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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落何翩翩(二)

君拂羽从折磨人的黑暗中慢慢清醒过来。

茫然的双眸一点点聚焦,最终看清了正站在床边凝视自己的女人的脸。

“薄……红。”因为背光看不清她的表情,君拂羽只能努力地伸手想要抓住她的衣服下摆,“梦……可怕……”

敢情他是把发生过的一切都当成自己的一场梦了,还多半是个令他感到恐惧的噩梦。苏薄红居高临下地看着君拂羽脸上混合着三分迷惘三分恐惧三分不解的表情,慢慢走近床前俯下身子:“梦到什么了?”

“你……我……不可以……”说话的能力还没有完全恢复,君拂羽只能断断续续地重复着几个就算只是说出来就令他感到胆战心惊的词,像是要寻找这世界上唯一一个可以成为自己依靠的女人的安慰一般。

“不可以什么。”顺手替他掖好被角,苏薄红的温柔还是一如往常般从这些不起眼的小处流露,她果然还是原来的那个薄红,什么都没有变。

“没……”一定是自己心里隐藏了太多的黑暗,才会梦到那么可怕的事情,这样的事,如果说了出来,薄红一定会因此而讨厌自己,然后像她母亲一样轻易地丢下自己的!君拂羽思想多时,终于决定当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呵呵。”苏薄红低低地笑出了声,看着面前这个明明已经生过了孩子在那些事上却还是如此天真的男人,轻轻开口粉碎了他的一切幻想,“我们之间,还有什么是不能说的呢,拂羽。”

双目一下因为深入骨髓的恐惧睁大,她、自己的女儿,刚才叫自己什么?

她叫他拂羽!

“母亲不能给你的,我,全部都可以哦。”轻轻巧巧的一句话,感受到身体内因为君拂羽惊惶的表现而升腾的淡淡快意,苏薄红知道,原来要她一直伪装成一个正常人,终究还是难了点。

“你、你……不要……过来!”迅速地从床上坐起身,躲避着苏薄红伸过来的手,君拂羽慌忙之中将枕边一g银钗拿在手中,警戒地看着她的一举一动。

轻松地夺下他手里的小小利器甩到一边,苏薄红不顾君拂羽的抵抗,将他拥入怀里:“真的不想要吗?我可以让你成为……真正的男人。没有人会嘲笑你,没有人敢看不起你,更没有可以再伤害你。”

一个字一个字从她的唇瓣吐出,却都沾染上了异样的魔力,令人不由自主地想要相信,然后沉入她编织的甜蜜陷阱中,直至没顶亦不能自拔。

感受到自己x前的衣服传来微凉的湿意,苏薄红终是勾唇,笑。

像是要确定什么似的,君拂羽从她怀里抬头,满脸的泪痕还是掩盖不去他眸中一点近乎疯狂的晶亮,既然除了面前这人,世上并无一人在乎他,那他为何要去在乎那些人!

细瘦的食指抚上女子不点而朱的唇,温暖柔软的触感一如前次的亲密接触,她没有变,一直都没有,在犹疑、在徘徊的,始终只有自己一人而已。

既然他已一无所有,那还有什么是值得畏惧的呢。

如同下定了决心一般,君拂羽扯住苏薄红的衣襟,主动地凑了上去,然后便觉腰间一紧,已被她紧紧搂住,带着绝望和禁忌味道的吻,掩盖了世间其他的一切。

他要她、他要她、他要她。

心中鼓噪着的都是这般的声音。

而那曾经带给自己无尽屈辱的不争气的身体,也如同感应到了主人热切的心情,竟然丝毫没有发生与从前那一晚相同的状况,反而是欢乐地为她打开,接纳了她的一切。

“薄红……”男人的声音中带有情事过后特有的嘶哑慵懒,软软黏黏的,像一g丝线,缠绕进了苏薄红心中。

“嗯?”一手鞠了君拂羽散在枕上的几束发丝凑近鼻端,苏薄红以鼻音应道。

“不要……离……开。”明明已经到了体力的极限,君拂羽还是在说完了这几个字后才陷入黑沉睡乡。

“放心。我一直都在。”没有管他是否能听到自己的回答,苏薄红只是淡淡说出一句,然后抬手用指风灭了室内燃着的唯一光源,搂过他瘦得有些硌手的身子,不再多想什么,随之沉沉睡去。

昨日整日的荒唐,让苏季初晨起时饱受宿醉的头疼之苦,把身边伺候的小侍一怒之下都赶了个干净,自己净了手脸正想去用早膳,却被人在门口拦住。

偏偏对着这个人,她的脾气一点也发不出来,谁叫她是她苏家这一代的独女。

“红儿,这么早来找为娘有事?”

“给母亲请安。”

苏季初不由笑出了声,“我却不知你何时开始恪守这些从前被你说的一文不值的东西了。”

“那请问母亲,薄红从前以为,什么东西才是有价值的。”

听出她话中语气不对,苏季初也敛了笑容,皱眉道:“你真是一大早来给我请安的么?”

苏薄红反是一笑,淡淡应道:“母亲认为是,便是了。只是薄红还有些许事情不甚明了,想向母亲请教。”

“我看你就是成心来找你娘麻烦的。罢了,你这x子也是我惯出来的,要问什么就问吧。”苏季初到底拿独女没有办法,又走回房内在茶几边坐好,接过小侍递过来的一杯香茶道。

“我真是拂羽怀胎十月,生产而下的?”苏薄红也不与她多周旋,单刀直入地提出第一个问题。

“拂羽?”因为苏薄红怪异的称呼眼光往她身上扫过,待看到她颈上不曾被领口掩去的一点紫红,苏季初表情转为复杂,“你若是好好照镜子看看,便不该问我这样的问题。你的确是他所生,当年的产公还在,若你不信自可叫人来三头六面地对质。”

“然,你说他还是处子。”丝毫不介意说出这句话等于暴露出自己昨日看到的一切,苏薄红一派神定气闲。

“红儿啊红儿。”苏季初突然笑着站起了身,伸指去点苏薄红的额头,“我看你不是失忆,是失智吧?竟连我大洛王朝男女y阳之法都忘了。”

“还请母亲教诲。”其实被发现女儿撞见自己□情事还能面上表情一丝不改的苏季初才是真正的高人,姜还是老的辣,苏薄红承认这一点。

喝了一口茶,苏季初才老神在在地开口道:“我国男子,若想为妻主产下孩儿,必先得妻主首肯,饮下千叶莲茶后三日内与妻主□,便可如愿。如此得来的胎儿,在父体中待足十月便会自父体□自然诞下,再转入荆玉晶中吸取天地自然之j一月,若不曾在此期间夭折,才算是顺利产下。不过么,凡事皆有例外。我自少年时便尚风流之道,成年后侍宠盈房,却迟迟未有子息,直至遇上老师点醒,才知年少轻狂时伤了天和,除非与y年y月y日y时出生的男子□,不然苏家一脉,便要在我手中断了。”

“我自然不甘一世无女,便发动了苏家所有的势力在全国寻找这样的适龄男子,直到遇上你爹。等娶了他过门,我总道只要他乖乖为我产下孩儿,就算我不能专宠他一人,也可保得他后半世衣食无忧,直至终老。然千算万算,我竟料不到这么一个美人,上了床却是条死鱼!洞房花烛夜我拿出百般解数取悦于他,他半点不动情不说,连好脸色都不肯摆一个,只像g木头似的挺着,一副引颈受戮的样子,叫我如何忍得!当下我便知这么不解风情的男人自己是绝看不上眼的,但y年y月y日y时出生的男子任我再找遍全国,也寻不出第二个来,于是我去找了老师,让他传我合j之术。”

“这合j之术却是邪术,本是专为求女不得的男子祈女的,要用女子的血与男子的j混在一处后以秘术培养,最后给男子服下便可受孕成胎。此术一则施行艰难,二则有违天和,三则有损父体,在我国一向是禁术,幸好我遇见老师,不然你可就生不出来了。”

苏季初一口气讲了这许多,才停了下来,喝了口茶,默默看着苏薄红变幻不定的脸色。

“母亲的意思是,我虽是你与拂羽所生,却非你二人□产下?”从苏季初长长的一段话中总结出事情的关键,苏薄红问道。

“正是如此。要我碰那木头似的男人,真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偏又只有他能产下苏家后代,若非有这逆天之法,却也难了。”苏季初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不过,看来红儿你并不作如是想……到底是在江湖上有了见识,眼界变了。你若是真心喜他这古怪x子,又忍得下这般无趣的人,不如把他收进房里,省得他在我身边白担了虚名。我昨日酒后失行,却正觉有愧与他,未料成了你一段好事。”

苏季初的这番话一说,就连苏薄红都有些乍舌,她只道洛国社会的主流思想近似她原来世界的封建社会,未料在这方面却如此开放,母夫女继这惊天动地的事从苏季初口中说来,便如吃饭睡觉一样自然简单,不过看过身为一家之主的苏季初与她那些小侍们的□情事,苏薄红却也有了些不以为怪的意思。

不过,现在还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我与那沈君攸又是怎么回事,我前些日子见了他一次,却是被什么秦大人送回来的。”心中已有了计较,苏薄红面上却半点不露,另起了个话头道。

知她有意错开话题,苏季初也不点破:“他可是你明媒正娶,三媒六证聘回家的夫侍,本该待在府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又如何会被从秦青家送回来?多半是你这丫头从前造的孽。”

“呵,母亲莫要忘了,过去的事,我可是一件也记不得了。”苏薄红唇角微勾,“那秦青又是何人?”

“她么,是兵部尚书家的长女,也算是京城中有名的风流小姐,从前与你很是相得的。”看来苏季初对秦青的了解也是不多,淡淡一句带过。

“最后一个问题。”看出苏季初已有了三分的不耐,苏薄红道,“我为何会娶了沈君攸?”

以她对从前那个苏薄红的认识,知道她不过是个冷酷无情,x喜凌虐的风流女子,这般人物怎肯在少年时就被一个男子绑住,于是她认定了这其中必有内情。

“他本是沈家的次子。说起这沈家么,从前也是与我们家并称的商场大家,不过到了君攸母亲这一代没落了,在我们商号下的钱庄借了三万两欲作本金重振家风,投在了海船上,不料那两艘船都是有去无回,一文未赚不说,连本钱都蚀了进去,无钱还账,最后他娘竟找上门来,自己要求以儿子作抵。我也是听说了的她家小公子色艺双全,是京城的一朵名花,便替你应承下来,谁知下了轿过了门才知道嫁过来的是庶出的二公子,不过你看人家面容姣好,却也着实恩爱了些时候,后事么,为娘也不知道了。”

“多谢母亲相告。”苏薄红行过礼,便想离开,却觉一股寒气沿着脊背直往上窜,果然步子才迈出去就被苏季初叫住了。

“为娘为你解去心头这许多疑惑,你该如何报答呢?”苏季初轻轻搁下手里的茶盏,笑得可疑,“近日来春光正好,再过几日我与小晴有约在先去山上别业赏樱,到时苏氏商号中一应日常事务,便交给你了,红儿,不要令为娘失望哦。”

脸上的笑容瞬间僵硬,苏薄红只应了一声,便匆匆走出门去,果然,要从老狐狸那里得到有用的信息是绝不可能不付出代价的。

叶落何翩翩(三)

自苏薄红与苏季初谈过那日始,苏府的下人对住在春风轩中的君拂羽的身份都有了一层新的默契,一切吃穿用度比照小姐的夫侍,面上却不曾揭破,是以双方都还算安然。只是君拂羽自与苏薄红摊开心事后,便一刻也离不开她,就算是小睡醒来不见人在身边也会紧张地四处去找人,所以当苏薄红再一次得空去见沈君攸时,已是七日之后。

“小姐!”正坐在一张小凳上对着药炉打盹的映书被脚步声惊醒,抬头看见是苏薄红时,惊喜地叫出声来,这些天不见苏薄红过来,他只道公子终还是又失了宠,心中为他暗自神伤,不料这日又见她亲自过来,可见她对公子亦不是全然的无情,便又雀跃了起来。

“不必招呼我了,你自忙你的。”苏薄红按下映书的身子,让他继续看着火,也不急着走入内室,问,“你家公子最近如何?”

这句话却说中了映书心里痛处,吸着鼻子又要掉下泪来:“虽好了些,但、但……”才说了一半,便嚅嗫着说不下去。

“怎么?”眉头微皱,苏薄红往里看了一眼,只见纱帐低垂,朦朦胧胧地只看得到床上一个人影。

“公子他……他……”不料映书竟哭了起来,一边抽泣一边哽咽,半天说不出话来。

苏薄红心中不耐,便径自走了进去,绕过重重帘帐,终于到了床前。

“原来你醒着。”一停下便对上了一双水光盈盈黑白分明的眸子,苏薄红心中差点被骇了一跳,面上却半点不露,淡淡道。

那双略形细长的漂亮眼睛还是看着她一瞬也不瞬,而又因为主人脸庞的消瘦显得越发大了。

“怎么,有哪里不爽快么?”饶是苏薄红上不信天下不跪地,也被这样注视的目光看得心里发毛,轻咳一声问道。

沈君攸的目光终于移了个方向,长长的睫羽垂下来半掩眸中神色,然后轻轻地摇了摇头。

“身子可曾好些了?”见他终于对自己的问话有所反应,苏薄红再走近了些,伸手想去替他拉好滑落肩头的被子。

沈君攸本来平稳的眼神中突然闪过一丝刻骨的慌乱,没等苏薄红的手伸过来,便整个人努力地往床里缩了进去,又开始细微地颤抖。

难得的好心被人畏之如虎,这对苏薄红有限的耐心着实是个挑战。所以她并未收回手,而是直接将人从床的一角提了出来。

“为何惧我?”她开口问道。

沈君攸看着她的双眸中水光闪烁,却死咬着下唇不肯说一个字,而身体却不知何时已经抖得如同寒风中的落叶。

“难道我还会吃了你不成?”女子扬眉,索x在床沿坐下,伸手便将他的身子揽进怀里,靠近的身体,从鼻端传进的淡漠气息,不知为何让沈君攸一点点地平静了下来。

正巧映书端了药进来,被苏薄红顺手接了过来,拿着银匙亲自送到沈君攸嘴边。

沈君攸的目光落在她拿着银匙的素手上,过了一会才悄悄张开嘴,把汤匙里的药抿了下去,但那比往常更苦涩几倍的药味让他匆匆地想把药汁咽下,过快的动作令他不禁呛咳起来。

“别急。”也不知是因为沈君攸与那人相似的容颜还是别的什么原因,苏薄红只觉得自己在他面前自己的脾气就是使不出来,反而看着那张因为咳嗽而微微泛红的脸不由地做出连她自己都不相信是她所为的温柔举动。

手抓紧了x前的衣襟,好不容易平顺下呼吸,沈君攸看到又被送到自己眼前的一匙棕黑色药汁,眉头微微皱起,眼神又往苏薄红那边看去,比起刚才的拒人于千里之外,却多了点求饶的意味。

“不行。”好像看透了他眼神中的意思,苏薄红又把银匙向前递了点,“药一定要喝完。”

再三把眼神往苏薄红身上递去,确定这个目前沉下了脸来的女人说出的话的确没有丝毫的转寰余地后,沈君攸终于闭上眼睛,皱起眉头喝下第二匙药汁。

让映书把撤下的碗匙拿走后,苏薄红腾出手来,正好接住面色青白的男人软倒的身子。

“怎么这会又不怕我了?那药到底是比我可怕吧?”见他这回落入自己怀中却不挣扎,苏薄红不由出言调侃道。

沈君攸的神色突然变得有些黯淡,对苏薄红的怀抱又抗拒了起来。

“好,我不闹你。”苏薄红却把他抱得更紧了些,“只是君攸,为妻来了这许久你却不与我说半句话,如此薄情,实在令人痛心。”

半晌得不到回应,就在苏薄红以为自己又是自讨没趣时,一g纤细的手指在她腿上画了几道线条。

“你……”面色一沉,将沈君攸的手抓进了手里,苏薄红问道,“不能说话?”

这是她从未考虑过的可能x,明明沈君攸痛了会呻吟出声,呛着了会咳嗽,怎么可能不能说话呢?

然等了许久,终于等来了男人虽然微小,却不可错认的几下点头。

当下连人带被一起抱到房中的书桌前,苏薄红拿起墨飞快地磨好,用一枝羊毫沾满了墨汁后塞进沈君攸从被子一角伸出的手中,指着案上铺好的玉板宣道:“过去的事我虽都不记得了,但我总知道你从前不是不能说话的,发生了什么事,写下来。”

沈君攸茫然地将笔拿在手中,抖索了半天在一张宣纸上溅出点点墨迹,却难以落笔写下一个字,颤抖着的身体清楚地告诉苏薄红,他还在害怕。

一把将他握笔的手抓在手里,苏薄红稳定的力度让沈君攸手腕的抖动渐止,“写出来。”

她虽淡漠一如往常的语气间却多了三分的郑重,让沈君攸几乎忘记无情地将自己送入秦府任人折辱的正是面前这个女子,手中的笔不由自主地在宣纸上落下。

“秦……青?”女声自耳后响起,将沈君攸从自己的思绪中拉回现实,而宣纸之上,不知何时已多了两个娟秀的簪花小楷。

“这件事我日后自会跟她算清楚。”苏薄红将宣纸叠了叠收进袖中,续道,“君攸心中若然还是见责于我,等这事一完,听凭处置便是。”

靠在她怀里的沈君攸被这话吓了一跳,连手里羊毫掉落在案上也不知道了,心里不知为何突地一酸,双眸便被水气模糊了。

『……本是自然之事』他又提起笔在宣纸上写道,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在苏薄红眼里看来,却明白了七八分。

达官贵人之间,互以夫侍交换取乐虽然不合礼制,在洛国却蔚然风行,而之后所造成的后果,对夫侍们来说,只能各安天命,有人借此巴结上了更高位的大人,也有人会被那花样百出的凌虐手段玩弄至死,然对于男人们来说,这就是他们的命。

感觉到男人虽然不再颤抖,眼神里却起了一阵浓浓的悲哀,便径直从他手中夺了笔,道:“好了,这件事到此为止,以后若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再随便想起来。”

明明还是与从前一般十足的命令x语气,如今听在沈君攸耳内却不像从前那般只能令他生出畏惧之意,反是感受到了女子语中三分的温柔体贴。

竟不知是他自己病得糊涂了,还是那人真的如自称那般全然忘却了前尘往事,被苏薄红拥在怀里的沈君攸,居然茫茫然地感到了淡薄的暖意,不由缩着身子往她身上蹭了蹭,被女人顺势又抱紧了些,浅淡的安定气息在两人之间流转,一时间连空气也沉静了下来。

门突然被人扣响。

“小姐,得月求见。”

“进来。”知道府中下人都是m透了苏薄红的脾气的,敢在这种时候来打搅,定是有重要的事情。苏薄红嘴里应道,却还是抱着人坐在书案前不动。

沈君攸知道有外人来了,苏薄红却半点放他回去的意思也没有,只得半侧着头将大半张脸埋进了被子里去。

“小姐。”得月也是看惯了这些场面的,目不斜视地走到苏薄红面前,端端正正地行了个礼,后才说道,“家主让奴将这个交给小姐。”

说着,他退到一边,两个chu使的女侍抬上来一个不大不小的紫檀木箱子,约m一尺见方,在苏薄红面前放下。

“这是什么?”眉头微皱,苏薄红一面自然地将自沈君攸肩头滑落的被角又掖了回去,一面问道。

“禀小姐,是苏家商号本季的账目。”得月垂眉低目地答道,等女侍退下后走过来打开了盒盖,从里面拿出一叠帐薄,放在苏薄红面前案上。

“呵。”苏薄红浅笑,心中知道必定是苏季初做的好事,“家主现在在何处?”

“已与方才收拾了东西去山中别业了,只留下这个箱子特别要奴交给小姐,奴去小姐房中才知小姐到了这里,此刻家主只怕在半途中了。”

“很、好。”这两个字说的颇有咬牙切齿的意味,苏薄红道,“东西我留下了,你也先下去吧。”

“是。”得月恭敬地答应了一声,转身退下,期间眼观鼻鼻观心,不曾抬眼看苏薄红怀中的沈君攸一眼。

“却是个乖觉的孩子。”等他退出门去,苏薄红望了一眼面前的箱子,眉梢微扬,“这许多账目……母亲还真狠心呢。不过君攸啊,好在有你陪我。”

沈君攸被她这话说的一愣,还未反应过来,就见她一手抱着自己,一手翻阅起那些账目来,时而停下来思考,时而提笔在上面写几个字,线条优美的侧脸看起来是不同平常的严肃,倒是一副认真做事的模样。

只是,苏薄红似乎没有半点,把他放下的意思……

不夜月恒明(一)

映书已经进来添过几次墨了,窗外的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苏薄红手边的帐薄也越堆越高,但除了偶尔帮靠在她身上的沈君攸调整姿势并小心不碰到他的伤口外,她居然还是稳稳地将人抱在怀里。

“唔……这……?”又打开一本账薄,苏薄红本来流畅的笔势一顿,眉头不由微皱,虽说她在另一个世界并不是学经济出身的,但母亲供职于pwc,对这些账本数目也并不陌生,面前的这一本,很明显地漏洞百出,应该是在短时间内赶出来的假帐。

再翻到帐薄最前面看了看,这家分号是苏季初的亲妹妹经营的米行,如此明显的账目,她一定也是早就看在眼里,不过碍于身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下送到自己面前,意思很明白,是要自己唱白脸呢。

只不过,还真是个烫手山芋。轻也不是重也不是,怪不得苏季初也不好下决定。

苏薄红正有些苦恼,该拿这不曾谋面的姨母如何开刀,却觉怀中人微微挣扎了几下,探出手来拿过被她搁在水晶笔山上的笔,在边上写道『辽江改道,沿岸饥馁者千百,未若施粥济之』。

看完他写的话苏薄红已明白沈君攸的意思。他是要那家苏氏米行代表苏家的商号去辽江沿岸灾区施粥,那姨母自然以为得了个肥差,可以从中牟利,但她却不知今年官府早已定了救济粮的标准,派去辽江的又是以耿介闻名的户部尚书,她敢从中作假正是撞在了刀口上,刚好被拿来当官府示民的靶子。让官家来收拾这个蛀虫,自然比自己出手轻松多了,而凭苏家在朝中的势力,到时要撇得干干净净也是轻而易举,顺便还能博个大义灭亲之名。

沈君攸这一计定的巧妙,若不是苏薄红在之前的账目和附上的文书中看出端倪,一时还转不过弯来。

奖励x地在男人唇上咬了一口,苏薄红拿起笔来飞快地批阅,将剩下的账目都看过一遍后,扔了笔把沈君攸抱回床上,笑着去亲他露在外面的一截玉色颈项,只是她迫近的动作却令沈君攸剧烈地瑟缩了一下,不知所措的惊惶眼神让苏薄红顿时明白,现在还不是时候。

“君攸,你今日帮了我大忙,既然你不愿……那改日待你伤愈随我去积翠阁如何?”积翠阁,是苏家旗下的一家大酒楼,是京城中最为繁华的商号之一。

沈君攸迟疑的目光落在苏薄红身上,女子勾唇浅笑的样子竟让他不知为何微微颔首。

“乖。”随口赞了一句,苏薄红含笑看了他一眼后,飘然而去。

沈君攸被她这样看着,不由低下头去,等到听她的脚步远去时才悄悄抬头,怔怔地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心中涌上百般滋味,翻搅在一处,几乎令他落下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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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日与君拂羽春风一度后,他便一直觉得身子有些不快,却强自忍着,倒是苏薄红见他晨起总是有些j神不济,召来府内医官替他看了才知是多年不曾承受雨露身子一时接受不了,需要休息静养。是以苏薄红再不放心也不能整日去闹他,君拂羽也知如果想让自己的梦做的更久些的话,只能好好养好身体,便也不如往日那样缠她。

这天苏薄红哄君拂羽吃了药,看他睡下后,便绕到厢房来找沈君攸。沈君攸心结被她那日的温柔动作解了大半,身上的伤好得也快了起来,最近已能独自下床走动,苏薄红来时他正被映书在旁扶着,在房前小院散步。

“君攸。”女子笑得很是可疑,目光将男人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才悠然道,“看来你的身子已大好了。”

沈君攸被她毫不掩饰的眼光看得面上微烫,只是微微点头。

“拣日不如撞日,那便就定在今日了。”苏薄红笑道,走上前去从映书手里把人接了过来,转头吩咐道,“映书,为你家公子准备几件外出的衣服,今日我们要出门。”

映书被她这话骇了一跳,半天才转过念来,高兴地进去收拾衣物了。

“那积翠阁是我们自己家的阁子,平日里用的一应都有,也不必多带东西了。”看映书兴奋得没头没脑在箱笼里乱翻的样子,苏薄红不由含笑出言提醒道。

映书应了一声,捧了件嵌银丝的素色披风出来替沈君攸披好,又拿了几星常点的沉香在怀里,便眼巴巴地看着苏薄红。

看他一切都准备停当,苏薄红也不拖延,当下与他二人出了春风轩。外面的下人们都是早就得了信的,等他们到了门口马车也备好了,两个十来岁的小侍恭恭敬敬地在沈君攸面前伏下身子,请他上车。

苏薄红不以为意,便要沈君攸上去,不料却被他牵住了衣角。

虽然缓慢,但是坚定的摇头代表着男人的态度,她无奈地一笑,终于斥退了小侍,亲自把人抱进了车里,又将车里点着的桃花香撤了换成映书带出来的沉香,然后才腻到沈君攸身边,挑开了一边车帘看窗外风光。

这京城风光苏薄红那日来时便看了个七八分,倒是沈君攸平日里绝少出门,见到样样东西都觉得新鲜,忍不住凑过去看时又因为偶尔与路上其他女子视线相接而急急躲进车里来,这番情态看在苏薄红眼中,便知他就算表面上再成熟坚定,说到底不过是个养在深闺的男儿家,眸底暗沉之色不由少了几分。

终于一路悠悠闲闲前行的马车在一处金红两色交织的小楼前停住,两人下得车来,侯在一旁的映书早就张开了伞,原来今日却是微雨天气,放眼望去,积翠阁被笼在了一层雾色之中,与道旁几枝柳树相得益彰,更显得不在尘世般的飘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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