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什么梦呢?唉,我不愿说出来啊!不过你如果想知道,我也不妨告诉你,
但是你千万要原谅我。我认为,我所以做这个梦,完全是爱你太过的缘故,
否则我决不会生出这种幻想的。兰,我的爱兰,你想我所做的是怎样的梦
啊,唉!我梦见你——梦见你,确然是你,你和个很漂亮的男人接
——接了吻呀!
写到这里,子敏先生便心想,“岂有此理!”但他又紧接着写下去了。
我的兰,亲爱的兰,生命的兰,你赶快饶恕我吧!我真是把你侮辱了。
然而我说过,我是爱你太过才做出这样的梦的,所以你是应该——不但要
原谅我,还得更加爱我呵!我想你决定会更加爱我的,点也不多心,是
么?其实在梦里,我也没有恨你,我只恨那个男人,我恨不得把他扯成肉
片才好,但是这也因为是爱你的缘故。现在请你安心吧,我不会怀疑你,
我相信你是终身只伴着我个人,生生死死都是个啊!
于是子敏先生换了张信纸,重新想了想,又写道:
至于我,这个永远忠心地只愿做你个人奴隶的我,请你放心,千
万个放心吧,我不会有什么轨外的行动啊!单凭我们俩的爱情,可以作
千个铁证,我决不会象那般贪色的登徒子之流,不爱自己的爱妻,终日终
夜只追逐着别的女人。你相信我不会干出那荒唐无耻的事,是么?我想你
定要回答百声“是!”可不是么?其实象我这样的男人——你的亲爱
的丈夫,你真是人间个最幸福者啊!谁能够说你不是最幸福的?你看,
我——个单身旅外的男人,年纪又轻,人又不丑,却除了自己的爱妻以
外,什么女人都不爱——不,是连眼也不去瞧啊!真的,世界上没有第
二个女人能使我注意,所以我的眼睛,我的嘴唇,我的手,以至于我的全
身,只是属于你个人的私产,别的女人全没有份儿的。——
子敏先生的眼睛却不自主的便落到桌上那些像片的上面,并且对着其中的张,便是驼乌毛的扇子掩着袒露的胸部,现出要笑又不笑的那个舞女,作了种调情的动作,用左手的手指头送去了个吻——
我的兰啊,我的切都是你的,你那末应该放心我,象我放心你样:
我们俩是人间最相爱的对爱人呢。我真想你这时就在我身边,我便运动
全身的力来拥抱你,使你醉了,醉得不知人事——兰,你来吧!
然而子敏先生立刻便觉得这最后句话写得很不妥当,因为他的太太每封信里,都非常难过的说要出来,甚至于说,只要挨着他,什么样的苦她都愿意吃的,现在他自己也感伤的写着“兰,你来吧!”那末,她连夜就来,是极可信的事——这不是子敏先生所愿意。所以他想了想,便赶紧改变了语意,写道:
如果你真的来了,我们俩生活在块,这是人生多么有意义的事情啊!
但是事实上,唉,我们能够么?万个不能够!至少,现在是万个不能
够啊!这自然都是我没有本领,每月赚不了多少钱,以致我们俩才受这样
长久别离的苦。你不要以为我每月的进款骗着你,不把真数目对你说,你
真不要这样。倘若你不相信,我可以告诉你,但是你要相信我每句都是
实话。我从前不是对你说过,黎明书店请我当编辑,个月薪水百元?
是的,我个月的用费只靠这百元。你想,百元,够做什么用处呢?
现在我列个帐目给你看,你就会相信我的话并不是瞎说。
于是子敏先生在第三张信纸上便开了这样的帐单:
房租三十元只间。
饭钱十二元最普通的饭。
客饭十元并不特别加菜。
车钱十五元只坐电车,有时还徒步到书店去。
应酬费二十元平均每星期只请两个朋友看电影或小酌。
邮费四元只为你人寄信,每天角四。
理发,洗澡,洗衣,共五元这是极省俭的,每月我只洗两次澡和理
两次发。
杂费四元包括皮鞋,袜子,雪花膏以及香水等等,你想够不够?。
兰!这不是整整的百元么?我撒谎不?以上的数目算得滥用么?
我现在只想兼点别的事做,每月多点进款,那末我们俩就可以在
块生活了。我想,单单看我们俩的爱情上面,神应该给我这样的机会啊!
所以在眼前,兰,我至爱之兰,我们俩都暂时再忍耐着吧,横直你我
都还年轻,不久总能够聚会的。在这里,我们俩都为将来的聚会祝福吧!
我祝你更加美丽,比安琪儿还美丽。你呢?
其实,没有看见你,我是不会快乐的。我想到你个人孤孤寂寂的
在家里,真为你难堪啊!我的失眠便因为这个缘故。我近来因想你变得很
沉默了,不事修饰我的领子三天才换次,好象是个满有愁苦心事
的人。唉,现在我的眼泪又汹涌起来了!
写到这里,这张信纸便只剩四分之。子敏先生把笔停住了。他想了想,觉得应说的话差不多全说了,便从第张起,字字的看了遍,实在没有毛病。但是他为充实他最后的感伤之故,便在“现在我的眼泪又汹涌起来了!”的底下,再加下个“唉”字,而且打上了三个感叹的符号,成了——唉!!!这样,似乎切都应该完备了,然而子敏先生还在想,他总觉得必须再添些什么,可是他想不起相当的字眼,于是便加了这样的两行:
这两行中的许多点滴,自然是表示种有无穷尽的话语,却又无法说起和说不出来的意思,这显得在写信时的子敏先生,他的心情是旋涡于非常纷乱的激动里面,情切之至。
于是署名道:“留下万个拥抱给你的,你的人。”
这时候,那只圆脸般的闹钟,已是十点半钟了。子敏先生便赶快站起来,伸伸腰肢,好象被囚许久的开释,觉得丢去了重重负。他不及去写信封,信纸也不迭,只是活动在面镜子前,梳光了头发,扑上粉,并且在眉尖上画了点黑,显得十二分漂亮的人物,走出去了。走到“上海汽车行”那里,他内行地向汽车夫说:
“月宫跳舞场,快点!”
.
胡也频作品集女巫
天蛾山上的岩室里有个女巫。
这女巫是什么时候来到这山上呢,据说,像神话似的,自有了这个山的那时她就来到了,并且她那时是十七岁而现在还是十七岁那般的青年,丰润,艳冶,因为她曾经服过长生不死之丹,而这丹是从天宫里盗来的,所以,直往将来,她都要像个未出阁的少女,羞涩,浅笑,和温柔。
虽说如此,然而般人都没有真实的见过她的面貌,身材,和发着桃花光泽的皮肤的颜色,大家只是为了彼此的附会,在无形中,就都确凿的坚信了她的美丽。
“十七八岁的姑娘似的!”
对于这女巫,般人的心中都深刻着这信念。
她所住的这个山是没有山脉的,也并不高,差不多是大土坡模样的个小小的孤山,没有绝峰,只略略有些起伏,其范围总不过三四里远近吧。像这山,本来是遍种着荔枝,龙眼,橄榄和橘树之类的果木的;是许多贫苦的农人视为分外生财的场所,也间或有更贫苦的如乞丐那些人,悄悄的偷些果实去换几个铜子,然而自然发现了这女巫之后,并且适逢其时的发作了个大风暴,雷火把山上的橄榄树烧焦了两株,荔枝和龙眼的粗干也被风打断了,这女巫便乘机地说出许多怪诞的,属于鬼神之类的耸人听闻的话,因此般沉溺于迷信的乡民,便惊愕而且保然的生了警畏之心。自愿的把山上那果木的权利放弃了,还在那烧焦的橄榄树旁边,盖了间像神龛般的小小的山神庙;他们轻易都不敢到山上去,而且,赶羊去吃草的牧羊童也绝迹了。
于是这广大的茂盛的山林便整个的属于女巫了:她由是更造作了许多见神见鬼的事实,去惊动乡民,使他们害怕,叹服,用坦白和虔诚的心向她礼拜,向她求助,向她贡献出许多银钱
在那岩室的门上,这门是两片青的岩石,天然的,但似乎没有户,是永日永夜的敞开着,有许多的像炮石般的小小的窟窿,为了壮色她的威严,这女巫便在那小孔上,满满的钉着大大小小的山狗,狐狸,野兔,这之类的脱了皮肉的骷髅,或者只个脑壳。
在门口的块青石上面,便写着红殊砂的三个大字——“孤独洞”。
从洞口直的往里看去,是隐隐地发着亮光,这是那岩室里面的蜡烛之火焰所照耀的。
对着这火焰,由幅很厚的黄|色的布幕隔断着,不露形影地坐着的,就是那个女巫。
女巫到天亮便爬起床来,坐到这幕后,等待着络绎不断地前来卜卦,求医,决疑,问命,和还愿等等的信男信女;他们和她们到这里来,除了香烛纸箔之外,是每个人都要拿出二百钱,放到双黄木的箱子里,这钱就名为“买命钱”。
倘若没有买命钱的人,纵用力的磕到多少的响头,许下多少的心愿,那女巫也终于在幕后尖声的斥责,甚至于带点诅咒的声音说:
“菩萨生气了,她不愿救活那爱钱犹命的人!”
所谓菩萨,便是这女巫所说的并且借口号召的“孤独仙姑”;她说,这孤独仙姑是她的母亲,但有时她又说她自己,可是那虔诚的乡民全信她。
在表外上,她有两个徒弟,在勤勤地学她的道术,是近于六十岁光景的对老婆子,尼姑装束,却留着小小的髻,贴在那光滑的头脑后面——看去像只死了的什么爬虫般。
其实,这对老婆子也就是她的同伴,为她广传谣言,使般人更信服她,另面又注意着每个来礼拜的信男或信女,是不是曾足数的付过了二百买命钱。
当着信男和信女来礼拜的时候,这两个老婆子便站在黄幕前,暗递消息,并且防范着意外的事,恐怕有什么人会无知的想钻进幕里去。
幕的前面是张颇大的横案,案上排满着铁的花瓶,铁的烛斗,以及竹签筒和木封壳等件:幕顶有个横额,已被香烛之烟熏得黝黑了,写着“有求必应”四字,两旁便垂着同样颜色的两条对联,写着“善知过去未来”和“默审千秋万古”;在这岩室的四周,便杂乱的贴着许多“如愿而偿”之类的扁额,这自然是那些信男信女的庆祝或感戴的纪念品了。
总之,这个女巫是从早到晚地躲在黄|色的幕后,不断的享受那用力磕下去的许多响头,和每个人固定的二百钱。
那岩室里便不断的被香的烟和蜡烛的火焰所充满着。
这女巫便这样平安而且快乐地过了许多时。
晚间,是潇潇的秋雨之夜,在女巫正睡得人梦时候,忽然有只粗的手抓到她臂膀,并且很快的,种沉重的微温的东西便接着压在她身上
她猛然惊醒。
在这夜色的黑暗中,她忽然觉得,那压在她身上的是个强大的人的身体。
她害怕,就用全力去挣扎,那身上的压力也就更大了。
于是想叫喊,然而把雪亮的刀就问到她脸前,并且个粗的声音低低的说,“不要动,作声,你就没有命了!”
从刀光的闪中,她隐隐地见到,那向她威协的人是个近于黑色的丑陋的脸她颤栗了。
那人就低声的间:
“你是谁?”
她迟疑的想了会,好象那突然失去的智慧又归依她,给她个主意,她的心便略略安定下来,坦然地失声回答:
“问我?谁不知道!孤独仙姑是我的母亲我就是”
那人仿佛在笑着。
“我曾经服过长生不老之丹,”她接着说,“我能知过去未来,并且——我早就算定今夜有贼”
“什么!”
“你不是来偷东西么?请别想!菩萨会惩罚你,死后必到地狱去,去捞火锅”
那人分明的笑了。
“快走吧,慢些菩萨就要惩你了!”
“谁管这个!”那人说,面就动手去掀开她的棉被。”
这意外的举动使她惊愕着了,她又用全力去抵抗;她的心又恢复到颤栗。
“你敢?”那雪亮的刀又在她的脸前晃了下,她害怕,然而还抓住棉被。
“快放开!”那人用恶的声音警告。
她更颤抖了,就用哀的声音说:
“银钱全不在我身边,全在那边的箱子里,你拿去好了,何苦伤人呢!”
那人却发出吃吃的笑,用力的把棉被掀开了。
“你不信么?”她近于哭声了。“我自己拿去,你跟着我,不成么?”
那人好像没有听到她的话,却用力的去扯开她的衣服。
“不在这里”
“我是不要银钱的!”那人忽说,笑意似乎更浓了。
“不要银钱?”她心想,并且她觉得这是更大的祸事了,又用全力抵抗。
“你敢?”刀光又晃。
她畏缩住了,失色,彷徨,用求怜的凄惨的声音说:
“你要干什么?我我是个寡妇,并且是六十二岁的老婆子了呀!”
那人不理她。
“可怜我!银钱统统给你不成么?有二百两这还不成么?”
“告诉你,我来此不是为银钱的。”
“不过,”她几乎颤栗得不能成声了。“我是已经,已经六十二岁了呀!”
“不要撒谎吧!”那人狞笑着说,“全乡里的人,谁不知道你是十七八岁的姑娘似的?
“那是我撒谎,相信我,那是我撒谎呀!”
然而那人是更凶的去继续那举动
于是她失了知觉,她的全身体像粒沙般的飞散了。
许多去卜卦,求医,问命,合婚,以及还愿等等的信男信女都受了吓,惊诧地,从那天蛾山的岩室里奔走回来,差不多是喘着气和别人说她或他的新的奇怪的发现。
个两个的把这消息传开去,瞬间,这全乡的人都知道了——
“孤独仙姑的女儿和她的那两个徒弟都不见了!”
在这些乡人的心中,便充满了这新闻的奇异,惊惶,甚至于疑虑到有什么不幸的祸事将降临了。
于是这全乡就像是出了件重大的事,大家很感着不安,恍若和某乡将要开始械斗的情景,每个人的脸上都现出愁苦的惶惶的颜色;并且大家聚拢着,彼此把呆脸相向,似乎要想从其中得到个解答,这乡里几乎是完全成为混乱了。
然而,终于由几个信男引导,乡长带领着许多人,到天峨山的岩室中去证明下这异常的事的究竟。
大家的脚步是迟缓着,从那为难的,惊疑的神色里可见到每个人都带着恐惧的心,向那不可测的女巫的住所进行去。
当许多人下个死的决心走进那个洞,于是,在黄幕之后,右边的间小房子里,有几种被吓得几乎是狂号的声音叫出了:大家都预备逃遁的惊慌起来。
幸而这许多人在同时是跑不出这个洞,所以就失色的抖索地站着,挨做团,无力抵抗的等待着什么魔鬼的出现似的。
然而事情却出乎意外的平安了,这因为——在大家不敢而又悄悄地把眼光怯怯的看到那叫喊的几个人时候,差不多每个的眼光都发现了奇怪的,又类乎可怜的使人动心的个尸体,僵硬的横躺在床上,是大家不认识的个老婆子,衣服被扯碎的凌乱着,从小腿直赤光到腰间,并且那底下摊着堆发紫的血
“这就是那个女巫么?”
在大家已安定的心中,又添上这疑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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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宜货
我们的军需长又要做喜事了——不,与其说是做喜事,倒不如干脆说他又要弄个女人了。说他“又要”,这就是,自从他委任军需长以来,纵然还不到两年,是已经弄过七八次了,而且是每次准弄到手的。照这样情形,说不定以后还要弄多少次呢。这弄女人似乎就等于军需的半职务。
至于为什么要这样弄;那倒不必研究。极简单的理由就是:由个人变成了这样的军官,并且在全武力占据着某个地方时候,弄多少个女人却是并不在乎的,这在他们的生活中,简直比开门步枪还要平常。
对于弄,各人所采取的手段并样,有的用欺诈,有的用诬赖,有的用野蛮,终于都免不掉威吓的。但是我们的军需长个人独独冠冕多了,他用钱——钱并不多。关于这方面的耗费是也在帐目可观的,这自然因为他是当军需的缘故,所以在本另外的流水簿上写着
第个四十元
第二个三十五元
第三个四十四元
第四个二十元
第五个五十元
第六个三十元
第七个五十五元
假使不因为这样挨个的记着价目?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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