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或是,彻底的死心。
这边才刚扶起锦澜,忽见另一条身影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云裳从未跪他跪得如此虔诚。哭着叩首,涕泪横流,秋水双瞳肿成一片。“臣妾恳求陛下,求必须允许臣妾随同公主一同前去雍州……”
白宸浩看看她,心说你又何必在这个时候来给朕添乱。可话到了嘴边,低头看见她眼底的血丝和泫然欲泣楚楚可怜的模样,倒又觉得不忍心了。
说到底,那是她最亲最近的哥哥,也是沐家留给她的最后一丝念想。虽说此番意外并不是他的安排,但非要拦下她,倒显得是他不近人情。
“后妃出宫倒还罢了,出京……却是没有这样的先例。”云裳哀恸欲绝的模样让他再度心软,稍微沉吟一下,索性把这个天大的人情给送到底,“你若非要想跟着姐姐同去,便低调些,扮作她的侍女吧。”
“谢陛下!”
马车摇晃着往前赶。道路崎岖险峻,一段更比一段艰难。前方探路的人回来报说,前面断崖处怕是很难过去,要主子们稍待,等民夫清出路来。
锦澜却是急不可耐,立刻下令改道绕行——渡江过去,对岸一绕三十里,为的只是不耽搁这片刻工夫,只为能尽快赶到雍州驿。
云裳缩在车角里默默的注视着公主。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脸上没有了娇羞赧然和掩饰?人都说情急之下更见真情,此刻她有些信了。因为面前这位一脸焦灼却又强自镇定的元公主,跟她之前认识的那个白锦澜,真正是判若两人,全然不同。
或许这才是真实的她。默默一叹,闭目佯装睡去。她可以理解……处在那样位置上,换了谁都会有数不清的假面。
她自己脸上现在不还挂着一张吗?苍白憔悴慌乱的假面,掩盖下极度的恐惧和纠结成团的心事,还有她对沐风行欲说还休的……隐约的怨。
说好了,你要照顾我一世。怎么可以就这样抛下我,独自死了呢?
沐风行,你不能就这样轻易的死掉!还有太多话没来得及对你说清楚,还有太多的结没跟你解开……
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从听到噩耗那天起就没有停过。云裳从来都不知道原来为某个人而担心是如此的焦灼忐忑,比提心吊胆孤身行走在刀锋之上更令人惴惴不安的难熬。听闻噩耗如遭雷噬的一瞬,闪电照亮了这躯壳里隐藏得最深最黑暗的那个角落,她看见早就找不到了的那颗属于自己的心。(花¥霏¥雪¥整¥理)
原来,当一切表象都被剥落,选择只剩下生或死的时刻,她最大的愿望,不过是放弃和牺牲掉一切,只求他能平安。
泪珠滚在锦裘上,扑簌一声。
又一声。
见她落泪,锦澜的眼圈也有些红。却强忍着不哭出来。她深吸口气,伸手掀开车帘——
绕路蜿蜒上行,山间乱石嶙峋。车子摇晃个不停,昏暗的天光里也看不清窗外风景,只嗅到一阵阵扑面而来的江风。
雨水浸泡泥土的味道分外清晰,时刻可能从头顶坠落的巨石让她绷紧了神经。
“早知道是这样。”真的快要睡过去时,云裳忽然听见身边一声渺若蚊蚋的轻叹,“早知会是这样,便是宸浩不依,我也要任性到底。”
一路马不停蹄赶赴雍州驿。终于在第四日的清晨抵达。
天光蒙蒙放明,守卫手中的火把还未灭去。锦澜跳下车,院子里众人呼啦啦跪了一地。她理都不理,径直奔着院落深处几间被巨石和泥块掩埋的屋舍而去。
雍州城主赶着上来请安,锦澜连寒暄都顾不上,劈头就问道,“可曾找到……”
“尸首”二字憋在喉头,令她哽咽不能自抑,却怎么都问不出来。憋了许久,只得深吸口气,转圜说,“可曾找到了沐大人?”
“是。”雍州城主深知这位元公主的在朝中的地位和在君上心里的分量,答话时愈发的小心翼翼,“臣等昨天晚上才刚找到了沐大人,只是还没来得及给帝都送信。”
话音未落,锦澜身影晃了一晃,几乎支持不住,快要瘫软下去。云裳被侍婢扶着,远远站在她身后,听见这句,也忍不住浑身战抖,无法控制自己。
四周一片死寂。
忽然,身后却传来恍如梦呓的一声:“云裳?”
遽然回首,秋风里一道剪影卓然而立。她愣愣的看着来人,仿佛痴了一样,连泪水都凝固在眼底。
眼前白衣的男子,分分明明,不正是她遭难身故的哥哥沐风行吗?都以为他死了,可他现在,这么清晰而又真实的立在这里!
沐风行眼带错愕的望着她,仿佛比她还更惶惑。“你不呆在宫里,到雍州来做什么?”
“你——”本想问他是人是鬼,可才刚吐出来一个字,一道身影已经擦着她的肩扑了过去。
沐风行手里的灯笼跌在了地上。没有燃尽的烛火迅速烧着了玉竹骨、木皮纸和描金字,橘黄的灯笼在晨风里呼啦啦的烧起来,像是绽在暗蓝天幕上的一朵红莲。
“你还活着!你还活着!”锦澜已经将自己的身份彻底抛到了九霄云外去。扑进他怀中的一瞬,她终于掉下层层叠叠的泪来,却不是因为悲伤,而是欣喜若狂。“你还活着……”悲喜交加,语无伦次,她兀自紧紧的抱着他的肩,呜呜咽咽的把数日来压在心底的泪水全洒在他的衣襟上。
“你们怎么会……”问了半句,没有再说下去。周遭众人无不面面相觑,不约而同的别过身,背转过脸去。
身为公主,锦澜此刻的行径,已经是太过逾越大胆。
沐风行怔了怔,静静的看了一眼云裳。隔得并不远,但她怎么都看不清他眼底到底是怎样的一种情绪。未及她看明白,只见他默默的伸出手去,将公主搂进了自己怀里。
“是的,我没死。”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锦澜。”
风过山间,一片静寂。只有锦澜的抽泣声独自徘徊在渐亮的晨曦里。地上那朵红莲花彻底烧成一捧灰的时候,雍州城主轻轻在他们身后干咳了一声,“真是场误会……驿馆里的人谁都不知道沐大人那天晚上独自出去的事,天亮后找见了几个随从的尸首,便以为大人也遭了不幸。”
这话无人应答。也许压根就没有谁听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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