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完叹了口气,用略带同情的眼光看着雷允晴:“晴姐,我知道你心里不舒服。奶奶也是老糊涂了,你可千万别记恨她。”
雷允晴笑着拂开她的手:“你想太多了,茵茵。我没有生气,也没有表面答应,心里暗暗记恨。那是他的孩子,他带回家来是理所应当的,况且我们都离婚了,我有什么资格管他呢?”
“啊?”陆子茵张大了嘴,几乎能吞下一只鸡蛋,好半晌才愣愣的问:“晴姐你跟我开玩笑呢吧?”
雷允晴抿唇微笑,但那表情一点也不像逗她。陆子茵也觉得这事实在不适合拿来开玩笑,不由惊恐地问:“什么时候的事?怎么我哥从来都没提过,我也一点不知道呢?”
“离婚又不是什么喜事,难道还跟结婚时一样广发请柬弄得无人不知啊?”
她的口气轻淡,仿佛已从“离婚女人”的阴影中走出,又像是在说着一件和自己毫不相关的别人的事。
陆子茵忽然沉默了,脸色阴晴不定的看着她身后。
雷允晴以为她还没从惊讶中恢复,不禁失笑,刚一转身,却蓦然撞见一双黝黑深邃的眸子,原来停留在嘴角的淡淡的笑意僵了一下,随即恢复平常的神态:“这么巧。”
是很巧。
雷允晴原本以为碰见陆子茵就可以免去和陆子鸣打照面的尴尬,没想到还是没躲过,而且不止陆子鸣,在他身边还有另一个她不想看见的人,乔佩。
她总算明白刚才陆子茵忽然变了脸色是怎么回事了,也不知他们从什么时候起就站在这了。怎么陆子鸣现在还多了个偷听的癖好?
正撞在枪口上,她只能不由自主的苦笑,缓缓开口:“我来看看奶奶,怕你们不方便就没上去。”
她指指他和乔佩,还有乔佩手里抱着的孩子。的确是挺不方便的。
她还是改不过口来,一张口就是“奶奶”,陆子鸣脸上的凝重转淡,只嗯了一声。倒是乔佩很主动的与她寒暄道:“没想到还能见到雷小姐,刚才还以为认错人了。”
这话委实违心。上次在超市明明见过。这么多年,乔佩都叫她“雷小姐”,从不肯叫一声“陆太太”,现在她终于如愿了,雷允晴变成了名副其实的“雷小姐”。
雷允晴点点头,说:“是很久不见了。”
乔佩看她一手扶在半开的车门上,于是说:“我跟子鸣正要去看望‘奶奶’,雷小姐还有事要忙吧,那就不耽误你了。”随着刻意咬重的“奶奶”两字,她缓缓展颜。
是在提醒她么?
雷允晴自嘲的笑了声,正要上车,忽听陆子鸣低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既然来了,就一起上去吧。奶奶刚醒过来,也想看看你。”
雷允晴有点苦恼的抓了抓刘海,看着乔佩怀里的孩子。老太太想看的,是重孙子吧。
“算了,我不喜欢打扰别人一家团聚。”
说完,坐进了车里。车尾灯一闪一闪,陆子鸣拉着乔佩让开,看着她将车倒出来,转眼间消失在三人面前。
真是,人一倒霉,喝凉水都塞牙缝。雷允晴签了离婚协议书后就搬回了雷家,这阵子她一直不大跟母亲讲话,仿佛是赌气。离婚的事她也没主动跟秦书兰说过,就怕她又拿那些大道理来阻拦她,只是她在家待了这么些天,秦书兰怎么也能看出些眉目。
这几天她也疑惑母亲怎么还不开口问她,母女俩仿佛都沉得住气,谁也不提这事。她没事的时候就上疗养院陪陪父亲,加上过年家家都在忙活,她也没闲下来。
这天,她一回到家,秦书兰却叫住她:“允晴,你过来,陪妈妈说说话。”
她不太情愿的走过去,在沙发里坐下。心里已猜到母亲要说什么。
果然母亲问:“你跟子鸣是怎么回事,这几天他奶奶病了,也没看你积极去看病。外头传得乱七八糟的,说子鸣忽然冒出个私生子,为了这孩子要跟你闹离婚。”
雷允晴沉默的坐在沙发里,心想,该来的躲也躲不过。总不能瞒着母亲一辈子。
她抬起头来:“妈,传闻都是真的。我跟他已经离婚了。”
“啊?你……”秦书兰像是被吓住了,怔怔的看着她半晌没说话。
雷允晴垂着头,等待暴风雨的降临,可她等待的机关枪似的批斗没有来临,再抬头时,看到的却是母亲眼角的晶莹。
“你这孩子,叫我怎么说你才好?离婚这么大的事,外面人居然比妈还先知道……”秦书兰抽泣着摇头,“妈不是要怪你,要是你们过得真不好,妈同意你们离婚。妈就是怕你吃亏,怕你被人欺负……”
雷允晴眼眶发热,但是她没有哭,仍旧低着头。
“其实早在你出事的时候,妈就知道自己错了。也许你怪妈,妈那时候不准你离婚,不是为了谁的面子,妈也是怕你离婚了,将来一个女人日子不好过,还要忍受别人的笑话。妈从来没想过你受了这么多苦,我就你这么一个女儿,你要再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妈也不用活了。”秦书兰停了停,这些天她也已经心力交瘁,“这次妈站在你这一边。外面传的要是真的,妈替你做主。你告诉妈,陆子鸣是不是欺负你?”
雷允晴把头靠进母亲怀抱,轻轻摇了摇:“妈,我没事,没人欺负我。是我不好,让你担心了。”
秦书兰抚摸着女儿的头发,一滴泪落在她发顶:“傻孩子,跟妈说这种话呢。待在家也好,我女儿这么优秀,不愁嫁不出去。”
母女俩默默相依,秦书兰回想这几年,不由也悲从心生:“我这三个孩子,虽然邵谦不是亲生的,但我们一向待你们平等。前两年邵谦走了,你出事躺在医院,允泽又跟我置气,一年到头不肯回家,我就想我活这半辈子,真是白活了,连自己的孩子都照顾不好。”
“妈,没这回事。你也是为了我们好,允泽是一时冲动,等过两年他想通了,自己就回来了。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在你身边吗?”
“唉,你不用安慰我。我知道有些事我处理得不对……”秦书兰悠悠的叹息,鬓间隐约闪着白发的银光。
*
一连几天,天灰蒙蒙的,人的心情也跟着抑郁。
到年二十八这天,太阳还不见影子。大清早,雷允晴就不小心打翻了醋瓶子,然后一整天都心神不宁的,眼皮狂跳。
晚上,一家人围在一起吃小年夜饭时,噩耗已经传来:陆老太太辞世了!
这一消息无异于晴天霹雳!雷允晴手里的筷子一松,“啪嗒”掉在桌上,整个人呆坐在那里,久久不能动弹。
无论之前发生过多少不愉快的事,老太太对她的疼爱毕竟不少,从她小时候起,一幕幕,还记忆犹新。这个老人的威严,世故,苦口婆心……也许年轻时她也是绝代风华,叱咤风云,不然不可能以一个女子身份执掌陆家的权力这么多年,她风光过,萧索过,走完了人生的旅程,只留下……
她想起陆家那一堆亟待解决的问题,肖辰峰的烂摊子,乔佩的那个孩子。
吃完饭,雷允晴主动要求刷碗。站在厨房里,对着水池潺潺的流水,窗外起了风,撞击着窗扇,发出“咣咣”的响声,枯树的虬枝在风中乱舞,仿佛神魔的恶爪。
她放下碗,走到窗边,欲拉上百叶帘,眼神无意中扫过门前马路,发现树下竟停着一辆黑色捷豹,车内还开着灯。
尽管有一定距离,但是雷允晴仿佛已从那模糊的影子认出陆子鸣来。
这……这怎么可能?
老太太刚刚去世,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雷允晴也顾不上洗碗了,赶紧披了件衣服,匆忙的打开铁门。
走出院墙的时候,她却犹豫了。
就算真的是陆子鸣,她又该说些什么呢?这种时候,安慰的话是最无用的,只会让伤心人倍感伤心。何况,她以什么身份来安慰他呢?前妻?朋友?
没等她想完,脚步已不听使唤的走近,隔着一层车前窗的玻璃,他的轮廓在灯下已经清晰。他整个人都伏在方向盘上,犹如在休息,可当她过来时,他像是心灵感应一般,缓缓的抬起头来,瞬间便看到她。
狂风吹散了她的头发,刮在脸上生疼,灯下疏影摇动,他们就这样彼此看着,一动也不动。
他坐在车里,橘黄的灯光在他深邃的五官上投下明灭的阴影。而她整个人都笼在黑暗中,时隐时现,也许下一秒,就会随风不见。
他终于推开车门,仿佛迫不及待,三两步跨至她面前,将她紧紧抱住。
只怕再迟一秒,她就会不见。
只怕这一切,又都只是自己的幻觉,一场梦境。
“囡囡……”他的整张脸都埋在她颈窝里,声音嘶哑,疲惫不堪。
她没回答,半晌,才微微的点点头。他的皮肤是冰冷的,手也是冷的,她能感到他此刻的疲倦和无助,这样的他,让她如何忍心推开。
他紧紧的箍着她,侧脸不断在她颈部温暖的皮肤上摩挲着,仿佛想借此汲取她的热量。他终于确定这一切不是他的幻觉,眼前的雷允晴,是有温度的,不是午夜梦回身畔冰冷的缎被。
什么也顾不了了,他疯狂的抚摸着她的背,如果时间停止在这一刻该有多好,哪怕只是短短的几秒钟,什么也不用想,他只要和她在一起就好。
良久,他终于冷静下来,雷允晴慢慢从他怀里挣开。
他的手还是很冷,雷允晴看着他,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奶奶去世了……”
“我知道。”也仅是知道,她不知还能说什么安慰他。
而他也并没有要求更多:“陪陪我好吗?就现在。只要一会会,别离开我好吗?”
他的语气近乎乞求,这不是平日的陆子鸣。她叹了口气,看着他身上单薄的衣裳:“外面这么冷,你赶快上车吧。”
他却抓起她的手:“你的手也好冰。”
废话,天寒地冻的,她才披了件外套,就跑出来了,这时风这么大,顺着袖口领口灌进来,她早就在发抖了。
陆子鸣拉着她的手:“一起上车吧。”
她没法拒绝,也实在冷,就跟着他一起到了车上。他把暖气打开,对着她吹,冻僵的手指很快就恢复了知觉。她转过头看他,他的半边脸就在顶灯光线下,透着一股脆弱的白,嘴唇也发紫,许是刚才冻的,眼睛里布满红丝,想必这几天都没休息好。
她有点担心:“你这样子,待会怎么开车回去?”
他吐了口气,没有说话。
她也只好跟着保持沉默。其实她最想问的是,老太太刚刚去世,这个关键时候,他作为长孙,既不在医院筹划老太太的身后事,也不在陆家处理家事,反而跑到这儿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他不难猜到她的疑惑,自己先解释起来:“奶奶是下午走的,我当时心情很差,一个人开着开着车,不知怎么就开到这来了。”
“啊?那你从下午就在这了?”
雷允晴愣了一会,见陆子鸣没反驳,显然是自己猜对了。可是如果他的车下午就停在这了,母亲回来时不可能没看见啊。除非一个原因,母亲正为离婚的事气恼陆子鸣,故意视而不见,没有告诉她。
她摇了摇头,她跟陆子鸣的事,闹到如今,对错是非已难分清了,母亲又怎会理解。
她问:“那你还没吃晚饭?”
果然,陆子鸣又点了点头。
“你奶奶要是看到你现在这样,估计死了都还能被气活过来。”她知道开逝者玩笑不好,但心里实在气愤,“亏你为她这么伤心,你难道不知道她生前最大的愿望是什么吗?”
陆子鸣抬起脸来,不解的看着她。
“当然是希望你好好的,把陆家的事业经营好。”她坚定的看着他,很笃定的说,“陆家的产业,她只会也只有可能交给你一个人。”
陆子鸣的眼里显出讶异,不明白她从何而来的肯定。虽然在几个小时前,奶奶去世时的确是这么说的。
“所以你在这个时候更应该好好振作,把剩下的一堆事处理得干净漂亮,让奶奶在天上也能欣慰自己没有挑错人。”
陆子鸣默默的看着她,仿佛在消化她的这些话。良久之后,轻轻点了下头,然后倾身过去,将她拥在怀里。
“谢谢你,允晴。”
与刚才在车外那个激烈的拥抱不同,这个拥抱更加平静理性。
她在尴尬不安中,也情不自禁的回抱住他。也许是感受到了他此刻的孤单和脆弱,又或者是因为他在这最艰难的时刻第一个想到的人是她。
后来,她换到驾驶位上,开车送他回家。他实在太累了,在副驾驶座上就睡着了。但是睡着前,仍记得嘱咐她,不要把车开回陆家,他现在只想好好睡一觉。
想想也是,现在在陆家等待他的,肯定是陆怀年等人严肃的面孔和芸姨那一张晚娘脸,让他还怎么安心睡觉?
一整个晚上,她都忍住了那些让他去找乔佩之类的尖酸话,甚至在车到达后,不忍心叫醒他。直到他自己醒来,歉疚的看着她,问:“我睡了很久吗?”
她摇摇头:“没有很久。”
两人都沉默了,谁也没再说话,也没有任何一方有下车的打算。又隔了一会,他才为难的开口:“可以请你陪我一起上去吗?”
她不解的看着他。
他的语气非常小心:“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希望你能等我睡着以后再走。不然我怕我压根睡不着。”
她觉得意外。刚才在车里他不是睡得好好的吗?
他渴求的眼神让她无法拒绝,叹了口气:“好吧。”
下了车,陪他走进熟悉的楼道,电梯,房间。她搬走以后房间还保持原来的格局,他的东西也都还留在客房。但天气这么冷,他总不能还住在没暖气的客房。
她把他扶到主卧去,他自己脱了外套躺到床上去,捂着被子,只露出半张脸和一双眼睛,安静的看着她,像个孩子似的。
雷允晴脸上有点发烫,他虽然说只让她陪到睡着,可这具体怎么“陪”,她也没个概念。难道就这样让她瞪着眼睛,看他睡觉?被这么瞪着,那个人能睡着才怪事了。
她正别扭着,陆子鸣忽然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来,拖住她的手。她往后挣了一下,警觉的问:“你干什么?”
他嘴角微带笑,已经闭上眼睛:“没什么,就借你手用一下。等我睡着了,你就不用理我了。”
他说完,又意味深长道:“不过我就不能送你了,你要是觉得一个人回去不安全,也可以在这里睡一晚。”
“你做梦。”雷允晴小声嘀咕着,却没有再抽回手的意思。
他不在说话。室内暖气充足,雷允晴坐在床边,听墙上挂钟滴答滴答的声音,犹如催眠一般,自己的眼皮也变得沉重起来。就在她昏昏欲睡的时候,陆子鸣搁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忽然“嗡”了一声。
雷允晴一下子挣醒,轻轻拿起他的手机,看了一眼。是乔佩发来短信:
子鸣,你在哪里?全家人都在找你。你没什么事吧?
雷允晴看了一会,嘴角微动,又小心翼翼将手机放回原处。床上的人鼻息已经渐渐均匀,雷允晴猜他已睡熟,便慢慢将手抽回来。
她起身,帮他拉了拉被子,罩住伸在外面的那只手,又从柜子里找出条毛毯,盖在被子上,动作悄无声息,生怕吵醒他。做完这一切,她才悄然离开这间她熟悉无比的房子。
其实陆子鸣一直记得下午奶奶离去时的情形。
中午吃饭时奶奶还好好的,胃口大开,比平时都多吃了一小碗粥。一切来得毫无征兆,奶奶突然倒下,主治医生被急速召来,看了后说:“有什么话就赶快说吧。”
他不明白大夫的意思。一屋子的人,都慌了神色。奶奶紧紧抓着他的手,自言自语的念叨着,都是些他听不懂的话。直到后来,奶奶再次提出让所有人都出去。可是这一次,他明白,奶奶可能是最后一次嘱咐他了。
他蹲在奶奶的病床前,紧紧握住奶奶发凉的手,听奶奶一件件的交代。
她说了很多,虽然思绪已经不清晰,但还是提到了大多数人。
最后,她说:“孩子,陆家就靠你了,不要让奶奶失望。”
他几乎落泪,反复不断的向奶奶保证:“放心吧,奶奶。”
可他不解的是,奶奶为何还要坚持叫来王律师。peterwong是陆家的私人律师,也拥有自己的律师事务所,经常接一些海外官司,飞来飞去。自从老太太病重后,王律师就一直留在北京了,当然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过年。
他听了立刻打电话给peterwong,奶奶此时已经是风中残烛,却执意的坚持着,等到peterwong来。
当着王律师的面,奶奶对他说:“那个孩子的事,是奶奶对不起允晴。记住,以后要对她好点,能补偿的地方,就多补偿补偿她。奶奶也是女人,她心里的苦,奶奶都明白。”
说完,又对王律师说:“立补充遗嘱:陆家的本宅赠雷允晴。”
陆子鸣大惑不解。
陆家子弟表面上当官的多,经商的少,但以他人名义注册的产业或控股公司也不在少数,手头的房产更是不计其数。但是无论有多少套房子,都无法和他们现下居住的这套相比。这房子是从太爷爷那时就传下来的,当年解放北平,国民党的官邸充公,这一套看似幽静的两层小楼就分给了太爷爷,六十多年,几经翻修,也不曾易主,如今,竟然轻易的赠给了一个外姓人。
奶奶握着他的手说:“你和允晴虽然过得不快活,但是奶奶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允晴是个好孩子,将来也会是个好妻子,有她帮助你,这个家奶奶也就放心了。”
他没有阻断奶奶的决定。直到奶奶闭上眼睛的那一刻,也不知道他和雷允晴离婚的事,就像他自己也觉得不相信,他们竟然已经分开成为两个不相干的人。
一百,扫地出门
除夕过后,就是陆家大殓的日子。在其他人正在阖家团圆的时候,陆家内外,却都蒙上了一层灰色的忧伤。
灵堂外,花圈层层叠叠,整个会场里三圈外三圈,来往的人,络绎不绝。虽然因为时间原因,丧事已尽量低调,但陆家毕竟在政商两界都影响深远,得到消息前来凭吊的人还是不少。整条马路被停车挤得水泄不通,一辆辆黑色轿车更增添了气氛的肃穆,人死盖棺,地位乃现,只有这个时候,人生前的影响力才可见一斑。
丧事谢绝了所有的媒体记者,警卫员在人群中走来走去,维持秩序。雷允晴代表雷家前来吊唁,她亦穿一身黑色干练西装,行至灵堂内,听到司仪厚重的声音:“来宾请止步。一鞠躬,二,鞠躬,三鞠躬。”她默默弓下身子,对着鲜花簇拥中的照片行礼。
“家属答礼。”
一抬头,发现陆子鸣正向她鞠躬,随着他直起身子时,一张憔悴不堪的脸让他的心猛的抽了一下。几天不见,他已经消瘦如斯!
雷允晴怔怔的看着他,身边的人走上前,一一与家属握手,她后知后觉的跟上前,伸出手。
只见他看了她一眼,然后握住她的手。大家都说“节哀顺变”或“人死不能复生”之类的词,她张了张嘴,却发现一句也说不出口。各人悲哀,本来就只有自己能懂,旁人又怎么能劝?
但她清楚的感受到他手上的温度,那一双骨节有力的手,苍白,冰冷,一根根青色的血管凸起在手背表面上。
她不知不觉出了神,怔怔的看着那手,直到身后的其他陆家人向她投来诧异的眼光。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停留的时间太久了,身后等待与家属握手的宾客已经有两三位,而陆子鸣也看着她,仿佛并没有放手的意思。
“对不起。”她低声道,迅速的抽回手来。他也并没有用力,所以她轻易的就逃脱了窘境。
“没什么,谢谢你能来。”他感激的看了她一眼,随后低下头。
雷允晴依次走过去,安慰了陆怀慎陆子茵几个女眷几句,陆子茵已经不怎么哭了,只是脸色灰败,相比之下,芸姨双眼红肿如核桃,仍在嘤嘤哭泣,每逢有客过,还要扯起嗓子嚎两声,演得当真卖力。
雷允晴走到一边准备好的椅子上坐下,仪式还在继续。她不是没参加过这种丧礼,爷爷辈的长辈们去世,也是类似的阵仗,只是却没有这次感触那么深,毕竟几天前还是活生生的人在跟自己讲话。
她坐在角落里,目光不知不觉又停在陆子鸣身上。他一生高傲,难得有机会向人低头,然而今天,他又让她大跌眼镜。他面无表情的站着,向每一个来临的宾客弯下腰,鞠躬。她怔怔的看着他一遍遍重复这个动作,仿佛从没见过这个人,但是心里却有一处,随着他的动作起起伏伏的疼着。
她头一次想:也许他活得也很累。
一个长子的责任,在陆家这样的大家庭,或许比她想象得更重。
宾客的答礼都完成,他正回头跟陆怀年低声说着什么,一瞬间,像是感应到什么,他突然的回过头来,目光准确无误的落在她做的位置上。
雷允晴一个不防,就被他抓个正着,相视的目光胶着在一起,没有任何语言,却胜过千言万语。
他向她微微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没事,让她放心。
正在这时,身边的空椅子上也坐下一个人。她一看,是乔佩。
这几天乔佩虽然积极的出没在陆家,但对外,她毕竟算不得陆家的什么人,所以仍然以宾客的身份来参加这场葬礼,也没人注意到不妥。相反,以宾客身份出现在这里的雷允晴,倒是引得不少人侧目,她明白,这一举,更是应证了外界的猜测:她与陆子鸣的关系已经破裂。
“雷小姐,你来了?”乔佩轻声问,以一种主人家的口气。
雷允晴冷笑了一声,不得不说,她们的争斗最终还是乔佩赢了,她既已退出,也不想再与她多做口舌之争。
然而乔佩却不打算轻易放过她:“唉,我真是好担心子鸣,他已经两天没睡了。有时候我劝他休息一会,他却说睡不着。我去找景瑞,景瑞居然给我两片药。”
作为一个胜利者,她充分的炫耀着自己的“战果”。
雷允晴的注意力却集中在另一点:“你说他一直依赖药物睡眠?”她恍惚想起小年夜那晚,他拖着她的手乞求:我只是希望你陪到我睡着后再走,不然我怕我压根睡不着。
原来不是他故意矫情,是真的。
她也有点头痛起来,为这复杂的局面。陆家人应该还不知道,不然光是这点,就够芸姨借题发挥的。
说起芸姨,她倒是发现,今天家属里并没有看到肖辰峰,她又扫了一圈宾客席,也不见肖辰峰的人影。就算他私生子的身份上不得台面,但是也不至于老太太的葬礼都不来参加吧。
一直到礼仪进行得差不多了,礼堂内只剩下寥寥几个人,肖辰峰还是没有出现。
雷允晴理了理衣摆,站起来也打算离开。
这时她看到陆子鸣一个人忘着冷清的灵堂,在正中央的遗像前,喃喃自语着什么。他额沈撒谎那个仿佛被巨大的悲伤和失落包围着,雷允晴看着他的背影,也感到一股凄怆。
这时,灵堂外忽然起了一阵骚动,她和陆子鸣同时转过头去,只见肖辰峰穿一件银灰色剪裁时髦的西装闯进来,虽然穿着尚算正式,但是敞开的前襟和松着的领口,在一片肃穆的黑色正装中,仍然显得那么扎眼。
这一行为当然被看作对死者不敬,所以门外的警卫员起先要拦他,但他口出狂言:“你们知道我谁吗?敢拦我?一个二个也不睁大你们的狗眼?”
他这么一说,几个警卫员倒真的收了手,毕竟今天来吊唁的人不少在政界都有举足轻重的地位,虽然有身份有地位的人不会干这么“丢人现眼”的事。
陆子鸣皱眉,厉声道:“你们在吵什么?”
芸姨见是他儿子,一边大骂:“你这个不孝子,今天是什么日子,你怎么才来?”却走过去把肖辰峰拽了进来。
肖辰峰不耐的抚了抚拉扯中弄出的衣褶:“还不是那些追账的,竟然找上门来了,非要把我逼死不成?”
芸姨瞪了他一眼,不许他在大庭广众之下再提这事。
“还不快去给你奶奶上柱香,磕个头认错。”
肖辰峰不情不愿的上前,还没走到软垫前,陆子鸣突然背对着众人发话:“把他拉出去。”
警卫员和芸姨都是一愣,肖辰峰也大惑不解的看着他。
“你们没听见吗?”
警卫员一震,慌忙上前,架住肖辰峰的胳膊。
肖辰峰怒极,大幅度的甩了下手臂,朝着陆子鸣怒吼:“你凭什么赶我走?我来送奶奶最后一程,有什么不对?”
陆子鸣转过身,脸色阴冷的看着他:“你穿成这样,态度轻佻,散散漫漫,是来送奶奶还是气奶奶的?”
肖辰峰起初有点畏惧他的脸色,但转念一想,老太太已经不在了,也没人偏心袒护谁了,他有什么好怕的?
他笑得阴阳怪气:“要说气奶奶,我可比不过大哥你。奶奶不就是被你活生生气死的吗?”
这话恰恰刺中了陆子鸣的伤疤。老太太的确是因为他不肯把乔佩的孩子抱回来才气得晕倒,但第一次发病却是被肖辰峰气的。这让他觉得,自己比起眼前这个混帐,也好不到哪里去。
见陆子鸣沉默了,肖辰峰更加得意:“这才什么时候,大哥你就已经行使陆家的掌家权了?你这么急着把我赶出去,难道是想独吞奶奶的遗产?”
说到遗产,在座没有一个人被提起了神经,尤其是芸姨,忙不迭催促道:“说的也是,这仪式都差不多结束了,也该公布妈的遗嘱了吧?”
“住口!”陆子鸣悲愤的看着这一对母子,又指了指灵堂上的相片:“奶奶还在这看着,你们一个二个就急着要分家产。将来遗嘱怎么分我不管,但是今天,谁要敢在这里对死者有任何不敬,我决不会轻饶他!”
他又转过脸,走上前拎起肖辰峰这一身行头,咬牙切齿道:“拉出去。”
话音未落,几个警卫员已经把肖辰峰拖了出去。陆子鸣刚刚这一番话,让想要阻拦的芸姨也不敢再吭声,怪只怪自己这不成器的儿子,参加丧礼还穿得这么随便。
灵堂里重新恢复了安静与肃穆,一直在身后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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