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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街上有很多单身女人。”

“就让她们伤心去吧,我已经选择了你。”

雷允晴满头黑线。阮文迪一边挥动着鼠标一边哈哈大笑,她是彻底败下阵来,灰头土脸的拎着垃圾出去了。

因为他们谈话太久,她从总裁办公室出来时吃午饭的同事们都已经回来上班了,坐在自己的办公位上,眼风时不时扫到她身上。大概她在总裁办待的时间真的太长了,雷允晴懊恼得想,自己还是应该注意点影响,毕竟流言杀人于无形,尤其是办公室绯闻。

到了下班时间,雷允晴的msn又亮起来。阮文迪提醒她:先到停车场等自己,然后一起去超市。

他恐怕是碍于脸上的伤,不好意思在下班高峰跟同事一起挤电梯。雷允晴也不想再引起更多流言,遂关上电脑,起身开始收拾东西。

她在停车场等了没一会,阮文迪就下来了。他走路的样子着实好笑,用衣领竖起来遮住半张脸,时不时前后左右看看。

她忍不住取笑他:“你这样偷偷摸摸,别人还以为我们要做什么坏事。”

阮文迪不欲与她争辩,匆匆忙忙跳上车,才对她说:“我只要在你一个人面前英明形象被毁就够了,我不想被广为传之。”

车子尾灯闪烁,慢慢驶出停车场,在繁华的街心调了个头,向着附近最大的超市卖场开去,车身在另一辆车的后视镜里一滑而过,坐在后座上的人掸掉最后一丝烟灰,淡淡道:“开车。”

到了超市地下停车场入口,阮文迪放慢车速,几辆车子排队下行,好不容易找到空车位,把车子倒进去,却没有熄火,他果然说:“你去买吧,我在这里等你。”

雷允晴忿忿瞪了他一眼,拎包下车,心想,自己还不如趁机走人。

高跟鞋踩在地下停车场里发出锵锵回声,迎面还有车子驶下来的呼呼回声,雷允晴是头一次来这里的卖场,对路并不熟悉,只能根据指示牌慢慢摸索上行电梯的位置。前方车灯闪烁,她皱眉让到一边,黑色的奥迪与她擦身而过,车窗都是深色的反光玻璃,并不能看见车里的人,她只觉得颇为熟悉,待转头要去看那车牌时,车子早已转弯不见了。

车厢内,阮文迪摇起车窗,打开车内广播,调到常听的音乐频道,一边摇头晃脑的哼着,一边低头在手机上“切西瓜”,忽然感觉有人在敲打车窗。他抬起头,还没来及看清来人,只听“嘭”的一声巨响,一只金属球棒由上至下,狠狠砸在他车前盖上。

“ohno,what’sup?”没等他搞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又是一声沉钝的闷响,仿佛就敲打在头顶上,阮文迪吓得一下子跳起来抱住头。

雷允晴拿着手里写好的清单,直奔目标一项项采购,经过蔬菜活鲜区,又买了一袋超市切好的配菜和一条活鱼,这样做起来就方便很多。反正这个从小在国外长大的上司,对中餐也不可能有多深的研究。

她到收银台排队付款,低头看了眼手表,总共费时也不过一刻钟,东西却真不少,拎在手里沉沉的,真该叫他上来提的。

雷允晴进了电梯按下b2层停车场,一开门就听见两个女生神色慌张的交谈着:“天啊,该不是黑帮寻仇吧,太可怕了。”

另一个立刻警告:“嘘,又不关你的事,假装没看到就行了。小心惹祸上身。”

两人顿时噤若寒蝉,挤进电梯时又警惕的看了雷允晴一眼,同时带着点悲悯的眼神,似乎想开口劝她什么。

雷允晴两手都提着购物袋,只盼望赶快回到车上,把东西塞进后备箱,对她们的话并未在意。等她找到原先停车的区域时,几乎呆住了,两个彪形大汉手持金属球棒,正对着一辆车肆无忌惮的砸下去,那车……确实是阮文迪的!

她一慌,手里的购物袋顿时掉在地上。幸亏她站得远,那两个人似乎还没发现她。怎么办?怎么办?阮文迪还在车里吗?他现在怎么样?

雷允晴已经六神无主了,她也是头一回遇到这种情形,浑身都在发抖。

对,报警!打电话报警!

她颤颤巍巍伸手到包里找手机,不知什么地方的车一直没熄火,尾灯一闪一闪的,照在地面上。雷允晴一怔,脑袋里飞快的划过什么,她突然抬起头,目光警惕的在两边一排车里搜寻。

她很快把目光锁定在一辆尚未熄火的黑色奥迪上。

隔着车前玻璃,她看到陆子鸣坐在驾驶位上,点着一根烟,并未抽,夹在手里,正悠闲的欣赏着这一切。

她猛吸了一口气,握紧双拳,慢慢向他走去。

车厢里,陆子鸣似乎也注意到了她的归来。嘴角微微上扬,勾起一缕亦正亦邪的笑意,只是眸光冷冷的,让她的心又沉到了深处。

待她走到车头,他已经主动摇下了车窗,冲她道:“允晴,好巧。”

“你……”她怔怔的,还没想好该说什么,忽然背后发出一声古怪的叫声。

“ohshit!你们还有没有王法?”这样中英掺杂,不伦不类,奇奇怪怪的发音,当然只能是阮文迪。雷允晴一回头,就看见阮文迪终于忍耐不住,抱着头从车门里跳了出来,其中一个男人扔下棒子,不由分说就揪住他的领子,将他制住。

“死老外,敢泡陆少的女人。”男人粗鲁的骂着,勾起一拳打在阮文迪的腹上,伴随着一声闷哼。

雷允晴心猛的一紧,握住了拳头,看着陆子鸣下车,慢慢踱到自己面前。

陆子鸣扫了一眼那边已经直不起腰的阮文迪,又转向雷允晴,仍然是优哉游哉的笑:“这就是你看上的男人?这么孬种?”

雷允晴脸色一变:“我看上谁关你什么事?”

“哦?”陆子鸣挑了挑眉,“那我怎么打他,也与你无关,对不对?”

话音刚落,那边的男人又配合的给了阮文迪一拳,他很吃力的哼了一声,仿佛在应证陆子鸣的话。

雷允晴出离愤怒的冲他尖叫:“陆子鸣,你有病!”

说完,她已经冲到了阮文迪身边,那彪形大汉似乎想拦她,看了看陆子鸣的意思,得到了警告的眼神,于是恭谨的退到一边,任由雷允晴扶住了阮文迪。

“你没事吧?”她架住他的胳膊,仔细观察他伤势,他脸上除了原先就有的红肿外,倒没有添其他新伤,倒是刚才腹部那两拳,不知重不重。身后他的车基本已经可以报废了,车头被砸瘪下去一个坑,前窗玻璃也裂出一圈巨大的纹路。

阮文迪连咳了几声,连话都说不出来。偏偏陆子鸣这时候还走过来,不知死活的问:“你心疼他吗?一个普通朋友也让你这么紧张?”

“陆子鸣!”她蓦的转身,直视着面前那个带着一脸可恶笑容的男人,“你是疯子吗?他跟你有什么关系,你要对无关的人下手?有什么事你冲着我来,这算什么?”

陆子鸣之前倒真没把阮文迪放在心上,只是看他天天粘着雷允晴,心里不爽。中午喝酒时他有点高了,无意间吐了点苦水,席间正好有个武警的人,大约想攀他的关系,当下拍马说替他解决这事。他也着实看阮文迪不顺眼,便应允了,只警告说:别搞得太大。毕竟这是在上海,也不是他的地盘,闹大了不好收拾。

如今雷允晴这么紧张的态度,倒真让陆子鸣有点吃味了。再看她扔在一旁的油盐酱醋和蔬菜活鱼,这么多菜,明明是两个人吃饭的量。雷允晴是千金大小姐,轻易不下厨,她都没怎么给自己做过饭,现在却给这个男人……

他恨恨的说:“你信不信你越维护他,他死得就越惨?”

不可理喻!

雷允晴红着眼睛瞪着他。可是除此之外,她也没办法。这地方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从刚才那两个避开的女生就可见,不会有人大发好心去报警的。就算报警了,警察能真的追究他么?顶多闹到上面于陆家脸上不大好看罢了。

她想起上午无端来查账的审计,又看着眼前这一片狼藉。阮文迪只不过出于友情聘用了她,给她一份工作,一份工资,她不能因为自己连累阮文迪得罪上陆子鸣这个疯子,这场无妄之灾,已经很对不起他了。

她想着,忽然松开手,冲到陆子鸣的车边,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他的车子一直没熄火,雷允晴没管追过来的陆子鸣,把离合器踩到底,车子轰轰的冲了出来,陆子鸣连退几步,只得让开。

雷允晴在掠过他身边时从摇开的车窗对他道:“那你信不信如果你不追出来,我就开着你的车直接冲进黄浦江。你是不是想当明天的头条!”

一二一,跳江,肺炎

雷允晴在略过他身边时从摇开的车窗对他道:“那你信不信如果你不追出来,我就开着你的车直接冲进黄浦江。你是不是想当明天的头条!”

狠狠甩下这句话,她关上车窗,车子倏的加速,气势汹汹的冲出陆子鸣的视线。

陆子鸣呆了一下,心脏无端端的狂跳起来。他相信雷允晴是说的出做得到的人,他再没见过哪个女人比她还要狠的,她被逼急了是不要命的。

他睨了阮文迪一眼:“今天先放你一马,记住,以后不许再打她主意。”他很少这样郑重其事的警告一个外人,说完,朝他说伸手:“钥匙。”

阮文迪抬头瞪了他一眼,看脸色像不满,但是被两个彪形大汉架着,也无处发泄。

见他没反应,陆子鸣对那两人使了个眼色,两人立刻开始在阮文迪身上搜起来,很快搜出车钥匙递到陆子鸣手中。

他一拿到钥匙,就不再与他们纠缠,转身上了那辆被砸得几乎要报废的车,不由分说就发动起来。身后两人叫了声“陆少”,却没一个能拦住他,阮文迪的这辆车车前盖和车顶上都被砸出了两个大窟窿,挡风玻璃上一大团绽开的玻璃花,极度影响视线,陆子鸣几乎是凭着感觉倒车,转弯,待他冲出上坡,正好看见雷允晴在缴费处打卡缴费。

他在后面狂按喇叭,雷允晴理都不理,从车窗递出停车费后,直接踩下油门,冲了出去。

陆子鸣脸色一沉,紧追上去,却被路障拦住,工作人员低头对着电子屏,看也没看他,公事化的道:“请出示您的停车卡。”

这车是抢来阮文迪的,哪里有什么停车卡。工作人员见半晌没有反应,这才扭头看他一眼,顿时倒抽了口凉气:“先生,你的车……”

陆子鸣没有时间与她废话,随手从口袋里抽出一张百元纸币递出去,同时大吼:“放行!”

工作人员怔怔的接住纸币:“您的找零……要不要帮您报警?”

“不用了。”雷允晴的车早就消失在视野里,陆子鸣握着手刹的手心里已经渗出汗来,见工作人员还是磨磨蹭蹭的,仿佛已经被吓得不知所措,低咒了一声,猛的将离合踩到底,然后松开手刹,遍体鳞伤的车子笔直的将路障撞了开,在保安惊惶的视线里绝尘而去。

卖场外是一片闹市区,从这里上高架只有一条路。陆子鸣眉头紧皱,脸色绷得铁青,咬足了一口气,在车流滚滚的街心左穿右插,残破的车子经不起这样的负荷,一面行驶一面发出呜呜的轰鸣,仿佛最后的苟延残喘。他能感觉到随着车速的骤起骤降,绽开裂纹的整块前窗玻璃上开始有细小的玻璃碎渣被震落,随着车身呼啸而过,耳畔抛下的是一连串的谩骂。

雷允晴不习惯在闹市区开快车,也不习惯闯红灯,很快就被陆子鸣追上。遇上红灯,车陷在长龙阵里,雷允晴双手按着方向盘,刚刚调整呼吸,就听见右边尖锐的喇叭。她扭过头去,顿时呼吸一窒。

阮文迪的黑色奔驰车窗自动按钮已经不能用了,开了半扇口,陆子鸣就对着那半截空间,对着她大声吼:“停车。”

其实她听到的声音并不大,马路上车流滚滚,随时都有鸣笛声和哄闹声,加之她没开车窗,只是模糊的感觉到他的口型是在说这两个字。而他眉头紧锁,额头上青筋毕现,想必是用了很大的力气再吼。

这时信号灯已经转成绿灯,雷允晴想都没想就重新发动起车子。

陆子鸣仍旧跟上,风呼呼的从窗口刮进来,吹在他脸上,头发全都被吹得乱了,却只专注于前方的那个小黑点,仅仅保持着两三个车位的距离跟着。透过花得已经看不清路况的车前玻璃,那部奥迪仿佛只剩下一抹黑色的影子,不远不近的浮在视线里。

又一个红灯。

雷允晴再次停了下来。而他也将车停在并列的车道。随后跟着他停下来的几辆车都滑下了车窗,冲着他骂骂咧咧。

他知道自己这是危险驾驶,开这种车子上路,恐怕早已经引起了交警注意。而他更担心的是雷允晴。他不敢逼得她太紧,怕她想不开把车速飙得太快发生意外,又不敢把她跟丢,不然她可能真的会冲下黄浦江去。

他只能使劲的按喇叭,口气不善的命令:“靠边!停车!”

他的神色已经慌乱,不复刚才的沉着,大滴的汗珠顺着额发淌下来。

信号灯上的数字,不停的变幻,她仿佛无视他的存在,手指随意的搭在方向盘上,一下一下的叩着。

时间一秒一秒过去,后视镜里可以看到车后排起长长的阵列,而他们两人夹在车阵中,明明那么近,却又像隔了千重万水。

指示灯上的数字跳了几下,三……二……一……红灯闪灭,绿灯亮起。

他隔着车窗玻璃,紧紧盯着一侧的她。

她突然转过脸来,隔着车如流水马如龙的喧嚣,隔着虚黄线,与他四目相对。

他一震,她已经松开刹车,加大油门。

“囡囡!”

一眨眼的迟疑,他已经被她再次抛在身后,眼前茫茫的黑点,那样多的车,挟裹着她的车子向前驶去。他踩足了油门,两侧林立的高楼从视线里飞快的倒去,一切都从视线里呼啸而去,那种熟悉的感觉又浮上来,如影相随,无法摆脱。手心里出了汗,真皮的方向盘套被攥得太紧,仿佛滑腻。

在一刹那他几乎失神,仿佛在这座不甚熟悉的城市里,一瞬间失了方向,不知该往哪里去,又不知回到何处,时间与空间的经纬扭曲,他只怕历史惊人的重合在一起,他只怕再一次眼睁睁看着她从自己面前消失……

呼呼的风声从耳边掠过。他浑身都发了燥,因为用力手背上爆起青筋。加速超过几部车子,连天的喇叭声被抛在身后,车身仿佛不堪重负,每一次微小的震颤都带来吱呀呀的响声,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这辆车子就会承受不了突然自己在路上爆炸,但是他知道,只要她不停下,他就会一直追下去。

不过,这次雷允晴开得很慢,就在陆子鸣考虑要不要直接拦在她前面时,雷允晴慢慢的减速,靠边停下了车。她的车门右边,就是一条绿茵绵延的人行道,临江而建,江面上凉风习习,湿润宜人,许多游人和市民在这里散步。

她推开车门下车,看着紧急刹在后面的陆子鸣也同时走了下来。

“雷,允,晴。”

她慢慢挪到江边扶栏,迎着他的怒容,抬头看着他。

“你玩够了没?”陆子鸣终于抓着她的手腕,将她困在原地,让她哪里也去不了。

她扬眉,凝视他许久,笑道:“说反了吧?是你玩够了没,陆少?”

这就像一场猫捉老鼠的游戏,纵使她现在洋洋得意,可逃跑的那个人永远是她。她不想做一只被动的耗子,尤其是随时可能牵连到他人,这个疯子,携着雷霆万钧的怒火追到上海来,非要烧光她身边所有的人所有的事才甘心。

陆子鸣着急解释道:“是他先对你痴心妄想,只要你跟我回去……”

“陆子鸣,”雷允晴打断他,“你还真是不懂得追女人。”

她无语了片刻,苦笑。

其实,她已经意识到:除非她死,这场游戏才会结束。不然,他真的不会轻易放手,至少短期内是不会。

既然如此——

“四年前我死过一回,你才肯放了我。现在,如果我再死一回,无论结果,我只求你放手——”她看着他,极平静的突出这句话,然后一个小退步,拉开与他的距离,翻身跨过栏杆,直接跳了下去。

“砰!”

溅水的声音在昏暗江面上回荡得格外惊心。

他先是一愣,然后急怒,恨得几乎想掐死她,可是人已经奔了过去,什么也来不及想,就随之跳了下去。

她知道四年前的车祸是他的致命伤,她掐中了他的弱点,就等着这致命的一击。无论如何,他不可能看着她死,这样的打击再来一次,他恐怕会崩溃!

他知道雷允晴是不会游泳的。小时候他还在游泳池救过她一次,捞上来的时候脸都白了,一个劲往外吐水。从那以后她就惧水,连站在游泳池边都打颤,可今天,她居然毫不犹豫的跳下去了。

这不是游泳池,是黄浦江!

陆子鸣一口气沉到了水底,在浑浊的黄浦江水利寻找一个人是困难的,还好两人先后相差不到几秒就跳下去了,落水的地点也差不多,在他第三次浮上来换气候,终于看见了半漂浮在水里的雷允晴。

她的眼睛已经阖上了,也不知道喝了多少口水,他奋力游过去,双手叉在她的腋下,将她托出水面。她的长发散开来海藻一般贴着脸孔,脸上白白的一片冰凉,路灯霓虹撒在水面上,如同碎裂的银盘,波光掠过她的脸庞,她一动不动。

陆子鸣心中突然大骇,自己怀中的身体似乎已经没有生机了,她太冷,手脚都像僵硬了一样,他得很用力的才能掰动它们。

“雷允晴!雷允晴!”他拍打她的脸,上下牙床哆嗦着碰在一起,“你敢死试试!你敢死……你敢死我就……”

他咬牙切齿的威胁她,可是话到一半,又说不下去了。因为他居然没有任何可以威胁住她的把柄。她要是死了,他做再多事又有什么用呢?她死了,就什么也没了……

雷允晴浑身无力的靠在他怀里,意识漂漂浮浮的,闭着眼睛,任他继续吼去。

她是真的快被淹死了,但是也有点痛快的想:这个可恶的人,一定要多吓吓他,吓死他才好。

四月天,沪上已是温暖如春,可江水却冷得彻骨,陆子鸣拖着雷允晴一点点游到岸边,这时岸上早已聚集了一堆看热闹的人,只道是情侣吵架,有人七手八脚的帮着把两人拉上来,另有人问要不要打电话叫救护车,还有人提议要报警。

雷允晴眯着眼睛想,再装下去事情要闹大了。她还不想明日母亲在北京的报纸上看到她,“失恋女青年投江未遂”。

陆子鸣把她抱在臂弯里,头朝下,去控她胸腔里的水。他有这方面的经验,手法极专业,力气也大,雷允晴一口气没憋住,大声的咳嗽起来,也确实咳出了不少水。

再装下去就不像了,雷允晴“悠悠转醒”,眨了眨眼皮,说:“我没事。”

陆子鸣不信,紧张的上下打量她:“你有没有感觉哪里不舒服?我送你去医院。”

他抱着她飞奔到车上,雷允晴靠着副驾驶座,动作娴熟的扣上安全带。

陆子鸣方才是吓坏了,这一回缓过神来,他这么聪明的人,很快就看出端倪,着急开车的手一顿,睨着她问:“你故意的?”

雷允晴没作声。

她溺水时还不满十岁,现在她都快三十的人了,再怎么也不可能像当初那样惧水。不过她也确实一直没学会游泳,只是笃定了陆子鸣会马上跳下去救自己,所以才这样明目张胆,肆无忌惮。

她就是要刺激他,让他眼睁睁的受这一惊吓,他才可能放手。

当然,她是真的被呛了好几口水,从这么高的地方跳下去,也着实是被他逼狠了。她平素里并不是个爱冒险的人,只是逼急了她也会拼个鱼死网破。

“万一我不救你呢?”他的态度平静,只是眼神湛冷,比方才的江水还要寒意逼人。

她好不容易咳完喉咙里的水,沙哑着嗓子说:“那就让我去死好了。反正被你逼成这样,我也没什么自由可言,倒不如让我去死。”

他大概真的生气了,握紧的拳头让她觉得时刻会挥起来,落到她身上。可是她等了很久,他也没有动弹,几颗水珠沾在他的眉毛上,顺着眉骨淌下来,划过他俊毅的侧脸。

其实他也比她好不大哪里去,全身上下都湿透了,衬衫贴着身体的曲线,西裤变成了深色,重重的绑在笔直的小腿上。他们两个刚进车厢没多久,车内铺的地毯就全淋湿了,真皮座椅上也沾着水珠。随着他的呼吸起伏,更多的水珠滑下来。

雷允晴忽然沉默了,也许自己这个玩笑真的开大了。

好半晌,陆子鸣转过身,从车内取出一支烟来,点燃,趁着袅袅的烟雾,他问:“你就不知道爱惜你自己?”不是责问的语气,倒有点悲凉的无奈。

雷允晴轻笑了一下:“我就是因为爱惜自己,才不得不这么做。”

陆子鸣含着香烟,深深的吸了一口,一动不动的看着她。表情茫然而失落,怔怔的。

雷允晴见他没什么反应,索性挣扎着爬起来,推开车门走下去。

他依然是呆在车里没动。

等他再抬起头时,那个苍白的却走得倔强的背影,突然往右一跌,就毫无征兆的倒了下去。

他怔了一下,含在嘴里的烟头一抖,差点烧着手。他跳下车,将烟蒂随手一扔,跑到她跟前。她躺在地上,长发遮下来,盖住了她的脸,他看不到她此时是什么表情。而她一动不动,像是完全没有察觉他的靠近。

他心里一慌,蹲下去拨她的胳膊:“喂,雷允晴,起来了。再装下去就没意思了……”

无声无息。

“雷允晴……”

他的声音慌乱起来,扶起她的头拨开头发,看见她双目紧闭,牙关咬在一起,竟是真的晕了过去。

*

雷允晴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晕了过去。可是,这一晕,就是一整夜,醒来的时候,头痛欲裂,天花板都在旋转,不过好在,这不是医院的天花板,她定了定神,四下扫了一会,确认是自己家,才终于放心。

她放任自己在床上又躺了好一会,才勉强记起来昨天发生了什么事。最后,她好象是跟陆子鸣在一起。想到这,她觉得这个前夫也算是尽人道了,至少知道把她送回家来,没让她曝尸荒野。

她慢慢的松动手指,找回点力气,撑着想坐起来,刚发出一点声响,便听到一个不咸不淡的声音道:“别动,你发烧烧到肺炎,医生叫你好好躺着。”

雷允晴觉得一阵眼花,不可置信的看着倚在她卧室门边的男人。为什么他还在这里,还有,医生来过?

门口那人抱着手臂看了她一会慢悠悠踱进来,把搁在床头柜上的水杯和药片放在她面前:“既然醒了,就先把药吃了吧,免得喂一口你又吐一口。”

雷允晴这才发现桌子上有药。她家里是没有准备药箱的,这些只可能是陆子鸣去买的。他说喂她吃药……到底她昏睡的这段时间里,发生了多少事?

一二二,结局

雷允晴才想动一下,已经头痛欲裂:“医生来过……?”

这一开口,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嗓子沙哑得厉害,就好象破风箱一样,嘶嘶的响。

“还真是烧坏了声带,没事,过几天就好了。”陆子鸣站了起来,在旁边居高临下的望着她,眉毛微皱,面色不善:“你知不知道,你了发了一整夜的烧,连累别人也要伺候你一整夜,你现在是不是觉得很得意,这招苦肉计,使得不错吧?”

雷允晴没有理会他的冷嘲热讽,她这算作茧自缚吧,明明只是为了摆脱他,没想到到头来把自己弄得半死,还必须承了他的照顾,欠了他的人情。

她挣扎着想伸出手去拿水杯,可是一点力气都使不出,只是在心里暗暗着急,脑袋也如压了块磐石一般,抬了几次,还是软软的陷在枕头里。

“告诉你别动!”见雷允晴还在奋力起身,陆子鸣有点不耐烦了,他走过来,直接将雷允晴的双肩按到床上,“你想要什么,告诉我,我帮你拿。”

“不用。”雷允晴冷静的别开头,哑着嗓子说,“我从来没有拜托你照顾我。”

“你……”陆子鸣咬着牙,刚想说什么,忽然哂笑一声,“是了,是我多管闲事了。”

雷允晴睁着眼睛看他,脸上依旧冷淡而低沉:“谢谢你的好意,不过我不希望再有奇怪的人出现在我房间里。我身体不便,就不相送了,你自便吧。”

她声音粗戛难听,这一句话却是一气呵成,明显的下逐客令了。

陆子鸣没说话,转身朝屋外走,过了一会,客厅传来“嘭”的关门声。

雷允晴怔了一下。陆子鸣一不作声,她就觉得那个人在动什么歪心思。

她躺在床上,身上已经换上一套干净的睡衣,不用想,也知道这衣服是谁帮她换的。想吃药,她得快点好起来才行,还有好多事等着她去处理,阮文迪那边,需要一个交待,可是无论如何都使不出一点力气来,她闭了闭眼,只觉得头更疼。

睡一会,醒一会,到下午的时候,私人医生上门来为她打点滴。她现在抵抗力很弱,医生嘱咐她这段时间要卧床休息,多喝水,饮食方面以清淡的粥食为主。

她高热不退,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费力点了点头。

医生亦是位女性,三十出头的样子,十分年轻,守在她床边直至两瓶点滴打完,中途为她倒了两杯水,放在她床边时,貌似不经意的问起:“你老公出去了吗?”

雷允晴眨了下眼皮,神情有不解。

“抱歉,我就是看你一个人挺辛苦的,以为你打针,他会陪在你身边。”

雷允晴弯了弯嘴角,表示对她的话不在意,但也没有什么多提的意思。

那女医生却像开了话匣子,用上海人独特的吴侬软语,絮絮道:“那天我来的时候,你病得不醒人事,你老公的脸色可差了,满头大汗的,连问了我好多遍,我想他一定很关心你。可是今天你打针,他又不在你身边。大家都是女人,你别看我是医生,生病的时候也特别寂寞,就希望身边有人能陪着,说说话也好。”

雷允晴神情一变不变,眼睛瞟着窗外,像在怔愣出神。腕上有冰冷的液体缓缓注入,女医生说了一会,见她没甚反应,也自觉无趣。

待点滴打完,为她拔了针,又吩咐她多休息,多喝水,才起身离去,临走时贴心的为她把卧室的门带上。

门一关上,就将外界的各种声音都隔绝,这本是难得的清净,可她却忽然慌乱起来,好像刚刚才制造出来的一点人气,又都烟消云散了,剩了她一个人,空落落的对着天花板,不是不难过。

傍晚她饥肠辘辘,扶着墙壁慢慢走出房,心里琢磨着家里还有什么存粮可吃。冰箱里大概只有面包之类的,她现在嗓子里跟撒了把沙似的,再塞进点面包屑,足以噎死她了。叫外卖吧?可是一想到要等上半个小时到一个小时,还要下楼去拿,她又觉得浑身没力气。

硬着头皮迈进厨房,炉灶上居然有锅,还是一口她从未用过的紫砂砂锅。她自从搬来就很少亲自下厨,餐具厨具什么的买来也多半还是新的没有拆封,这只砂锅就是其中之一。

她纳闷的揭起锅盖,一股粥米的清香瞬时扑鼻而来,满满的一锅粥,因为放凉了,饱和得几乎要涨出来,她用勺子搅了一下,粥已经熬到粘腻,想必花了不少时间。

她搁下勺子,困惑的望着厨房窗外,很久都不能回神。

是他熬的吧?

她认识陆子鸣这么久,从来没见过他下厨做饭,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陆大少,何时需要自己动手?她努力勾勒一副厨房里的画面:他拿着盛米漏,好看的眉毛习惯性的皱起,在斟酌到底应该放多少米才合适。小小的蓝色火苗吞吐舔舐着砂锅的底部,他的眼神也像出了神,弯着腰,静静的靠在厨房墙壁上,沉默着不知在想什么。忽然砂锅的盖子被热气顶起来,噗噗的发着声响,他被吓了一跳,手忙脚乱的揭开盖子,白色的米浆泡沫争先恐后的涌上来,他搓着被烫到的手指,一时间不知所措。

不!她使劲的摇了摇头,陆子鸣怎么会是这样?这样的画面出现在脑海里,连她自己都觉得荒唐可笑,可正因为这样的陆子鸣太陌生,让她怎么也无法完整的勾勒出那副画面。

她像是看着什么怪物一样看着那锅粥,一时间慌乱无神。四下张望,料理台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台榨汁机,她拉开冰箱门,原本空空的冰箱里被各种新鲜时蔬和水果塞满了,碧绿的菜叶子盛在塑料袋里,袋子上贴了张便签纸:清炒时蔬,少放油。七八只西番莲堆在一起,顶灯柔和的光芒笼罩下深红欲滴,冷气凝结的水珠缀在饱满的果皮上,精美犹如情人的眼泪。最外面一只上依然贴着纸条:西番莲榨汁,每天一杯。柜门上还放了一只瘦长的大立杯,里面盛满乳白色的液体:鲜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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