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讪讪地应了,起身又去了厨下。白氏瞧见人走远了,便轻轻叹口气,道:“大郎媳妇能干是能干,就是眼界儿窄,不够稳重。才听人奉承了两句,便兴得什么似的。她也不想想,咱家新得了这许多恩典,多少人心里不服,就等着咱们行差步错,他们好看笑话呢。”
贺言春便劝道:“阿娘也是多心,咱们关起门来过日子,管别人说什么?阿兄出去了么?石头呢?怎么屋里没看到他?”
白氏道:“如今你哥哥还做他老本行,公主叫他在府里任了个官职,专管车马出行。石头儿是我叫你兄长给他谋了个地方,跟人学读书写字。既说到这里,春宝儿,你听为娘一句,不要再跟着商队出去了。你不晓得,娘夜里做梦,一时梦见你掉进水沟里,一时又梦见你被野兽咬了,心里总不安生。你不喜欢拘在府里,咱们便想法子另谋桩事。如今你四处奔波,难道将来也一直这样?”
贺言春顿住,看母亲满眼希翼,不忍她难过,便低头道:“是,我听阿娘的吩咐,明儿便去商队里商量,看几时辞工回家。”
白氏这才高兴起来,带贺言春去看他住的房间,又叫人□□他梳洗一番,先把他哥的新衣服拿出两件给他穿。到了傍晚,石头和郑孟卿先后回来,见到贺言春,也都欢喜无限,一家子热热闹闹地吃了饭,白氏又拉着贺言春说了许久的体己话,才各自回房歇息。
第二十七章逢喜事
贺言春在家歇了几日,又去了方宅,一去便晓得了搬家的事。六儿正坐在廊下晒太阳,见他来了,一边吃他带去的枣糕,一边指手画脚地告诉他,新买的宅子有多么大,房间有多么多,连茅房都比现在的阔气,听得贺言春笑个不住。
方犁正窝在房里盘账,听到外头说话声,也出房来了。六儿看见他,忙从廊下爬起来,拿了块枣糕递到方犁面前,道:“三郎,你吃!春儿从家里带的,好吃得很!”
方犁就着他的手尝了一口,果然不错,点点头道:“又吃你家好东西了。你好容易回趟家,怎么不多陪陪你娘?”
说着上下打量贺言春,见他穿了一件新棉衣,看着十分厚实,又笑道:“这衣裳不错!你娘给你新缝的?”
贺言春两眼望着他,嗯了一声,道:“三郎在做什么?怎不出来晒晒太阳?”
方犁望了望天,道:“我房里盘帐呢。今儿天气倒好。也不晓得墩儿和李财打听得怎么样了。”
旁边六儿边吃糕,边嘟嘟囔囔地道:“三郎放心,咱家的货尽是头一等的,哪还用愁卖不出好价钱?昨儿晚上,墩儿哥哥就说了,纵使不能狠狠赚上一笔,也差得不多。等工钱发下来,尽可叫咱们安心过个好年咧。”
方犁心里也有数,只是货还未出,总担心有变数,闻言笑吟吟道:“怎么?这般惦记工钱?到时候都交与你们父母,来日尽早说门亲事,好不好?”
贺言春听了“亲事”二字,不知想到什么,那脸就有些红。倒是六儿没皮没脸,立刻反唇相讥道:“阿也,好意思说咱们,三郎你呢?何时给咱们娶一位美貌贤淑的少夫人?”
方犁哈哈笑道:“整日跟你们这群光棍混在一起,到哪里去寻少夫人?”
六儿道:“凭我家三郎这等才貌,什么样的女子娶不到?不是我吹,皇帝家闺女也娶得!”
方犁扑地笑了,敲着六儿的头道:“这些糕还堵不上你的嘴?再不许瞎说了,小心人听到治你的罪!”
六儿伸伸舌头,咕咕哝哝地吃糕。方犁站了片刻,又进房去。贺言春在外头又呆了会儿,才撇下六儿,也进了房,隔着桌几,与方犁相对而坐。
方犁见他进来,搁下笔看他,道:“有事?”
贺言春从小包袱里拿出个皮手筒,递给方犁,道:“送你。”
方犁将两手插进去,刚好合适,又暖又轻,不由欢喜道:“怎不留着自己戴?看这皮子,怕是在边郡打的那只兔儿罢?”
贺言春摇头,道:“那回赶上匈奴人来,哪顾得上拿它?这是后来我在回程路上打的,打了好几只。墩儿哥哥请人帮我矾了,我带回来的。这个你戴,我还有。”
“那就多谢你了,如今天冷了,正想要这个。”方犁细看那皮筒,外头皮毛油光水滑,里头缝着棉布,针脚□□,便道:“这是你娘做的么?怎好劳动她老人家?”
贺言春顿了顿,没好意思说这是自己亲手缝的,含糊嗯了一声。方犁又道:“胡安前儿做了点心,回去时记得带两样给你阿娘,好好代我向她道谢罢。”
见贺言春踌躇未答,心里奇怪,道:“到底怎么了?”
贺言春想了想,便把阿姊进宫、母亲让他辞工回家等事都细细地告诉了方犁。方犁听了十分惊喜,嗔道:“吓了我一跳好的。看你沉着张脸儿,还以为出了什么不好的事!你娘说得有理,如今你阿娘阿兄都脱了奴籍,手里又有产业,正该一家人好好过日子,哪有叫你在商队里奔波辛苦的道理?再者,你阿姊新进了宫,以后若得了封号,娘家兄弟在商队做活,说出去脸上也不好看。等李财回来,我叫他先给你算了工钱,你就辞了回家去罢。”
贺言春想到辞工以后,便不能与这些人常见面,心中十分难过,低了头闷闷道:“我舍不得。”
方犁也自难舍,叹道:“我心里才难过好不好?你也晓得,你墩儿哥这人,叫他行商出力,尽没问题;叫他学写字算帐,便要打瞌睡。我教了他这些年,前儿叫他把商队里账目拢一拢,他还为难。我寻思着,你这样聪明,这些小事肯定一学就会,不如教你写字算帐,在外也好帮衬墩儿。如今可好,你又要回家去,这不是去了我一条得力臂膀么?”
贺言春听说要教他写字算帐,眼都亮了,越发缱绻难舍,道:“我和阿娘说说,再留下来多做几年,跟着你学识字,她必定愿意的。”
方犁本十分舍不得他走,却觉得强留下也不妥当,想了想道:“我这里不差你一个,墩儿管账虽不太行,还有李财呢。李财感激咱们上回救了他,如今也处处和咱们一条心了。你只管回家去,若舍不得,时常回来看看就是。我别的学问没有,也粗粗识得几个字,你要愿意,赶明儿有空了,我教你就是。”
贺言春听了大喜,转眼想到他长年在商路上跑,只怕有空的时候不多,又闷闷不乐。正想着回家怎生说服母亲,忽然外头一叠声喊,两人都站了起来。
只见墩儿张张慌慌地从门外冲进来,在院中连声喊:“三郎!胡爷爷!快出来!快些出来!”
他性子一向沉稳,此时却露出欣喜若狂的神情来,方犁见了深为诧异,忙出去道:“怎么了?你不是在外头打听皮草行情么?怎么这个时辰就回来了?”
墩儿见了方犁,斗牛一般冲过来,把方犁胳膊紧紧握住,激动得险些说不出话:“三郎,咱家这回要发达了!咱们这回遇到喜事了!你听我说,我今早出门时,这左眼皮子就嘣嘣地跳……”
方犁见他半天说不清楚,也自着急,幸好这时,李财和丝绸行的一位梁老板匆匆进了屋,方犁忙撇下墩儿,道:“墩儿你先歇会儿!来个明白人给我好好说说,这是怎么了?”
李财亦是喜色满面,一边把语不连声的墩儿扯下来,一边道:“三郎,这是真正想不到的喜事咧!今儿我跟这位梁兄闲谈,听他说西市署正在找颖阳来的方犁,我说这不是咱家三郎么?来来来,梁兄,你给三郎好生讲讲,到底署里找我们有何贵干!”
那梁老板开口之前,先道恭喜,笑呵呵道:“想不到颖阳方三郎这般年少!我也是听署正说的,说阁下义捐钱物,朝廷要重重嘉奖咧。如今满世界找你,只是找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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