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她,姜舒眉此刻是一身家常的装扮,半旧的天青碧裙子,素着一张脸。连发髻也没好好挽一下,随意的几缕秀发恣肆的垂在背后和胸前。
“你这是怎么了?”横竖自己今日是来修好的,锦澜丝毫不怪她对自己怠慢。“哪里不舒服么?可有找过御医来看?”连问了好几句,见丽妃迟迟怔忡不答,便略略扬了声线,紧挨着她坐下,“莫非是还在为那天的事生我的气?那日我是气急了才那样说你——你也知道,若非是你,我也不能生那么大的气。”
“公主可还记得,今儿是什么日子?”冷丁一句,倒把锦澜给问愣了,“什么日子?”
姜舒眉回过头来,目光里看不清明糅杂着怎样的情绪。她慢慢的巡视着公主满是茫然的脸,“当年……就是今天,将军他负了伤,回京调养。”
锦澜面上凝了一凝。心里最深的那个地方,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的刺着。蹙眉合眼,默默的别过头去。“还是你心细。我倒竟给忘了。”
“不怪公主。”舒眉伸出手,柔荑越过窗棂,向更远的虚空里握去。这双手,策得了马,拿得起刀。却握不住从天而落的潺潺雨丝。虚无过后,掌心里只剩一片濡湿冰凉的水印。“我记得那时候公主比谁都心焦,哭得像个泪人。将军回府后,你完全不顾自己的尊贵身份,摒弃下人,衣不解带的侍候在病床前,亲自尝汤问药。莫说是我,就连柴房里打杂的厨娘听见,都感慨说公主平易近人,与将军伉俪情深,合该感动上天。”
锦澜心里绞痛不已,面上却仍如往常一般,“舒眉可是在生我的气?似这样要紧的日子,我的确不该忘了的。”
“公主贵人事多,忙乱之中,哪还会记得这样细枝末节的事。”姜舒眉嘴角绽开一朵涩涩的笑容,“反倒是我这个没什么用的笨丫头,帮不上忙,只能在一边儿默默的看着。反倒把这日子给记住了。”
“都过去了。”再睁开眼睛时,锦澜已恢复了镇定,“他在极乐世界里,再不会受往日那些痛楚。”想一想,面上浮起一丝模棱两可的苦笑,“那日云裳还对我说,将军他若在天有灵,肯定更希望看见我们开心的样子。活着的人兀自伤心难过,反而会让逝者觉得不安。”
丽妃定定看她一眼。“沐贵妃倒是很会宽慰人呢。”
“这个贵妃的名头,不过是帝君笼络沐家的借口。此间关系厉害,不用我多说你也明白。”锦澜心里明白她为何不悦,拍了拍她的手道,“你从小跟在将军身边,情分比任何人都深。但,将军是怎样清透豁达的一个人你也知道,他心里把你当女儿一样疼惜珍爱……肯定不愿看见你至今还如此的执念伤怀,你说是不是?”
丽妃沉默不语,锦澜抬手给她抿起额前几缕碎发。“好好的保重自己,别让他放心不下。过两个月,等祭日的时候,我跟宸浩说,让你随我回将军府去住几天。”
“他会放心不下我吗?”
“这是什么没良心的话!当年拉着我的手,千叮咛万嘱咐,叫我一定好好照顾你……难道都是假的吗?虽说你入宫这些年来前前后后也受了好些的委屈。但舒眉你知道的,打从一开始,我和帝君就从来没有把你当成外人过。”
“我刚刚想着公主那天说的话……”
“好啦,真是气急了才骂你的。得,我这儿给丽妃娘娘赔不是啦,您大人大量,千万别记我仇啊。”咯咯一笑,凝重的话题暂且被掀过去。
“不。公主说的对,这回的确是臣妾是非不分。”丽妃抬头看她一眼,目光中流露出少有的哀愁之色,“只是她一次又一次的害我,面上却时时刻刻都在笑着……我心里气恨难消,实是恨极了才想出这样的主意来诈她。我没想到黎氏竟然会……”
“我懂。”锦澜握住了她的手,“是婷莲和姑姑过分在先。”
“可却是我让公主和帝君为难。”
“罢了罢了,横竖也从未指望过姑姑那边。”锦澜攥了攥她冰凉的指尖,“我和帝君最依仗的是谁,你难道还不清楚?记下这个教训,以后行事多用些心思也就是了。”
“是。臣妾记下了。”
既然丽妃低眉顺眼的示弱认了错,锦澜这边自然乐得就坡下驴重修旧好。虽说听见她提起沈远心的时候心里隐隐有几分不安,但面上却仍是不动声色的温婉浅笑。
但话题说到帝君时,丽妃脸上明显滑过一丝怨郁。锦澜把她的情绪悉数收在眼里,笑着打趣,“行了,说到底,其实还是在生他的气,吃沐家那位的醋对吧?”
“他有了新欢,我说不气恼才是假的。”丽妃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般,想了很久才把后面那句话说出来,“但若只是逢场作戏也就罢了。我怕的是他……”
目光静静停在锦澜脸上。似是在问:若他心里已没有了她,那这繁华却又荒芜的深宫里,后半生的路,她要怎样强撑着才能走下去?本就不是只困囿在金丝笼里的鸟,怎会如此甘于寂寞的死去?
“我看沐云裳不是个多事的。”锦澜跟她说话,虽有些哄,倒也用不着骗。“比黎氏和表妹都要更加好相处的多。再说你也多虑了,宸浩再宠她,也不会丢下你的。说到底,顶多不过是个名分的事儿。可你本就不图这皇后的虚名,现在又何必这么在意?”
“我是不想争什么分位,但……”但被别人强压一头,到底还是不痛快的。
“你把心宽宽的给我放到肚子里去。这宫里谁失宠,也不会轮到你。他是我弟弟……什么东西放的下,什么东西放不下,我还是看不错的。还有,你别老强拧着劲儿跟他顶了——夫妻间的事儿,略低低头也就过去。再这么怄气,才真是硬把他往别人那里推呢。”
姜舒眉轻轻的吸了口气,“嗯,我明白了。”听过这席话,她似是想通了不少,顺手摸过几案上一支银钗,把脑后的头发挽了。收拾停当,便又恢复了平日明艳照人的模样。
二人断续聊了会儿家常,从姜焕传来的书信一路说到某位惧内朝臣闹出的笑话。不怎么留神的工夫,窗外天光已渐渐暗了下去,濛濛的细雨也渐渐歇住了。
掌灯时分,有人在帘外抻头,是锦澜的贴身宫女向晚。
“晚膳不急,迟些再传。”锦澜与丽妃谈性正浓,挥手示意向晚,“前儿我说那件玉雕白梅要送给丽妃的,今个儿怎么就给忘了。趁这会子记得,你快打发人去给取来。”
“公主……”
期期艾艾一声欲言又止,锦澜立马意会了自己宫人的弦外之音。向晚想要禀报的绝非是晚膳摆件之类鸡毛蒜皮的事情。看一眼舒眉,抬抬手示意向晚进来。“有事就说吧,丽妃娘娘不是外人。”
向晚掀帘进来,半跪在地上。“刚从宫外传过来的消息,说是……沐大人他……不幸遭了意外。”
此言一出,座上二人皆是一惊。丽妃抢先问道,“沐大人?你说哪位沐大人?”眼下朝中沐姓重臣,除了丞相沐梓荣,再就是他家那位很得帝君欣赏的大公子了。
“是……沐风行。沐大人。”向晚把头埋得很低,不敢抬眼看自己主子的脸。如她所料,锦澜面上此时已是苍白一片。“什么意外?沐大人他怎么了?”
那**与云裳谈过之后,沐风行便被调离出京。她明白那是宸浩为了绝她的念想而使出的计策,一道旨意下去,明升暗降,调沐风行去主管遇龙江口岸水务。是肥缺,是加宠,却更是流放!旨意一下,即刻出京赴任,不许片刻停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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