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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一只上依然贴着纸条:西番莲榨汁,每天一杯。柜门上还放了一只瘦长的大立杯,里面盛满乳白色的液体:鲜榨豆浆,可作早餐。

她看着这一切,觉得不可思议。耳畔嗡嗡回响的,却还是早上他冷嘲热讽般的言语。

从前这样的体贴和温柔,于他来说,是可望不可即。而当她真正拥有的时候,一切却已经物是人非。

她曾问过自己无数次,还可以重新来过吗?她知道这辈子也不会有一个男人,让她爱他如爱陆子鸣一般。当初说放弃,是用了多少力气,才可以割开自己的血脉,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一点点冰凉下去。曾经那样辛苦的爱过,曾经那样辛苦的割舍过,如果再有下次,必不会这样刻骨铭心。

然而幸福越近,就越提醒着她曾经的伤痛。佛说今日的苦难寓意着他日的极乐,今日的极乐也必意味着他日的苦难,她明白这如罂粟般淬着毒的男人,爱他,便意味着苦乐同在,越是幸福,将来受的伤就越痛。

她已经决定放手,就再不能回头。而他们也再回不到从前。

《半生缘》中,曼桢与世钧十八年后重见,也不过一句“我们回不去了”。简简单单六个字,却是一种穿越岁月的决绝。所有的,所有的,爱恨离愁,痛苦过往,只能永永远远沉默在时光的寂寞和苍凉里了。从今往后,清清楚楚,跟死了一样。

这世上所有不完满的爱情故事,大抵都是一样的结局。

这么多年,隔着山长水阔,只留下无限的怅惘。

她慢慢阖上冰箱柜门,去消毒柜里拿碗,把砂锅里的粥盛出来一碗,加热。粥米的香气重新散发出来,仿佛逸散到厨房里各个角落。他榨过豆浆的榨汁机还没来得及洗干净,豆渣都沾在杯壁上,她打开盖子,蹲下来,把粘在杯壁上的豆渣一点一点拨到垃圾筒里,然后拿到水龙头下冲洗。水意凉凉的冲过手背,冲刷掉那些白色干掉的豆渍,炉火上的粥又开始噗噗的冒泡,她关掉火,粥碗滚烫,她差一点就脱手打掉了碗,捏着手指吹了半天,还是不可避免的升起一个红肿晶亮的水泡。家里也没有烫伤药,只好忍痛挨着。

最后坐下来吃饭的时候,觉得整个人好像都历经了一场劫。粥又加热过一遍,已经发粘,没有佐食的酱菜,就是单调的一勺一勺舀起来,机械的往口中送。不知不觉,一滴眼泪掉下来,打在面前的勺里,她也没发觉,依然放进嘴里,却察觉到一丝苦涩,惊讶之间,更多的眼泪已经争先恐后的落下来。她终于扔下勺子,再也吃不下一口,兀自伏在餐桌上,低声呜咽起来。

陆子鸣走后的七八天,她就没再用过厨房。

那位热情的女医生依旧每天上门来为她打针,查问她吃药的情况,确认她的病情。她每天只吃一顿饭,再难受,也坚持自己下楼,有时叫外卖,附近商区里有一家广东粥做得极好,因为生意火爆,所以外卖等候的时间也久长。

她有时拿着一次性的塑料小勺,挖着纸盒里的粥,就会蓦然想起那晚她吃过的半碗白粥。

那是他第一次为她做饭,那是她第一次吃一碗粥吃到想哭。

屋子里实在太静了,有时候她躺在床上,厕所里水管的一点声响都能惊醒她。整个房间空洞安静得吓人,有时候她故意穿着拖鞋在地板上走来走去,制造出来回摩擦的沙沙声,电视机不看也一整天开着,只为听到一点人音。前阵子对面整天整天的装修发出噪音,如今竟也说好的一般偃旗息鼓了。

从前,她喜静,如今,却有点怕静了。

这天傍晚,她依旧换了衣服,去楼下的面馆吃饭。

这段日子她嘴里发苦,吃什么都没味道,鳝丝面也没了往日的鲜美。对付般解决了晚饭,不想刚才还晴空无云,一会便骤然昏暗,似乎一场大雨即将到来。

她赶紧买了单,想赶在下雨前回家。没想到才走到一半,雨点就哗啦啦落下来。砸在她脸上,身上,格外的冰冷。

路边行人都飞快的奔跑起来,她哪里跑得动,还好离小区不过百米距离,紧一步慢一步,回到家时身上的衣服还是湿了一半。

冷不防打了个喷嚏,她懊恼的想:昨天医生来量体温,热度才刚降下来,这又淋了雨,不知会不会复发。

牙齿一边打着哆嗦,一边换了衣服躲到被窝里暖着。这几天她是越躺越懒,浑身的骨头都像散了架,能不动弹都不动弹。头一沾到枕头,疲惫感就昏天暗地的袭来,不知不觉又睡着。

等到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面前只有一片漆黑,耳畔是哗哗的雨声,不知道几点了,这鱼竟然还没有停。

雷允晴转了转眼珠,慢慢适应了黑暗,外面突然划过一道闪电,紧接着又是一声闷雷。她独居已久,也不是少女年龄,早就不惧怕打雷,可今夜这孤独的环境,病弱的身体和颓败的心灵,让她整个人都禁不住的发抖。张张喉咙,干涩的发不出一丝声音,怕不是又发起热来了。

昏沉沉的世界上,响起一种单调重复的声音。

她整个人一下子绷直,惊得毛孔都竖了起来。过了几秒,才意识到是自己搁在客厅的手机。忽然自嘲,自己何时胆小成这样。

她费力的爬起来开灯,看墙上挂钟,已经是晚上九点了,这个时候,谁打电话来?

打电话的人耐心十足,她磨蹭了这么久,对方也没有挂断的意思。她好不容易在客厅沙发里找着手机,也没看屏幕上的号码,直接软倒在沙发里说了声:“喂。”

电话接通后,里面却像死了一般的宁静。这不禁让疲惫的雷允晴想:是谁这么无聊恶作剧?

她现在没力气跟人玩这种游戏,连再问一遍都多余,直接打算挂掉电话。

却在这时,一个声音穿透般隔着重重电磁波,颤巍巍直击她心灵:“允晴……”

“……”

她的喉咙里发出一种很艰涩的怪音,幸好他在电话里听不见。

“你睡了吗?”

“……”

她抓着手机,还是不知作何言语。

“不舒服吗?”

“……”

他大概也觉得她一直不出声,有点不正常,于是试探的问。可他不知道的是,另一边,雷允晴紧紧的捂着电话,几乎要把嘴唇咬破了,才不让自己发出哽咽的声音来。

停了一会,他大约意识到什么,以为她是不愿与他讲话,于是言简意赅道:“我走的那天把你阳台的窗户打开透气,后来忘记关了。今天外面的雨很大,我怕你没关窗,所以打电话提醒你一下。”

她顺着朝客厅阳台望去,落地帘子一直拉上的,她也没注意。没想到这样的细节他还记着。可是他怎么知道今天下雨呢?

“你还在上海……没走?”

他沉默了一会道:“嗯,有点事……绊住了。”

她没再说话,把手机拿在手里,起身,走到窗边,哗一声拉开帘子,窗外的沉沉黑幕瞬间映入眼帘。

“啊……”她闷闷的惊呼声不留神泄露到电话中。

陆子鸣忙提醒她:“你要是已经休息了就别管了,身体要紧,你现在不能受凉。”

他这话要早说,她也许就真的犯懒不管了,可如今看着眼前这一片狼藉,她真是欲哭无泪了。这小区的楼面设计,阳台都是凸出去的,于是捎雨也就更加厉害,排水措施却几乎没有。她迷迷糊糊睡了三个多小时,整个阳台就淹了,水还透过落地窗缝漫到客厅里来了,弄得立柜空调和沙发的下面都是积水,地板肯定是报销了,说不定电器也会受损。

她皱着眉头深呼了口气,意识到电话里某人还在,于是装作平静对他说:“谢谢你,我知道了。”

挂上电话,她认命的回头找了凉拖鞋,挽起睡衣的袖子和裤脚。风雨肆虐得阳台上不仅汪了水,窗扇还在狂风中摇摇欲坠,敲打得乓乓作响。再这么下去,阳台玻璃早晚会被砸碎,掉下去……后果,将不堪设想。

冷风挟着细雨灌到她衣服里,身上的最后一点暖意也凉了下去,头还是晕沉沉的,但她不想再打电话给保安了,这么晚了,别人也都要休息,况且这么大的雨,谁愿意出来?

只要涉水过去把阳台的窗户关上,再把积水排掉,应该就可以了。

她把锅碗瓢盆都找来了,脚趾甫一接触到凉水,冷得她浑身打了个寒噤,慢慢的适应了就好了。水足足漫到她脚踝上面,双脚泡在凉水里很不舒服,雨丝被狂风卷着乱飞,打在她脸上,连眼睛都睁不开了。阳台窗户的插锁是分上下两环设计,下面的锁只要对准锁槽插上,上面的插锁则通过拉绳控制,待锁位对准后松开拉绳即可。只是铁窗年久生锈,泡了水红褐色的铁锈剥落下来,怎么也合不拢,下面的锁倒可以人为拧着对准,上面的她根本够不着,不得不踮起脚,可那拉绳像跟她作对一样,怎么也对不准锁孔。

头发和脸上都沾满了水珠,她急了,就蛮横的用力,没曾想,脚下一滑,整个人就跌坐在了水里,手肘磕砸地板砖上,麻麻的疼痛袭来,和着狂风暴雨,吹得她眼睛都进了水。

忽然间,觉得很无助。坐在水里,很凉,很潮,连爬起来的力气,仿佛都怠尽了。

原来有很多事,不是她努力就可以做得到的。就像身高上的悬殊。她可以想象当日陆子鸣一定是轻松抬手就把窗扇上的锁打开了,可现在,她能靠的只有自己。

抹了把脸上的水,她正要撑着重新站起来,忽然隔壁阳台上发出一声“咦”的疑问。

下意识抬起脸来,黑漆漆的夜色里,又隔着几重玻璃,她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影子。应该是隔壁的住户,自从隔壁装修以来,她还从未见过这位邻居,没想到已经住了进来。大约也是下雨,到阳台来关窗。

两家的阳台其实是连在一起的,中间隔着下沉的空调室外机安装槽,加之又都是全包的玻璃幕墙,隐隐约约中,能看见他向着自己走来。

天际忽的一道白光划过,照亮那张脸。

她猛然间绷紧了拳。

下一秒,世界已重新恢复黑暗。可那一闪而逝的眉眼,却屡屡在她脑海中闪现。

是幻觉吧?

不待她确定,那熟悉的声音已经响起,夹在风雨中,又隔着两重玻璃,虽模糊,可她听得分明。

他说:“你怎么出来了?”

他的声音带着些许焦灼,天际时隐时现的光芒将他的身影反射到窗玻璃上,只见他几起几落,整个人已经轻盈的翻出窗子,落到两座阳台之间的空调室外机上。

“啊……”她低沉的惊呼了一声,这可是十七楼啊!

他把手敲在她刚刚关上的窗户上,催促道:“好囡囡,快把窗户打开。”

数秒钟的呆愣,她梦魇般,走到窗前,猛地拉开窗户,紧紧抓住他的手臂,好像生怕他会摔下去。陆子鸣借到力,很轻易就翻进来,落地的同时,顺势一拉,将她揽进自己怀里。

他的衣服已经全湿透了,两个人冰冷的贴在一起,可是胸口的热度却是滚烫的,能感受到彼此激越的心跳。

耳畔是滚滚的炸雷,一道又一道白光乍现,这次她终于看清了他的脸。这么近的距离,瞧见他缀着水珠的眉毛,乌黑湿润的眼睛,还有嘴角凄然的笑。仿佛端详至宝般,一动不动的看着她。

“你……怎么……”

回过神来,她首先想起问他,却被他突然拦腰抱起,不由分说的扔进客厅沙发里:“别出来。”

是一种他惯用的命令口气。

随后,他已经独自返回到阳台上,并将移门关紧。狂风骤雨在这一瞬间,悉数停了——他把她关在了温暖安全的室内。

雷允晴湿嗒嗒的蜷在沙发里,只看到隔着被雨水冲刷得朦胧不辨的落地窗外,那高大的身影被风雨卷得衬衫都紧紧贴在身上,他站在边缘一扇扇关窗,她就想起他方才翻窗而过的情景,心里还是止不住的一阵阵狂跳,生怕,一不小心,他就失足落了下去。

这种阳台,若放在平地上,根本没有任何难度,可是在十七楼的高度,又是狂风骤雨的黑夜里,怎叫人不心惊?

关好窗户,他就开始猫着腰在阳台上舀水,一遍遍的排出去。他低着头,她看不清他的神色,这种事情,想都不用想,他以前定是没做过的。可他做得这样认真,连她都看呆了。

终于,他直起身子,手里拿着只空盆,推开了移门。

雷允晴迎着他站起身,他迈进客厅,随手带上了门,浑身已没有一处干的地方,有些狼狈,但声音仍带着不可置疑的威严:“不是叫你睡了就别出来了吗?阳台这么多积水,你一个人要怎么弄完,要不是我不放心出来看看,还不知你要弄到什么时候。刚才我好像看到你摔倒了,摔到哪里没,有没有事?”

他走近她,不由分说拉过她手臂,去捋她的袖子。

雷允晴没动,任他拉过去摆弄,只是眼睛紧紧盯着他,问:“你怎么会在这?”

经历这一回功夫的缓冲,她已经不像最初那样惊讶,但心里仍然存疑。

果然,他把脸转向别处,不自在的咳了一声,道:“在我下定决心要过来找你时,就买下了你隔壁的这个单元,只是一直在装修,就没有住进来。后来你生病了,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在家,就提前搬到你隔壁去住了。”

雷允晴睁大眼睛看着他。所以,这几天来,她每天不用厨房,却特地跑下楼去吃饭,拿外卖,他都是知道的了?

她不禁努力的回想起这几日的生活细节,他是否每天看着自己请来的医生上门为她诊治,而那女医生是否在离开她这个单元后,转身又进了陆子鸣那个单元,向他报告她的病情。当她因为害怕而把电视机开得很大声时,他是否也在隔壁听着。当她站在厨房里怔然发呆时,他是否也隔着天井默默注视着她。当她每天开门关门时,他是否都在屋内听着……

那么久以来,她克制着自己的思念和痛苦,却没想到,那个人竟离她咫尺之近。

他知道她需要一点时间来接受这个事实,可这不是当务之急,他把掌心放在她额上,稍作停留,皱眉道:“你肺炎还没好,这一淋雨,恐怕要恶化,赶紧去洗个热水澡,把湿衣服换了。”

她仰着脸,一动不动的盯着他的眼睛。他一手扶着她的脸颊,另一手横在她额头上,瘦削的脸部轮廓上,还不断的有水珠顺着滑下来,窗外电闪雷鸣,白色的眩光一直在他漆黑的瞳眸里一闪一闪,如同照耀在她的梦里。

他终于出声:“囡囡?”

是熟悉的呼唤,她的心狠狠的一抽。

“你怎么了?”

她仰着头,不动。他眼睛里的光芒太炫目,令她觉得微微眩晕。

他的呼吸轻而浅,夹着雨水的气息,慢慢拂在她脸上,冰凉的唇落在她唇上,她仍旧睁着眼睛,一切顺其自然得不可思议。

神志渐渐不清,她好像分不清现实和梦境,只觉得这感觉那样熟悉,是依稀梦中才会出现的美好。眼泪无声滑下,合着他的吻咽进嘴里,在舌尖漫开苦涩的味道,很快又被他近乎贪婪的吸取掉。窗外一阵阵滚雷炸开,她终于不受控制的环住了他的腰,把身体紧紧依偎进他怀里。

他的吻因这拥抱而变得用力起来,唇上的温度也逐渐升高,半推半抱将她带进了卧室,踢上门。这风雨凄迷的夜里,雨点噼里啪啦敲打在窗上,十分的响,却盖不住两人低抑隐忍的喘息声,昏昏沉沉中,一切变得混沌,只感到他蛮横而肆意的吮吻,夺走了她的全部呼吸。

这样深切热烈的吻唤醒了她对他的所有记忆。他的爱,从来都如火山喷发般,带着炽烈的热度,风吹不灭,雨淋不熄。

可这样的感情,却隐藏在一副倨傲冰冷的面孔之下。

他们其实都是一样的人,面冷心热。她浑身是刺,用自己的棱角磨伤了他,他口是心非,用冰冷无情冻伤了她。

意识到她的呼吸越来越困难,他终于放开她,只见她因为窒息而双眉紧蹙,脸上涨红一片,甫一松开,便伏在枕头上大口急促的呼吸。

他如梦初醒,姿势也是僵硬的,低低的开口:“对不起。”

声音那样低沉而遥远。

她因为呼吸不畅而难过的咳嗽起来,陆子鸣忙扶住她,拍着她的后背帮她顺气。好一会儿,她终于平复下来,对他说:“我……去洗澡。你要不要也换套干净衣服?”

她说话时编白的贝齿咬着下唇,唇上是被他刚刚吸吮出来的嫣红饱满的颜色,这一白一红的鲜明对比,刺激得他喉咙发紧,不由又回味起方才即将融化般的炽情,心旌神摇起来。

他尴尬的移开目光,身体也不由自主坐得离她远了一点,低着头道:“你先去洗澡吧,我看着你睡下,再过去那边换衣服。”

他说的那边,自然是隔壁。

雷允晴没什么意见,起身在衣柜里找了干净衣服,就走进了卫生间。水很温暖,花洒的水雾浇在她身上,她浑身都不可抑制的颤栗起来,冷意一点点被驱散,更多的是一种古怪的感受,仿佛身体里有一只手,在沿着他刚才抚摸过的轨迹,一遍遍游走,将她全身的血液都点燃起来。

她一怔,把脸也放到水雾下,狠狠的浇过,好令自己清醒。

人说单身太久了,看见一头猪,也会觉得清秀可人。陆子鸣当然比猪要优秀多了,难道她真的是太久没有男人了,所以才会无法抵御他的诱惑?

她因为心思浮躁,所以在浴室里磨蹭了很久,直到心情慢慢平复下来,才走出来。利用这段时间,他已经把客厅地板上的积水都擦干净了,原本堆的一片狼藉也清理干净。

打开主卧的门,他正在帮她换床单,身上已经是一套不同于刚才的干爽衣服,走近了,还能闻到他头发里的洗发水清香。

雷允晴走过去,帮助他拉住床单的另两头,边铺边问:“你这么快?”

他微微一笑:“男人洗澡哪有女人这么麻烦。”说着,弯下腰,抚平手下的一道褶皱。

雷允晴拾起地上换下来的湿床单,顺便问他:“你换下来的衣服丢在哪了,要不要拿过来一起帮你洗一下?”

“好。”他也没客气。铺好床单就匆匆过去对面,拿来了他换下来的衣服。

雷允晴把俩人的衣服都放到洗衣机里,设定好时间和程序,再回到客厅,见陆子鸣仍旧坐在那,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她走到他跟前,他才抬起头:“以后你要有什么事不方便的,别忘了敲门,我就在对面。你病还没好,别老逞强。”

她点点头。

他站起来:“那你吃了药赶紧睡吧,我看你睡下我就走了。”

她转身去倒水,他在她背后又说:“再量个体温吧,你刚吹风受凉,我怕你今晚又烧起来。”

他说的每句话她都乖乖照做。直到她顺从的躺在床上,任由他替她把温度计夹道腋下。他的手却是火灼般的烫。

在等待的时间里,她的手一直是伸出被子,紧紧的抓着他的。他知道这并不是挽留,她只是在病痛中感到孤独的一种本能反应。他不会再自作多情。

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雷允晴闭着眼睛,安静得像是睡着了。过了大约五分钟,陆子鸣也没叫醒她,只是轻轻俯身,从她的腋下抽出温度计,看了眼,刚刚舒展的眉又重新皱了起来。

“三十八度五,还是得多吃一份退烧药。”

雷允晴这才慢慢睁开眼睛。

他回身到药箱里找出退烧药,这种药片大而且苦,直接吞下去易哽到喉咙。他把药片磨碎了放到水里,再回到床前,手揽住她的颈部,将水杯凑近她的唇,轻声道:“喝完好好睡一觉。”

她的神志却是迷糊的,牙齿咬着杯沿,才喂进去一点,就皱眉摇头,低低的呻口吟:“苦……”

她很少这般矫情。许是真的病糊涂了,又或者因为他在,才不自觉的流露出来。

他尚算有耐心,说尽了好话哄着她喝下去。刚要转身把空杯放下,她的双臂突然滑上来,紧紧的拥住他。

他一怔,杯子从手中脱落,沿着床边滚到地毯上去,洒下一两点水滴。

而他来不及去收拾,她已经贴着他的脖子把滚烫的脸凑了上来,嘴里一遍又一遍的埋怨:“子鸣……苦……”

他心神一颤。

他久经风月,当然能读懂这般暗示,只是面对她,他却有点模糊,不明白她是真的苦,还是在暗示什么。

当然,委屈自己不是他的作风。没等她再次开口,他已经用唇堵上了她的小嘴,清凉的舌尖滑进她口中,轻刮着她的上颚,药片的苦味早已消弭无形,舌尖只留下她的芬芳,令他留恋沉迷。

他欺身挤入被子中,痴迷的捧着她的脸颊亲吻,而她只是意识不清的呢喃着,断断续续听不清说什么,只是有两个字一直反复不断的出现,落入他的耳中。

因为,那是他的名字。

他滚烫的唇辗转在她的唇角,下巴,耳垂,突然间,一滴清凉准确的滴落在他的鼻尖,他愣了一下。睁开眼睛,清楚的看到,她闭合的眼底,盈缀下这颗清凉。

他以为她是生气了,倏的松开她,却见她依旧抱着被子,呢喃哭泣。耳边能听到洗衣机发出悠长的“哔”的一声,提示衣服已经洗完。

他该怎么办?

放开她,去把甩干的衣服晾上,还是留下来,继续……?

该死的,前者显然不是他的作风。而他才刚刚这么一松手,她已经愈紧的缠上他,抱着他的腰,把脸埋进了他的肩胛。随后,一片平静,他只感觉到肩胛处的衣料微有湿润。

他从未见过她这样脆弱的样子。别说生病,就是当初她车祸变成植物人,也是躺在床上一动不动,除了他去看她的那晚她流下了眼泪,其他时候,几乎没有哭过。

他脱下外面的衬衫,只留一件贴身的黑色紧身背心,重新在她身边躺好。因为他刚才脱衣的动作,雷允晴已经翻了个身,背对着他不动了。

陆子鸣侧身躺下,从后面将她拥紧,抱入怀中。

人在最脆弱的时候,往往都需要寻找慰藉。也许只有这个时候,他们才能坦诚的面对自己。

他的鼻端嗅着她的长发,闭上眼睛,慢慢入睡。

而这时,被他拥着的雷允晴,却慢慢睁开眼睛。

他的手此刻紧紧的扣在她的腰上,他的气息也从她颈后传来,柔柔的拂过她的发丝间隙,黑瞳微转,唇际略动,分明湮出一丝叹息的意味。

她无法说服自己重新接受陆子鸣,却又贪婪的希望这一刻能有个人在身边陪伴自己,好让她不至于这么孤独。只好用这种方法,装病装糊涂,暂时留住他一刻,就算明天起来时她会后悔,也有个理由可以推卸责任。

她知道自己这么做很自私,可她没有别的办法,脆弱的心太需要安慰,而他恰恰出现在此时,恰恰是那个最合适又最不合适的那个人。

*

一夜暴风疾雨,晨起时,倒是个晴朗的天气,不过,缕缕金晖都被厚重的帘子阻隔在室外。

室内,除了窗子下面的地板上透下点点光斑,仍是昏暗一片,在这片昏暗中,雷允晴慢慢睁开眼睛。

她睡得并不算好,半夜里身体发热,她被他扣得死死的,后背贴着他胸膛的热度,身上又有被子捂着,不知出了多少汗。她素来不喜欢汗意涔涔,后半夜她试着挣了几次,却引来他更紧的抱住,只得作罢。

直到清晨,他似乎才熟睡去,瘦削的下巴抵着她的肩胛,手臂略松。

雷允晴小心翼翼的拿开他的手臂,他并没有任何反应。起身时,回头为他把被子重新盖上,才发现他昨晚是脱了外衣上床来睡的,这里没他的睡衣,他身上只穿了一件贴身的弹力背心和灰蓝色内裤,半夜淌汗的时候,她就感到他肌肤的滑腻了,知道他没穿多少,但是不敢回身。这时直勾勾的看到,蜜色的肌肤和锻炼良好的肌肉在黑色紧身背心的勾勒下,贲张欲出,赤果果的男色诱惑,不得不说,黑色真的很显线条,当然也得益于他平时良好的锻炼习惯,肌肉不过分堆积,但是匀称充满了力度和美感。

用江措以前评价男人的话说:男人应该黑点,显得健康,应该糙点,显得沧桑。像陆子鸣,整个一养尊处优的世家子弟,英俊得太直白了,让人没有回味的空间。

她下了论断以后,很是果断笃定的逃出主卧,心里还在怦怦的小鹿乱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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