盆里。
那孩子抬起头,怔愣不解的看着陆子鸣。张晚晴也愣住了,哑着嗓子叫了声:“陆大哥。”
他没回头,耸了耸肩:“我就当帮你施舍乞丐了,反正你也不欠这些。”
张晚晴终于忍不住,对着他的背影嚎啕大叫:“陆大哥,那不是刘向的钱,那都是我自己这些年正正经经工作赚的!”眼泪滂沱而下,她想起每天晚上自己在灯下将每一张纸币捋平,放入纸袋,一天一天,一年一年,她一分钱舍不得动,看着纸袋慢慢鼓起来,她空了的心也好像渐渐被填满了。
她失去了最宝贵的东西,连偷偷爱他的资格也失去了,她没脸再见他,可又克制不住内心的思念。自从那日在夜总会狭路相逢以后,他眸子里的冷漠和讽刺,更是无时无刻不刺痛着她。“还钱”已成为她唯一可以说服自己来找他的一个理由,她攒了四年,才攒够这四万块,也终于攒足了勇气,打电话给他。
而如今,支撑她的最后一点力量也终于被抽走,人来人往的马路上,她像个孩子,蹲在地上嚎啕大哭。
*
陆子鸣在一段轻微的手机铃声中悠悠转醒。他睡前忘了关床头灯,细微的晕黄照亮一隅视线,他看得出,现在是午夜两点了。
谁会在这个时间段打电话?景瑞是知道他睡眠浅,且质量很差,一旦被吵醒就很难再入睡,所以没有天大的事情,都不会在他睡着后打电话吵醒他。在这个寂凉如水的夜晚,他翻了个身,开始在枕侧摸索自己的手机,另一个贡缎的枕面上平整得没有丝毫褶皱,用手拂过,也是冰凉的,像是提醒着他,过去四年里多少个独眠的夜。
他终于摸到手机,叹了口气,按下了接听键。
电话里头是纯属的美式口音。一时他以为自己时空错乱了,又或者是谁的恶作剧。没等对方说完,他就要挂掉,可是拿开手机时,看到屏幕上那一串古怪的来电号码,开端是001……他恍然意识到,这的确是美国的代码。
所有在酣睡中四处逸散的意识瞬间归拢,他慢慢回忆方才对方的话,再本能的进入大脑中英直译系统,忽然有些兴奋的握紧了手机:“是真的吗?可以请您再说一遍吗?”
对方再次复述了一遍来电的目的,陆子鸣一边抽出随身的纸笔记录,一边用流利的口语对答,口气稍显激动。他做梦也没有想到波尔教授会亲自给他回电,之前他在美国考察治疗器械和环境的时候,曾经和对方约定会继续保持联系,这些年,对方一旦有了新的研究突破,也都会通过电子邮件通知他,甚至他更换手机号码时同时在邮件里发送给对方。本以为这项手术起码要等到十年以后,没想到四年就取得了实质性进展。
波尔教授在电话里兴奋的向他表示手术成功率目前已提高到四成左右,并且首次在人类患者身上进行手术实验,取得了成功。如果陆子鸣愿意让患者接受手术的话,jhh医院可以即刻安排。
陆子鸣在电话里答应之后,次日便赶到雷家,与秦书兰说明这一情况。早些年的时候秦书兰的确不同意进行手术,但是这几年过来,雷允晴丝毫没有恢复的迹象,医生似乎也灰了心,如今手术成功率大大提高,同时又有成功先例,秦书兰也不禁心动。
得到秦书兰首肯后,陆子鸣又赶到医院,与雷允晴的主治医生商量,老医生在听闻了手术原理后也认为可行,继而是如何移动雷允晴的问题。
最后是秦书兰动用了军部资源,利用私人飞机将雷允晴送上了马里兰州的领土。飞行全程中一直有医生护士陪护,陆子鸣守在身旁。
到达医院后照例进行了检查,波尔教授亲自与陆子鸣会面,大致阐述了雷允晴现在的情况,以及手术过程中可能产生的危险。第二天,秦书兰也亲自赶过来了,她到时风尘仆仆,眼睛里犹有泪痕。
陆子鸣扶住她,劝慰道:“您放心,医生说允晴的状况可以接受手术。”
秦书兰却只是摇头:“毕竟才四成的成功率,你叫我怎么能不担心。当初邵谦也是,好端端的进了手术室,出来就……我真是怕这一幕又重演……”
陆子鸣想再说点什么安慰她,可他惊觉自己的手心也是一片冰凉。在生命面前,没有人不担忧。
手术那天,是他亲自送她进去的。几个护士推着她,他跟在旁边,看见她空洞的双眸,里面平静微澜,盯着天花板,仿佛对自己身在异处显得微微意外。
陆子鸣轻轻捏住了她的手,低声说:“没事的,我就在这里等你。”
她没有任何反应,他甚至疑惑自己有没有说过这样一句话,或许只是在心里,说给他自己听。反正他答应她的,她到哪里,他都会跟过去,不管她身在何处,只要一回头,总能看见他。
手术室的门开了,又关上。陆子鸣被隔在外头,秦书兰焦虑不安的抓着他的袖子。走廊上有长椅,可是陆子鸣只是茫然的站着,头顶上好似被一盏无影灯笼罩着,灯光打了下来,很亮,也冰冷,下面什么都没有。
手术过程很漫长,或许也并不是很久,只是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从他的心上流淌过的。秦书兰坐在手术室外面,中途几次有人从里面走出来,她就立刻站起来,陆子鸣也赶上去和医生或护士交涉,秦书兰紧张的问他:“手术怎么样?医生说了什么?”
秦书兰其实是留美博士,语言上毫不逊于他,只是这时却像是六神无主。而陆子鸣的眼神里只有一片呆滞,频繁而快速的美语在耳边哗啦呼啦流淌过,他像是忽然失去了某种能力,只是张着嘴,一句也说不出。
好半晌他才终于恢复过来,抬起头,手术室上的红灯依旧明亮。他锤了锤眉头,其手术才过去不到一个小时,他借口出去买点喝的,走出了医院。
医院门口的这条马路上车辆并不算多,商店对面就有,只是头顶的阳光刺得他有些昏眩。耳侧偶然响起几声汽车喇叭,他抬起头,像是看到一辆失控的白色兰博疯狂的朝自己碾来,电光火石之间,逼近了的大灯让人什么都看不清,时间和空间都在飞速的扭曲,回忆不由分说的尖啸着扑来,如同那一晚伴随着打开的车门争先恐后涌进来的冷空气,瞬间就足以将人吞没。这么多年他没有问过自己,也不敢问自己,那时他到底在想什么?如果时间可以倒流,一切都可以重来一次,他还会不会松开她的手,选择去扶住方向盘?
刺耳的喇叭声逼退了如潮水般涌来的记忆,他猛的回神,一辆美国轿车正停在他右侧不过几米的位置,驾驶位上的司机一边不耐的用口型在说着什么,一边频繁的打手势示意他先过。
他愣了一下,做了个抱歉的手势,飞快的穿过了马路。
那辆车终于启动,继续往前,乌云遮住刺眼的太阳,带来几分灰色的基调,他打开一罐咖啡,突如其来的苦涩让他呛了一下,像是还没习惯这种苦味。
回到医院时,手术室上的红灯已经灭了。他突兀的停住脚步,秦书兰不由自主的站起来,向他转过脸来,有一刻他是害怕的,害怕那个答案他无法承受。
秦书兰短时间的沉默让他的表情冻结在脸上,看起来显得有几分无助。然而她含泪的眸子里却充斥着几分喜悦和欣慰。
陆子鸣慢慢的挪动了下已经僵硬的双脚,只盼着她一句话来打消心中的不安。
“医生说手术很成功。只是大脑功能重建需要一段时间,要等她慢慢自然醒来,行为能力也可能会退化……不过,总算是捡回一条命了。”
陆子鸣愣愣的,低喃了一句“那太好了”,再没有任何反应。
太长时间的灰心和失望也会让人变得麻木,他好像还没做好迎接这一喜悦的准备,就像当初面对她的激烈反应,他同样没有丝毫准备。
手术后,陆子鸣去看望雷允晴,顺便担任起照顾她的职责。虽然在这边也请了专门的看护,但是在帮她洗头,擦身这些事上,他习惯性亲力亲为。
有时候,他用沾满洗发精泡沫的手放在她的头发上,轻轻揉搓着,白色的充斥发间,她闭着眼,仿佛丝毫没有感觉。他常常会产生一种错觉,仿佛刹那间,两人已经斑白了头发,她垂垂老矣,腰也弯不下,于是只好依赖他来帮她洗头。
这样想的时候,他竟然会奇异的感受到一丝满足感。
四年了,她没有动过,也没有笑过,更没有说过一句话。他真怕自己已经记不得她笑起来的样子,她说话的声音……他只怕关于她的记忆像沙漏,会越来越少,总有一天会模糊。四年来,他来看她的次数少之又少,每一次推门而入前,都会心惊肉跳的在心里描绘一遍她的模样,生怕某一处细节被自己遗忘。
他的手指携着泡沫穿过她的长发,轻轻停留在她的发梢:“囡囡,有时候我真怕一觉醒来,已经记不得你的模样,又或者推开病房的门,看到的是一张我陌生的脸。因为我太害怕,害怕失去你的痛苦,想着你的时候我总是睡不着,可是我又怕忘记,”忘“字本来就是”亡“和”心“的共同体,那是要死了一颗心才可以忘掉的。我现在明白了,原来这才是你给我的惩罚,你要我一直记着这段痛彻心扉。”
说话的时候,他掬了一捧清水,洗掉她发梢上的泡沫。随着那水珠滑落的,还有雷允晴腮边的一滴泪。
九十四,妈替他求你
陆子鸣陪秦书兰在医院附近的餐厅里用餐。
秦书兰这几日心情一直很好,因为医生每日的检查结果,都是雷允晴恢复的状态良好。
用餐完毕,陆子鸣叫了埋单,秦书兰不知怎么想起,把手按在陆子鸣的肩膀上,带着几分感慨说:“其实这次允晴能再醒来,都是多亏了你。我不知道你们过去发生过什么,但是经历了这次,我相信你们都会好好珍惜彼此。我就把允晴,交给你了。”
陆子鸣有短暂的怔愣。这片刻的沉默让她的笑容冻结在脸上,不由问:“怎么了?”
陆子鸣摇摇头:“没什么。”顿了顿又忽然说,“其实今天是想跟妈你辞别的。我已经订了机票,今天要回国了。”
秦书兰诧异的看着他:“真的要走?医生不是说允晴这两天就会醒来了。”
“嗯,不走不行了。单位这两天一直来电话催,不回去恐怕得出问题了。”他仓促的从钱夹里取出现金埋单,不知为何,手一抖,一张纸币就滑到地上,他又弯腰去捡。
秦书兰兀自叹了口气:“原来是公事。那也没办法。我也打算等允晴醒了以后,就把她转回国内医院,毕竟一直在这边也不是办法。”
陆子鸣点点头,又低头看了看表:“时间不早了,我得走了。”
秦书兰没想到时间赶得这么急。之前一直也没听说他要回国,昨天她和陆子鸣与医生交涉的时候,医生提了一下雷允晴可能这两天就会醒过来,当时陆子鸣脸色就怪怪的,她还以为是太激动了一时反而不知如何表达。
两个人从餐厅出来,陆子鸣的行李已经都收拾好,又匆匆回病房看了雷允晴一眼。秦书兰不便打扰他们夫妻俩“说话”,悄悄退出了病房,为他带好门。
其实已经没有什么话可说了。该说的,不该说的,四年前他都已经说了,如今再懊悔,已经于事无补。也许在外人看来,这四年他都应该在医院里守着她掉眼泪,人都这样了,以前的事统统不重要了,她死了他也陪着去死,她残了他就照顾她下半辈子,这样很感人,很伟大,但是他为什么要这么伟大?再多的人感动有什么用,他唯一要的那一个她,已经不在了。
其实无论雷允晴是死是残,对他来说都没有分别了。从四年前她宁可跳车也要逃开他的那一刻起,雷允晴就已经死了,现在在他面前的不过是一个陌生人。他比谁都知道,四年前他们就已经彻底的结束了,爱着陆子鸣的雷允晴已经在四年前就死了,所以他才会在最后灰心的放手,答应离婚。
他无法预知雷允晴醒来时,会用怎样的眼光看他,是憎恨?冷漠?疏离?还是恐惧?或者根本把他当作陌生人一样忽视他?无论哪一种,他都无法面对,宁可逃避。
他没有走近床边去,只是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最后还是俯身,从行李箱里拿出一份文书,放在她床头柜上。
这是四年前他答应她的。
尤记得当时他签下自己的名字时,甚至对她带了几分恨意。恨她这样狠心,抛下他,从此以后把他一人独自留在暗无天日的悔恨中。
手指轻轻离开纸片,在半空停滞了一下,然后垂在身侧,紧握成拳。四年前,他从仍在危险期的她的病床前离开,大抵也是这种心情。以为今后再也不会见了,以为自己会慢慢忘记她。回忆真的很吝啬,你想着它的时候,它会变得越来越多,你要是刻意的躲避它,它就会越来越少,等到有天你突兀的发现连记忆的轮廓都模糊,却又有种怅然若失的惆怅。
他走到门口又回头看了一眼,午后的阳光正好,淡淡的一点两点透过落下的窗帘,洒在她熟睡的面容上。她的睡颜安静,美好。也许再过一两个钟头,她就会睁开眼睛,幽幽的醒来,可是那时,一切已与他无关。
这样很好。他微微扬起嘴角,推门离开。
天色一分分灰暗下去,雷允晴怔怔的看着落日,一颗心也渐渐随着沉了下去。就在陷入冰冷的前夕,她等待的人突然穿过形形色色的人群,出现在她面前。
他的身后是车如流水,而他亦是风尘仆仆。
时间在他们彼此的脸上都写下了疲倦的痕迹。她仰着头看他,像是能看到一个童年的男孩子,在走到她面前的这一段路上,一点点变成了大人,变成了眼前的他的模样。但他依旧叫她:
“囡囡,等很久了吗?”
她揉了揉满脸的眼泪,终于破涕为笑:“不久。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
他伸出手,为她擦干眼角的泪痕,就像小时候每一次,他们把她丢下了,他事后总会折回来再找到她。
太阳终于下山了,他牵着她的手消失在暮色中。
雷允晴转了转眼珠,不适的看着那照向她眼球的手电筒。眼前的景象像是相机不断变化的焦距,时而模糊的被拉远,时而清晰的切近。最后,母亲的轮廓在眼前固定下来,轻柔的叫她:“允晴?”
一刹那她有几分恍惚,仿佛曾作过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却什么都不记得了。
医生还在把各种仪器往她身上接,她感受到金属的冰冷,挣了一下,却被母亲按住了手臂。
她不解的叫了一声:“妈妈?”
声音微弱沙哑。她诧异于自己的声音。
“好孩子,你躺了四年,终于肯睁开眼睛叫我一声妈妈了。”秦书兰的眼睛又湿润起来,轻轻拍了拍她的脸蛋说:“乖,别动,让医生给你检查检查,别留下什么后遗症,啊。”
她感觉自己已经睡了很久,但仍然很累,脑子更加混乱,顺从的又躺了下去,睁着曜黑明亮的眼珠,沉默的转来转去,像是刚刚降世的婴儿,对什么都充满了疑惑。
几分钟后,医生拿下各种仪器,转回头用英语对秦书兰说了几句,大意是一切机能正常。
秦书兰喜出望外,扶住女儿的身子:“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头疼不疼?有哪里不舒服?”
雷允晴默默的摇了摇头。外国医生在此刻也露出微笑,对她的康复表示祝福。他们称她,mrslu。
空白的大脑里好像瞬间被什么填满,她感到遍身的疼痛,仿佛每一根骨头都被碾碎,那一夜彻骨的寒冷,她滚落在高速公路上的疼痛。她倏的环紧了身子,回忆尖啸般汹涌袭来,他们每一个争吵的画面,他愤怒而粗暴的动作,甚至在她病危昏迷时,他说过的每一句话……
秦书兰见她面色痛苦,忙问:“怎么了?”
她用手支住额头,轻轻的摇了摇头:“我没事,就是刚做了个梦。”
“梦?”
“嗯,很真实的梦,差点让我分不清现实跟梦境。”她笑了笑,一转身,就看见搁在床头柜上的那张纸。a4大小,纸背向上,压在花瓶下面,仿佛还没人动过。
秦书兰的目光追随她过去,这也才注意到:“大概是子鸣留给你的。”
看见雷允晴把那张纸抽出来,她继续说着:“这些天都是子鸣留在这照顾你,你这次能来美国做手术恢复,也都亏了子鸣。可不巧他单位一直来电话催他,下午刚刚坐飞机回去。”
雷允晴却像什么也没听到,只是睁着眼睛,一瞬不瞬的看着那张纸。
是离婚协议书,下方已经签上“陆子鸣”的名字。
她看得很认真,像是一条条仔细阅读那些条款,又好像什么也没看,只是怔怔的在出神。
秦书兰疑惑的看了她一眼,她回过神来,飞速的把纸张叠好,攥进手中,然后对母亲微笑:“真的,那梦很好,差点让我不愿意醒来。”
秦书兰笑中带泪,嗔道:“真是傻丫头,梦里再好也没有醒着好啊。我跟你爸这几年都担心死了。”
她微笑着的眼角也泛出泪来,伸出一手慢慢抚上母亲的鬓角:“妈,你头发白了。”
*
确定雷允晴术后恢复良好后,秦书兰就帮她转院回国了。毕竟秦书兰的公务也很繁忙,不能几个月的耗在美国,假以他人之手照顾雷允晴她又不放心。
回国那天北京下着细微的小雨,机场的天空灰蒙蒙的,像染了一层薄薄的雾气,吴秘书前来接机,礼貌的接过他们的行李,并对雷允晴的康复表示了祝贺。
这样的情形在她的意料之中,但母亲却有些欲盖弥彰的解释:“子鸣在美国待了一个多月,这次回来估计也有不少事要忙。”
是在为他没来接机解释吗?雷允晴把车窗摇下一点,带着湿气的风卷进车厢里,她笑道:“妈,你别想太多了。他有他要忙的事,我们已经打算正式离婚了。”
秦书兰的表情充满了惊诧。四年前他们的确吵过要离婚,但那时双方家长都以为他们只是闹脾气随口说说,而这四年里看陆子鸣对雷家的事尤其是雷允晴手术的事尽心尽力的样子,更是一点都看不出要离婚的样子。她拍了拍女儿的手,说:“有多大的气,隔了这么久,也该消了吧,何必非闹到离婚这一步?子鸣对你是真心的,妈看的出来,你难道还不信妈的眼光?”
母亲大概还以为离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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