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回想起来,余青童的发色比寻常人偏淡,皮肤也很白,脸上轮廓也很深,要不是脾气不太好,书呆子气息浓重,他就要被封为班草了。他跟余爸爸余妈妈站在一起,三张脸就像三权分立一样对比鲜明,相反徐清皓也是同样的外形特点,跟余青童颇有几分相似之处。
只不过之前穆晓云从来没有想到过徐清皓和余青童这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个人竟然能扯到一块,没有注意观察而已。
毕竟徐清皓和余青童的格气质完全就是两个极端,其中徐清皓还是她严加防范应付的敌人,而中国地大物博,出现两三个外貌特征差不多的人,除非长得一模一样,否则还真没法引起注意。
同样奇怪的是,徐清皓说他们是双胞胎弟弟,可是余青童同样也不像他。尽管现在穆晓云心中印证了徐清皓的遗言,却还是想不通其中这一节。
穆晓云有个很好的习惯就是想不通的事就暂时先不想了,她把这难以理解的一节抛到脑后去,会培训中心去上自己今天的课。
同声传译的考试,前几天她已经顺利通过,就等着拿证书了。现在她在中心里,无论是学业成绩还是综合能力都名列前茅,如无意外,在十五天之后的考试里考试及格后,她就会进入外交部工作。
辛苦了两年终于换来一份酬劳优厚的工作,加上股市又节节上升,穆晓云感到自己的努力终于有了回报,而且这种付出过汗水后的回报,跟上一世当金丝雀的时候,被人豢养的感觉完全不同,带着空前的满足感。
现在前途一片光明哇。
下课的时候,穆晓云、依伊和陈锦州三个再次结伴来到中心医院。人逢喜事神爽,余青童今天心情很好,可是当穆晓云走进她的病房时,心里像被人塞了块秤砣,咕咚咕咚往下沉。
余青童手里拿着那个陶埙,正在呜呜呜地吹。
乐器原始,吹奏的人技巧也不怎地,然而曲子古风盎然,惆怅寥落,颇有荡气回肠的意蕴。
“哇,余青童你居然会玩乐器?”
依伊进门把礼物放在余青童床头,就开始星星眼。余青童见他们进来,连忙把陶埙放到一旁,笑道:“小时候干的营生罢了,倒是让你们见笑。”
“那就是,说到乐器,还是咱们晓云厉害。对了,那次演出的视频我带过来了。你可以好好欣赏一下咱们穆大美女的风采啰!”
依伊说罢,取出自己手机来,开始给余青童播放那天的晚会视频。
五光十色的舞台上,一袭曳地长裙的穆晓云带着珍珠项链,肌肤若雪,体态婀娜,流光溢彩。她和秦卿面对面坐着,巧笑嫣然,如星眼眸中光芒离合流转,像有千言万语,轻快悦耳的曲调在她灵巧纤长的手指下飞扬出来,配合袁丽的天籁之音,彷如天中的月仙嫦娥。
余青童聚会神地看着,满脸欣喜,他苍白的面容泛着淡淡红晕,目光一直停留在穆晓云身上,眼底深处有某种火焰跳动着……
等到看完视频,余青童把手机恋恋不舍地还给依伊,这才抬头对穆晓云说:“真彩。可惜我不能在现场亲眼看你演出。”
“是啊,损失好大哦。”依伊取笑着余青童,这时候余爸爸余妈妈从那边租的房子里送饭来给余青童了,他们见到穆晓云三人都十分高兴。
“晓云,依伊,小陈,难为你们有心,常常来看我们青童。”
“余爸爸、余妈妈!”
余家二老现在也已经跟他们很熟识,余妈妈见依伊要起来让座,连忙让她坐回去,“坐坐,好孩子。对了,我们家的好消息,你们还不知道吧?”
和前几天的强颜欢笑相比,今天的余妈妈心情才叫真正好起来,脸上一直笑眯眯的。
穆晓云自然知道余妈妈所指的“好消息”是什么,依伊和陈锦州却不知道。依伊问:“什么好消息啊?明天可以出院了?”
依伊并不知道余青童的病已经严重到什么程度,陈锦州却是知道的,他悄悄拉了拉依伊的袖子,可依伊只是不解地看了陈锦州一眼:“你站过去一点儿啦,碰到我了。”
“呵呵呵……青童可能还要在医院里住一段日子。”余爸爸说,“不过,我们的好消息是指,余青童现在找到合适的心脏供体了,昨天晚上主任医师连夜通知我们的,配型结果很成功,那个捐赠者的各项指征都跟青童非常吻合,就连主任医师都说很少见到这么幸运的情况,他也说了,将会尽快排期给青童做手术。”
“啊?心脏移植?!”
依伊张大了嘴巴合不拢来,她诧异地看看穆晓云,又看看陈锦州,最后费劲地合上嘴巴说,“余青童需要心脏移植吗?”
陈锦州却十分高兴,他欣喜地说:“太好了,末期心脏病很麻烦。能够移植新的健康心脏,那是最理想的治办法!只要以后好好疗养,注意身体,就完全跟健康人一样了。”
“真是老天爷开眼,我就说了我们青童这么好,从小就是听话的乖孩子,老天爷不会这样对他的。”余妈妈说着说着,又抹起眼泪来。余爸爸连忙说,“好了,现在孩子有救了,你还哭什么。我说啊,这里功劳最大的,还数晓云呢,要不是她在校友会上第一时间给青童急救,又怎么会发现青童患了这么严重的病?怎么能够挨到这一天,等到有心脏移植?所以我们要先谢谢晓云。”
穆晓云连忙摇手:“叔叔阿姨你们千万不要这样说,余青童在学校里帮得我才多呢!我们是好朋友嘛!”
正在热闹间,被冷落的主角余青童故作气愤地嘴道:“喂!你们谢来谢去的,当我死了不成?!”
余妈妈数落道:“你这孩子,不许胡说!”
病房里的人,一会哭,一会笑,一会讨论一下余青童的病情,一会又谈起手术之后的康复注意事项。
最大的问题,还是钱。
这段时间又是租房子,又是住院,余爸爸和余妈妈那点微薄的积蓄都已经花光了,但是心脏移植加上术后康复的费用要几十万,这无异一个天文数字。
如果是一万几千块钱,穆晓云是毫不犹豫地给他们垫上。然而现在她全部财产也不过这么一点,而且还是经过辛苦兼职外加炒股票赚回来的,余爸爸余妈妈也断不会接受,而秦卿虽然给他们公费报销了不少医药费,面对这样巨额的数字,也无能为力。
所以,一说到这个话题,大家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沉默。倒是余爸爸很轻松地说:“我准备明天回老家去,把老家的房子卖掉,就够了。”
穆晓云大吃一惊,余家就这么一套房子,卖掉房子,他们住哪儿?现在房价这么高,余爸爸余妈妈老两口都是乡镇的公务员,一个月一千来块的工资,两个人不吃不喝个半年也就够买一块地砖的。
但余爸爸余妈妈反而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能够换回余青童的生命,对他们来说已经是最大的安慰,即使下半辈子只能租房子住,他们也无怨无悔。
看着这温馨的一大群人,有朋友,有家人,穆晓云微笑着站在人群外,默默地看着余青童。
之前那种想要告诉余青童事实真相的想法,在这个时候早就湮灭无踪。
何必呢,何必要让余青童本来就敏感的心再次担负上一层不必要的沉重负担,也许,什么也不知道的他,现在这样就是最好的,也是最幸福的。
徐清皓的葬礼非常冷清。
那一天,花红柳绿,春光正好,黄鹂在枝头啾啾乱叫,和风缓缓而来,暖暖的,柔柔的,花间的蝴蝶蜜蜂嘤嘤而飞,缠缠绵绵地。
清冷简陋的告别仪式,就在这样一个美好的天气里举行。
静静地躺在棺木中央的徐清皓,面容安详,双目紧闭,他长长的睫垂下来,像了无生气的蝴蝶翅膀。浓褐色的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一如既往地帅气漂亮。
隔着一尘不染的玻璃向内里看过去,他就好像只是进入了一次长长的睡眠。
穆晓云倒是觉得,这样的天气非常适合送别徐清皓,对一个尽管沦落风尘,却依旧保持着爱干净的习惯,并且费心维持着自己美好形象的男人而言,恐怕徐清皓自己更加愿意在明媚旖旎的春光中,而不是在一片愁云惨雾的雨靡靡里,告别这个世界,
来到殡仪馆的,还有几个一看就知道长期生活不规律纵欲过度,满脸憔悴的年轻男人,他们虽然都穿着黑色衣服,却要么就半透明,要么镂空,总之看起来不那么正经,跟一袭裹得严严实实的黑色裙子,以及一身白色t恤外面黑色西服的秦卿比起来更加对比鲜明。
就连殡仪馆的工作人员都非常迷惑地盯着这衣着风格以及形象气质都截然不同的两方人马,估计他们也闹不清楚,这个死去的帅气男人到底有着怎样的过去。
“这些是什么人啊,都是徐清皓的朋友吗?”
秦卿非常不解,偷偷问了两次穆晓云。
穆晓云没有告诉他,他们都是牛郎,应该是徐清皓的“同事”。
她只是说徐清皓本身就跟不三不四的人来交往,她也不知道这些人的来历。幸好秦卿没有继续追问为什么云静敏、欧凯这些看起来跟徐清皓交情还不错的人没有来,否则穆晓云真不知道要怎么回答他。
秦卿是陪着穆晓云来的,他知道徐清皓的葬礼在今天的时候,二话没说就陪着穆晓云过来了。
“其实我不需要人陪的。”
过来的时候,穆晓云推辞过,不过秦卿只是握着方向盘,然后斩钉截铁地说:“不,我清楚告别朋友的感受,这个时候有个人在身边会好很多。”
于是穆晓云不说话了。
对于承受过亲眼目睹战友死亡这种巨大冲击,而至今心灵创伤都未痊愈的秦卿来说,穆晓云觉得自己最好还是乖乖地接受他的好意。而且她最好不要告诉秦卿,徐清皓和她的交情还没有深厚那种程度。
事实上,穆晓云去送别徐清皓,完全只是出于一种两世交情的情义罢了。
在瞻仰遗容之后,就是念悼词。由于是政府安排的例行公事式的追悼仪式——徐清皓能够有这个待遇,完全是因为他上了新闻而且是器官捐赠志愿者,所以才能够得到这种待遇。否则的话则连这个仪式都省掉直接拉去烧了。
无利可图的殡仪馆工作人员跟徐清皓非亲非故,念起悼词来自然也就无打采。而穆晓云听着这冗长无聊的悼词,自己也开始感到百无聊赖。正低着头专心数纽扣,身后传来微不可闻的脚步声,似乎又来了一个人。
那个新来的人,在穆晓云身后传来微弱的哽咽声。秦卿轻轻地对他说:“请节哀。”
是谁来了?
徐清皓在这个世界上,还有别的亲人吗?
那低沉的呜咽,显然那个人在压抑着自己的感情,但那其中的痛苦悲伤,却是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住的。
那是一种真真正正的,痛彻心扉。
直到目送着徐清皓的棺木进入焚化炉中,天上升起袅袅青烟,穆晓云才回过头来。她看到一名中年男人坐在告别厅外面的大树下,弯着腰,双手紧紧地捂着脸,正在泣不成声。
秦卿坐在他身边轻轻拍着他的肩膀,显然在努力搜索着什么安慰的话语来,想要劝慰这个男人一番。无奈秦卿从来就不是一个善于言辞的人,所以一张脸再次涨成了巧克力色,却一个字都憋不出来。
穆晓云满腹疑问,走到那个男人面前,那男人听到高跟鞋的脚步声,抬起头来看了穆晓云一眼,他穿着考究的黑色阿玛尼西服,因为刚才哭过,他现在的眼圈微微发红,但一点都不影响他的忧郁俊美,这个男人相貌清雅,举手投足之间有着说不出的儒雅之气。如果他年轻二十年,一定是个不得了的大帅哥。
见到穆晓云,中年男人礼貌地扯扯嘴角,算是打了招呼,随即又低下头去,把脸埋进自己双手中。
秦卿看着穆晓云,一脸无奈,他用口型问穆晓云说:“你知道他是谁吗?”
穆晓云摇摇头,表示不知道,她开口说:“这位大叔,你是来送别他的吧?请节哀……”
“你……你们……”大叔好不容易开了口,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浓浓的口音,“你们,都是他的朋友吗?我来迟了,来迟了,真是对不起……”
“没关系,来迟了好过没有来。你好歹送了他最后一程。”秦卿说。
而那大叔只是摇头。
“我来迟了。我原以为,我可以帮他的。”
在那大叔露出脸面,开口说话的瞬间,穆晓云像泥雕木塑般,静静地站在树荫里,双目圆睁,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你可以帮他?帮他什么?”秦卿叹气,“他犯了很大的错误,谁也帮不了他。”
他还一直以为,徐清皓真的是个边检警官,因为藏毒和交友不慎才被清理出队伍。却并不知道邱明芬那一节缘故。
“他真是个可怜的孩子……我对不起他……”
眼看大叔陷入深深的自责中,秦卿满脸同情,还想要说什么话,穆晓云却忽然开口说话了,她嘴唇发白,声音清冽而毫无感情:“你既然知道对不起他,为什么抛下他——他们,二十多年?这么多年来,你跑到哪里去了?为什么现在才回来?”
“晓云,你在说什么啊!”秦卿听出穆晓云语气不像样了,他责备地看了穆晓云一眼。
那大叔却像被雷劈中似的,浑身僵硬,随即眼圈再次发红:“没错,你说得没错。小姑娘,看来你什么都知道,那你知道他为什么会死去吗?”
穆晓云冷哼一声:“他是为了救他的兄弟!”
大叔听到这句话,猛地跳起来抓住穆晓云的肩膀:“啊!他的弟弟,还活着?在哪里?你一定知道,一定知道的,对吗?”
他的力气太大了,穆晓云猝不及防,蓦地被抓住,她只感到肩膀一阵疼痛,不由得啊地惊呼一声。秦卿大吃一惊,整个人跳起来,不假思索地,小擒拿手就往大叔的手腕处抓去,一勾一带,大叔的手腕已经被秦卿紧紧扣住。
以秦卿现在手上的力度,就连手腕的木棍也得抓出两条沟来,可那大叔心情激动之下,竟然完全没有感觉,只是盯着穆晓云大声叫道:“你带我去见他,见他!”
“你是什么人?!”秦卿厉声喝问,穆晓云制止了秦卿的下一步动作,冷笑着说:“秦卿,放开他,他不会对我怎样的。他当然会着急了,因为他就是那个把徐清皓丢进孤儿院的,不负责任的,徐清皓的亲生父亲!”
世界忽然寂静下来,长风划过天际,天地间岁月无声,大叔的瞳孔蓦地收紧,散发出吓人的寒气,而穆晓云波光潋滟的杏眼则毫不畏缩地和他对视。
最终,大叔败下阵来,他在穆晓云的威严注视下无比颓丧:“没错。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你果然什么都知道。”
“不,我还不知道,为什么你要把他们抛弃。”穆晓云想到已经死去的徐清皓,还有仍然躺在病榻上的余青童,就没法对眼前这个男人有好感,她一向冷静,现在心情激动之下,也只是声音微微高了半度而已,“弟弟也就罢了,他遇到了很好的养父母,待他如亲生儿子。而他,他多么不幸,他遇到的好人全都死了,他要出卖自己来维持生存。他临走之前是多么痛苦,这些你知道吗?你以为来这里假惺惺地哭一场就够了?现在,一个儿子已经死了,你还想去找他的弟弟?他的弟弟什么都不知道,甚至本不知道自己是收养的,你跑去想干什么?要破坏他的平静生活吗?”
机关枪一样的话语从穆晓云粉嫩的樱唇中吐出来,她停下来,微微喘了一会,又说:“你怎么可以这么自私?!”
秦卿从来没见过穆晓云发这么大火,他被穆晓云惊呆了,站在旁边,一动不动。用武力制服大叔的是秦卿,但散发着凌厉气场,睥睨四方的,却是这个看起来柔柔弱弱的穆晓云。
大叔浑身发抖,半晌说不出话来。
好像过了一辈子,又好像只过了一瞬间。
大叔有气无力地苦笑起来,他苦笑的样子,十分无奈中又带着三分魅惑,三分凄楚,像极了徐清皓。秦卿看得目瞪口呆,喃喃地说:“真像。”
大叔问:“像谁?”
秦卿诚恳地说:“像徐清皓。”
“真的?”大叔的眼眸蓦地亮起来,“有那么像吗?”
“不笑不像,一笑就活脱了。”
大叔苦笑道:“可惜,我没有机会能够看到他对我笑。”他说,“兄弟,你可以放了我吗?”
秦卿这才想起自己还扣着人家手腕,他也确定这个大叔不会再对穆晓云不利了,也就放开他来。大叔转头对穆晓云说:“小姑娘,你一定是清皓最好的朋友,你可以告诉我,关于他的事吗?”
穆晓云没有吭声,锐利的眼神像暗夜捕猎的猫,审视着大叔。大叔苦笑一声,重新坐了下来。
一段尘封了二十多年的往事,在大叔哀伤的陈述中缓缓揭开。
大叔是美国人,却有欧洲血统,并且有一个很长的英文名字,白瑞&8226;洛兰德诺&8226;冯&8226;里奥斯特。他的祖上曾是一位没落了的贵族,被流放到美国去,然后在美国发了家。里奥斯特家族曾是在欧洲延绵千年的大贵族,他们家的产业已经不是单纯的“富可敌国”那么简单了,而是“富可敌很多国”。
在中世纪的时候,里奥斯特家族不但曾经跟多个国家的王室成员联姻,而且和罗马教廷也有着非常暧昧的关系,因为有钱有闲,所以里奥斯特家族也资助很多艺术家发展自己的艺术,在欧洲文艺复兴的时候,除了地中海沿岸的佛罗伦萨,远在日耳曼的里奥斯特城堡也是艺术家们向往的天堂。
所以,里奥斯特家族也出了很多著名的画家、音乐家、哲学家……不过,烈火烹油终究是一时繁盛,这个家族的欧洲成员,随着大革命的展开,自己又缺乏谋生的能力,纷纷败落下来。尽管这样,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里奥斯特家的人在欧洲过的日子,还是比一般人要富足。
而在美国,里奥斯特则是另外一个意义的代表。靠着家族里人最不屑的生意头脑,来到美国之后,里奥斯特从做生意起家,到涉足如今的计算机行业和金融行业,在欧洲大陆之外的这一支里奥斯特家族人,成了商业界的巨头。
表面上看来,美国的里奥斯特家族并不涉及政治,但圈子里的人知道,早在七十年代起,历届美国总统选举背后都有里奥斯特家族的影子,他们还承接了许多美**方的高新科技项目,同时也进行政治上的投资,这些都让他们如鱼得水,简直就是一个梦幻家族。
白瑞,是老里奥斯特的独生子,也是继承人。
在二十年前,刚刚改革开放的时候,老里奥斯特就嗅到了中国的巨大潜力。他注资成立了第一支访华的美国商旅团,委任了一个信得过的老部下带队,领上自己年轻的独生子白瑞来到当时对西方人来说还非常神秘的东方。
在一系列枯燥无味的官方访问活动中,照例安排了文艺晚会和体育友谊赛,那时候很流行“乒乓外交”,曾经留学德国并且跟德国名将学过乒乓球的白瑞成了他们队伍里唯一一个能跟中国运动员抗衡的人。
比赛一开始,他就一连拿下了两名外交部工作人员,因为不是正式比赛,所以没有严格的男女之分,所以第三场中方就派了个女运动员上场来。
这个名叫张宁的女孩子,有着娇小玲珑的身段和如冰霜般透着凉意的灵动眼眸,白瑞原本一下子被吓坏了,死活不愿意跟女孩子打。
而张宁,却淡淡一笑:“白瑞先生,我看你是怕输给我吧。”
说这句话的时候,张宁目光中不是挑衅,不是气愤,而是如水面般平静无波。
这下子可就气坏了白瑞,张宁激将法成功,却最终还是19比21输给了白瑞。美国人一向感情外露,赢了比赛的白瑞,毫不掩饰地欢呼大叫。可是高兴过后细细想来,白瑞却发现了事情有疑点,无论从哪一方面来看,张宁都不像是个鲁莽的人,而且她确实是球风凌厉,百变多端,显然有着非常深的乒乓球造诣。
然而,为什么在19比21这个紧要关头,她会这么巧地落败自己两分呢?抱着这个疑问,白瑞私底下再次约战了一次张宁,结果在没有外人的情况下,张宁大开杀戒,以高奏凯歌丝毫没有给白瑞得分的形态,一连赢了白瑞七局。
张宁告诉疑惑不解的白瑞,其实他们都曾经受过专业训练,而在比赛开始之前,外交部的官员下过死命令,让他们尽量把比赛打得彩一点,却不能赢了外宾。这是出于“友谊第一,比赛第二”的要求。
白瑞输了比赛,同时还输掉了他的心,他的心里从此就走进了一个中国姑娘,成了他此生此世最伤的痛。
不过,那时候刚刚认识张宁的白瑞还不知道这些,那时候他觉得来中国是个最正确的决定,这里不光有美食美景,有广阔的市场前景,而且还有他今生最爱的人。他想方设法让张宁辞了外交部的工作,从此带着张宁在全国各地考察,旅行。
在白瑞心里,这就是他的蜜月。
江南的细雨塞北的雪,故的金瓦长城的月……在西安街头,白瑞和张宁买了一对陶埙,一块在街头艺人处学到一首古风曲子《有所思》。为了避免自己忘记那复杂的指法,于音乐的白瑞还买来纸笔,把《有所思》的指法画下来,背得滚瓜烂熟。
在走了小半个中国后,张宁怀孕了,白瑞欣喜若狂,开始着手安排张宁出国,他要把张宁带回美国,带回给自己老爸里奥斯特那里,让他承认这个中国儿媳妇!
白瑞并不担心自己爸爸会反对自己和外国人结婚,因为白瑞自己就是个美日混血儿,他那早早去世的母亲是个温柔美丽的日本人。在白瑞的心里,日本人也是东方人,中国人也是东方人,老里奥斯特没理由不接受张宁。
然而,在收到老里奥斯特的回复之前,白瑞首先等到的,却是国安部门……在那个年代,刚结束了一段历史时期的国家,是非常敏感的。那时候的移民,可不是二十年后这么简单。在那时候,光是出一次国,就得通过层层政治审查。
何况张宁还曾经任职外交部,而且职位不低,在辞职几个月后又计划移民,张宁自己问心无愧,却难免有曾经的旧同事被她的幸运而刺激得红了眼睛。
一封匿名检举信,寄到了国安局,里面言之凿凿地证明张宁里通外国,企图叛逃……而更要命的是,有好几个之前张宁的同事站了出来,齐齐指证她。张宁百口莫辩,被抓进了监牢,因为是孕妇,所以只是限制了人身自由,而没有进一步行动。
白瑞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他都要疯了。偏偏屋漏偏逢连夜雨,不知道是谁把张宁被抓的消息捅给了老里奥斯特,又偏偏这位好事者也是不了解事情真相的,说一半倒有一半误解了,老里奥斯特只有这么一个宝贝儿子,他以为儿子在中国随时会有生命危险,当即就派人把白瑞强行从中国带了回来……
等到白瑞跟老里奥斯特解释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又争取到父亲的支持,重新办妥了从美国到中国的手续,赶到帝都的时候,张宁已经失踪了。
听看守所的人说,因为张宁的家人多方奔走,她的事件总算没有造成更大牵连,本人也无罪释放。但那时候的人讲究的都是依靠单位,依靠公家,张宁惹上了这么大的麻烦,没有单位愿意再接受这个烫手山芋。家里人也因为她怀了美国人的“杂种”而对她另眼相看,张宁心高气傲,哪里受得了这么多委屈,从看守所里出来朝她父母磕了三个响头后,就自己走掉了。
而看守所的人最后留给白瑞的信息就是,张宁在看守所里就生下了她和白瑞的孩子,那是一对双胞胎,都是男孩,重五斤。
……
因为情绪一直非常激动,白瑞的叙述断断续续地,说到跟张宁的相识相处,他双目神采飞扬,露出甜蜜笑容;说到张宁蒙冤入狱,他又咬牙切齿,气愤不已。而到最后,说起自己失落在中国的妻儿,他又忍不住再度热泪盈眶。
“我对不起他们,没能好好地保护他们……”白瑞说,“后来我几乎每年都要来一次中国,想方设法想要找到张宁和儿子们的下落。这些年来,这儿对外国人越来越友好,也自己国家的公民也越来越宽松,我常常想,要是张宁能够活在这个时代就好了……”
“那是时代的悲剧。”
秦卿叹了口气,他完全没想到徐清皓身后竟然有着这么曲折离奇的身世,好歹秦卿心理承受能力强大,没有完全失态,只是更加同情这不幸的一家子。
“不……是人心的悲剧。女人的羡慕嫉妒恨,有时候能够毁掉一大堆人。”穆晓云轻轻地说,“如果不是那封用心险恶的匿名信,如果不是外交部那几个女人的指证,张宁也不会马上就被抓走。比鬼神更可怕的,是人心。”
白瑞十指交叉在膝盖上,弯腰坐着,这样的姿势让他看起来矮小了许多。
“几年前,老里奥斯特去世了。那几年我忙着接手集团的事,就没有来。今年稍为得空一点,我就再次来到了中国。这一次,总算功夫不负有心人,我先查到了老幺的下落,结果发现老幺情况很不好——是身体上的不好,他得了严重的心脏病,继续移植心脏。于是我就打算先安排他心脏移植的问题,我想着,老大身体健康,迟一点相认没关系。”
“没想到过了几天,又有人来告诉我,老大找到了,可是,他已经自杀,死了……”
白瑞的眼泪再次掉下来,他喃喃地重复着:“我对不起他……”
“徐清皓的弟弟也需要心脏移植吗?”秦卿说,“真巧啊。最近我们有个朋友,也在做心脏移植的手术。不过不幸中的万幸,他已经配型成功了。”
“你朋友真幸运……”白瑞苦笑不已,“好了。虽然不能亲眼和徐清皓说一句话,看他一眼,但是能够见到他的朋友,而且能够把心里这件事说出来,我好多了。我还要回去安排我小儿子的事,希望时间来得及。老天,我可不能再次失去他了……对了,你们的朋友叫什么名字?如果可以,我希望能够也为他做点什么。不过心脏移植最艰难就是找到配型合适的心脏,他既然这一步已经解决了,那么恐怕我也帮不上什么忙了。”
秦卿说:“他……”
穆晓云打断了他,抢着对白瑞说:“不,你当然能够帮得上忙。他现在缺钱,你可以为他支付手术费用吗?”
“缺钱?”
白瑞没想到穆晓云会这样直白,他错愕不已,而穆晓云不顾秦卿的白眼,点头道:“没错。他的家人为了给他筹备手术费用,连房子都卖了。你知道现在中国房价多高吧,等到他出院之后,就将会面临无家可归的困境。”
白瑞毫不犹豫地说:“那我当然应该帮他。不是我夸口,我现在的钱,再花十辈子也花不完。心脏移植的手术费用对我来说,本不算什么。但是对他们来说,可是全家的财产。”
穆晓云点点头说到:“没错。就是这样。”她见白瑞已经上钩了,忽然展颜一笑道:“而且,白瑞叔叔,你也应该帮他们呀——这个世界除了你,没有谁更有资格和义务出这笔钱了。”
秦卿见她越来越不像话,顾不上继续翻白眼了,开口说:“喂!”
而白瑞,则完全呆了。他中文虽然好,对中国人的思维却始终反应慢半拍。穆晓云笑吟吟地说:“我们那个朋友,叫余青童。”
白瑞像被针扎了屁股一样,尖叫一声跳起来!
“没错,我应该出这笔钱!小姑娘,你又怎么会……天啊,难道你是上帝的使者吗?你怎么什么都知道?不对,你一定是先知……”
穆晓云笑眯眯地说:“不,我不是先知。我只是余青童最好的朋友而已。事情的来龙去脉,我会一五一十告诉你的。不过现在你最好先去医院,把手术费给付了,否则的话余爸爸的车票就买在今天下午,他要赶回去买房了了哦。”
“对对对,是是是。我这就去这就去,gogogo!”白瑞一跃而起,眨眼就像离弦的箭一样飞奔出去,穆晓云和秦卿眼看着他上了一辆波罗乃兹,那车子弹一样轰然而出,一瞬间就失去了踪影。
直到五分钟后,秦卿诧异的声音才在穆晓云耳边响起:“晓云,你到底还知道什么?为什么他听到余青童的名字就发了疯?”
秦卿又不是傻子,看到听到这么多之后,当然知道整个事件并不简单。他已经换上了严肃的表情。
穆晓云叹了口气说:“我慢慢跟你说吧……”
穆晓云和秦卿溜达着,穿过殡仪馆的庭园,又走出了大门。
这里的殡仪馆设在近郊的一处小山头——毕竟在国人的理念里,这是一个不太吉利的所在——停车场设在山脚下,所以他们二人要走一段路。
一路上绿树吐新芽,嫩枝压红花,只要不想这里是殡仪馆附近,倒也风景清新,让人心旷神怡,心情舒畅。穆晓云把最近发生的事,都源源本本地告诉秦卿,不过她隐去了自己跟孙景炀的纠葛,所以邱明芬才要对自己不利这一节。只是说云静敏本身是个娇娇小姐,可能自己本身交友不慎,而徐清皓又比较贪慕虚荣,因此二人才会行差踏错。
徐清皓那封信上所说的身世,她也跟秦卿说了,但最终她还是隐瞒了徐清皓的真正职业,只是说徐清皓走投无路,又找到了自己的弟弟,没有办法之下只好自杀去把心脏给了自己的弟弟。
秦卿听得唏嘘不已,心中也是五味杂陈,一时之间穆晓云说完了徐清皓兄弟的故事,原本话题挺多的两个人一时无语。
正好路过一个小卖部,秦卿没话找话说:“你吃雪糕不吃?说了这么多话也口渴了吧?”
“现在才三月呢,吃雪糕?”
穆晓云还没有吐槽完,秦卿已经一溜烟地进了小卖部了。
再次拿出来的蛋筒,穆晓云怔忪道:“这是……”
“我记得你喜欢吃这个口味。”
跟两年前一样的牌子,芒果口味的蛋筒。
那时候在s大,不想莫名其妙被小三的穆晓云,祸水东引,让杜飞勾搭上了另外一个女孩子,并且带着冯茹去捉了奸。在冯茹最后跟杜飞谈判完毕,跟穆晓云倾诉心事的时候,被穆晓云赶开的秦卿就是去买了这种雪糕。
时隔两年,穆晓云没想到秦卿还记得这个细节。难以言说的心情瞬间漫上心头,一时之间,她明亮的杏眼中蒙上了一层迷蒙的雾气,怔怔地看着秦卿,说不出话来。
“怎么?你现在不喜欢吃了吗?”
秦卿纳闷道,穆晓云这才回过神来,她到底在瞎感动什么呀!一个雪糕而已!孙景炀扬言说要送一套房子给她的时候,她都无动于衷呢!她连忙接过雪糕笑道:“没什么,喜欢吃。”
甜甜的雪糕,散发着迷人的芒果香味,香滑细腻的触感沿着舌尖迤逦往下,透着丝丝清凉。穆晓云小口小口地舔着那个芒果蛋筒,一时之间,心跳得异常的快……
“我最喜欢吃芒果味蛋筒了。”
秦卿忽然停下脚步来,看向穆晓云,穆晓云正心跳如雷呢,被他这么一瞧,顿时连脸蛋到脖子都热烘烘地,她羞道:“又怎么了?”
“这里……沾到了哦。”
秦卿伸出手来,帮穆晓云擦掉嘴角边的一点巧克力酱,他的手指头糙,磨砺在穆晓云柔嫩的肌肤上,充满了温暖和悸动。
穆晓云脸更红了。
坐这个动作的时候,秦卿和穆晓云的脸相隔不过一个巴掌,他们甚至能够感受到对方的呼吸。
远处停着的小货车内,有人等待的,正是这一幕。黑色的长焦镜头静静地隐藏在货车里,黑衣身影有条不紊地作着照相机,相机快门安静快速的卡擦声,在狭窄的车厢里轻微地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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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三十年前的秘密(两万字)【文字版vip】在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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