仵作擦了擦手,招呼手下给死者盖上白布,起身朝县太爷拱了拱手,脸上有着一丝不自然的神色。
“大人,小人验过不下百余具尸体,可这回……”
他蜡黄的脸上肌有些*,细长的眼睛向周围瞄了瞄。
太爷明白他的顾忌,挥了挥手,周围的几个下属连忙躬身退下。
“说!”
仵作沉吟了一下,“恕小人放肆,大人,这……这……不是人干的!”
县太爷大怒,腮上的肌直哆嗦,猛地一拍长案,再也压不下怒意,“混账!不是人干的,难道是牲畜不成?”
义庄之内本就空旷,他这一吼,回声荡漾,老旧的墙上竟簌簌落下灰尘来,那逼仄的楼梯也跟着“嘎吱嘎吱”作响,听着叫人牙齿都酸了。
那仵作头上见汗,忙上前安抚,小声提示着,“大、大人,死者脸上那森森的白骨,连小人看了都遍体生寒,那尸体的血洞,像是利爪生生抓出来的,还有那黏糊糊的体……”
县太爷闻言,咽下一口恶气,抬眼看看四周冷的环境,也说不出话来了。
“大人!大人……不好了……”
外面跌跌撞撞跑进来一个年轻的衙役,屁滚尿流,慌里慌张,见到县太爷扯着嗓子大喊。
县太爷满腔怒火与寒意不得发泄,当下提起那衙役的衣领,怒道:“混蛋!话也说不利索,什么不好了?说不明白,本官就叫你不好了!”
“尸体、义庄里停放的尸体……少了两具……”
那衙役哆哆嗦嗦,两腿打颤,拼了命挤出两句话来。
县太爷只觉得脑子“嗡”地一声,手一松,可怜那衙役浑身力气都集中在嘴巴上,狠狠摔在地上,屁股不觉得疼,只担心脑袋能不能留在脖子上。
“胡说八道!你……你们……会不会是弄错了?”
县太爷声音颤抖,分明是还抱有一线希望。
“属下、属下几个人……”
衙役咽了一口唾沫,狠掐了自己大腿一把,疼得直咬牙,这才说出话来,“小的数了好几次,按着义庄的记录逐一比对,的确是……是少了两具尸体,都是外地人士,二十出头,年轻的男,说是与人比武输了,昨天死后才置入义庄……”
县太爷两眼发黑,心道死了人,还丢了尸体,这……这叫他清风县可怎么跟上面交代……
卷二初绽042
深夜。
遥遥望去,风中摇晃的两盏灯笼却是白色的。
黑漆漆的木质牌楼森森然的挺立在那里,灯火处似乎正映着两个字,许是有灯火缭绕的缘故,那里雾气比他处薄弱些,仔细去看应该能看清楚。
叶朵澜向来不擅长刀剑,如今却暗自懊悔,竟没有件防身的物事!
咸而腐败的微臭,突地,头顶的猫头鹰叫了,犹如猫被踩到尾巴般,撕裂,干哑的声音!
两点幽冥的光,那是猫头鹰的两只眼!
那只猫头鹰桀桀得怪笑着盯过来。
“不怕夜猫子叫,就怕夜猫子笑”。
冷汗爬上了朵澜的心尖。
不祥之鸟啊,是逐魂?还是报丧?
“有人吗……”
朵澜放声大叫起来,可没有人回答。
那只猫头鹰古怪地笑着,两只闪着冥火的巨眼在滴溜溜地盯着她转。
朵澜大了胆子向它走过去,很近很近了,这才发现这只猫头鹰原来是背对着她,只是把脑袋扭转了一百八十度来看她。
见朵澜靠得近了,那猫头鹰尖利地鸣了一声,哗哗地一拍翅膀飞走了。
迎人报丧,背逐魂。
再次咬了咬牙,朵澜硬起头皮继续在雾里索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无边清白混沌的雾气中终于透出了两粒昏黄。
有烛光,朵澜心中一阵欣喜,加快了脚步向火光处奔去。
时不时有细微的刺痛从她肩上或是脸上、颈上传来,许是这里是一片林子吧,脚下总是磕磕绊绊的。
心下惶然,半个时辰前,她被窗户边的声响惊醒,待醒来后,只在客栈的桌子上拾了一张字条,城外义庄,四个字触目惊心。
本想去唤醒隔壁的第五鹤,可是稍一想,叶朵澜还是决定孤身前往。
“有没有人?”
话音刚落,义庄之内腾得冒出两溜清白的鬼火,影影绰绰地向着朵澜游荡而来!
就在这时,义庄内突然传来了一声她熟悉的呼声:“澜儿?”
“第五鹤?”
一愣神之间,叶朵澜便被鬼火给团团围住了。
一团团鬼火之后依稀粘着一条条黑色的人影。
“掌灯!”
随着一声冷森森的号令,义庄内亮起了更多清白色的光团。
朵澜这才看清了,那一拥而上的团团鬼火原来一盏盏灯笼,被提在一个个全身皂衣的汉子手中。
眼见这群人有把自己押进义庄的意思,朵澜没有做无谓的反抗。
冷冷,冰冰的白色铺盖出一个个凸出的人形。
上了灯火的义庄依旧比庄外还要寒。
第五鹤就被摁跪在义庄的正中,一个鬼里鬼气的枯瘦男人正抛洒着纸钱。那些纸钱一落地,就向着他围了过去。
那男人居然在这里穿了一身血红的褂子,红的若血,若血的红,让人只是看上一眼,就不由的心中猛的一抽。
似乎感受到叶朵澜惊奇的视线,这高瘦男人缓缓转过头来,似乎长叹了一声,弯着嘴角,沙哑的嗓音像是许久未磨的刀。
“你不认得我了么……”
“胡岱远!”
朵澜发声喊了出来,声音无比震惊。他怎么可能还活着?!
卷二初绽043
正想着,就看到一只蝙蝠啪嗒啪嗒,忽闪着翅膀从胡岱远的衣袖里钻了出来,一绕,栖在了他的肩头,咧出森森的细牙,居然是个和胡岱远面上一模一样的笑容!
朵澜看着蝙蝠细亮如两粒黑豆的双眼,突然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胡岱远在透过蝙蝠的眼睛在看着她!
她轻微移动了一*子,果然看到那只蝙蝠的头颅在随着她的动作而轻微的移动了!
片刻不停地拿眼睛扎着她!
她哆嗦了一下,寒意顿生。
“澜儿,快走!”
叶朵澜这才看见,义庄里正中间的第五鹤,此刻一身白衣的王爷甚是狼狈,头顶的束发金冠跌落在脚边,满头乌发披了一身。
比起胡岱远的出现,这一幕给叶朵澜的冲击更大,第五鹤的身手,怎么可能被一班寻常的衙役给制服?
“你……”
“轰轰……”
她刚欲抬脚上前,押解她进来的捕快们齐齐一顿手中的水火棍,口中也跟着暴喝起来。
朵澜只觉得耳边仿佛突然打了雷一般,再看时,却是满庄停放的尸体都被震的嗡嗡作响,个个都似要跳将起来一般!
“住手!”
恻的嗓音响起,原本在撒纸钱的胡岱远已经将手里最后一片纸扬出去,直起身子喝斥着。
一众衙役,迅速地低下头,收回棍,默不作声,像是……
没有意识的魂灵。
“胡岱远,你在这装神弄鬼做什么?!”
顾不得耳畔的蜂鸣,朵澜忍不住开口冲一身腐朽之气的胡岱远吼道。
奇怪,上次西湖一战,明明已经他杀死,他是怎么“复活”的?
这世间,真的有鬼不成?!
胡岱远没有言语,只是侧了一下头,义庄内突地就兴起了一阵风,所有覆盖在尸体上的白幔随着这风一下子鼓荡起来,从左到右,从前到后,漫堂鼓荡的白色宛如一只只潜伏的白色幽灵,在突然嗅到了生人血腥以后,顷刻就兴奋地嘶吼着想要扑过来撕人而噬!
他们在渴望着生人的血!
朵澜只觉得一阵阵天旋地转!
阵阵不知名的声音在她脑子里不住的嚎叫!
那是她从未听过的声音,她从未听过如此的声音,但她却无比怪异的发现自己知道那声音是什么。
刺骨的寒气顺着朵澜的脊柱象四肢发散而去,指尖脚尖冷痛如针刺一般,整个身体似乎全然没有了感觉,不,是只剩下了一种感觉,刺寒!
没有光,没有暗,只有无穷无尽,细碎细碎的白色小点,簌簌而落,没有重量,没有质量,只有刺寒!
朵澜艰难地向四周环顾而去,在天地之间突然什么都看不见之前,她明了了为何第五鹤被他们抓在手里了!
是霜降!
这乃是高手,利用内力所为,寒之极的霜降之术!
她想喊,嗓子却怎么也发不出一丁点声音来,甚至是连*都张不开了,手,脚,身体的每一个部位都被冻住了,动不了!
愈是着急愈是无法动弹!连冷汗都冒不出来!
那不断在脑海里嚎叫声音果然是鬼哭!
丝丝缕缕的,瘆人……
心脏好像有百只鬼爪在挠一般怎么也静不下来,慌乱的感觉在心里膨胀,不间断,无止境地膨胀!
朵澜感觉到现在已经不是一个自己了,要是一个自己的话是如此对立的情绪共存在一起又是怎么一回事?
惶恐,窒息;冷静,嘲讽!
见鬼,她感觉到自己的神魂在溃散,可溃散的自己为什么会带有嘲讽的心态,那冻结在自己嘴边的一弯笑,怎么都是讥讽的笑容,自己在讥讽什么,又有什么好讥讽的,自己怎么看到了自己的脸?
见鬼,见鬼……见鬼!
怎么办?怎么办?
身体一下子不受控制向高空飘飞,一下子不受控制向深渊猛坠,什么都抓不住,怎么都稳不住!
虚脱,无力,却又偏偏要人意识这般清醒,想昏厥都无法昏厥!
望月……寒烟……香川……第五鹤……不管是谁都好,快来救我啊……
“霜降鬼哭路无途,离人哀萧寻归处。人来隔纸尸隔山,莫徙黄泉恋尘间!”
似咏诗似歌唱的声音自天边穿来,紧接着是一声如雷般的断喝:“天地万灵,以血为引!光来!破!”
朵澜眼前猛然一亮,整个人又回到了义庄灵堂之上,那鬼哭狼嚎也跟着顿时消失了!
依旧是火把在灵堂前燃烧着跳动昏黄的火焰,偶尔发出轻微的噼啪爆音,鼓噪啸动的裹尸布已是静寂了下去,干瘪地勾勒出一个个冰冷的身形,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在冷清的空气中渗了出来。
刚刚在迷境中听到的梵唱,还有爆喝是谁?
不待朵澜细看,自大门口方向突然来一把钢长剑,挟着冷冷剑风呼啸而来,所及之处,只见两旁的烛火不灭反旺!
那剑“噗”地一声扎向在空中漂浮的,几乎烧成灰烬的纸钱儿,在落地之前狠狠将其中几片灰烬钉在不远的柱子上,剑尖入得颇深,剑身兀自抖动几下,看来力道不小。
众人齐齐向门口看去,只见一个十*岁的少年,懒懒靠在门边上。他年纪不大,尚有几分稚气,却是风尘仆仆的样子,衣服不脏倒也算整洁,只是那一双眼睛,透着狡诈,亮得惊人。
还未等朵澜回过味来,就再次听到了胡岱远那森然而又有些尖利的嗓音响了起来:“大胆妖人,在朝廷命官面前裹挟利刃,尔欲何为?”
不知何时,原本簇拥在朵澜背后的一众捕快全都护到了胡岱远身前。
月余前西湖上,硬朗俊秀的胡岱远此刻干瘦如干尸一样,全然没有一丝活人的气息,脸色乌青,*暗紫。
他的手上正把赏着一把匕首,三寸长短,血槽,锯齿,剔骨环,刀身一层幽暗的绿芒,几滴鲜血随着刀身一晃,滴落下来。
那……是第五鹤的匕首。
此时的小王爷已经再次被众多的衙役用水火棍锁定在了灵堂的地面上,他的左手手腕处还在冒着血,灵堂上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就是从他手腕处飘出的。
他瞧准了时机,原来是想要偷袭。
不知为何,看到他的伤处,朵澜的心跟着一抽。
那新来的小小少年,似乎对大家对自己的不关注感到了不悦,拍拍手,清清嗓子道:“江湖传言,看来也不过如此嘛……”
说罢,眼含讥诮地盯着再次被制服在地上的第五鹤,后者脸色已经惨白,看得出,早在叶朵澜到来之前,他已经尝到了霜降之苦。
胡岱远果然被这声音吸引,舔了舔刀尖上的血珠,*伸得老长,拧着一双变得稀疏的眉,“阁下何人?你走你的阳关道,何必半夜三更来这趟浑水?还是速速离去罢!”
少年倒是没理会胡岱远,左手抖了一下,不知从哪里出一张符来,手指微动,五指张合之间,那符竟在他手掌之中自燃了起来。
他左手急急一挥,口中喝道:“速速,起!”
那燃着的符如同之前的长剑一样飞出去,碰到剑尖,整柄剑一下着得通红。
火舌吐出了数尺长,马上又熄灭了,火光转瞬即逝,照得剑身上用朱砂字画着的一道符像是凸出来一样。
同时剑身由缓到疾,剧烈地抖动过后,像是有生命一般绕了个圈,重新稳稳回到少年手中。
他将剑收到眼前,抓过一道符在剑身随手一抹。
剑身上此时仿佛涂了许多粘粘稠稠的黑水,符纸一过,却重又露出雪亮的剑身,以及上面的朱砂符字来。
少年按住剑,细细查看几眼,快速将剑归鞘。
眼睛一抬,竟然一扫刚才的懒散神色,霎时变得凌厉逼人。
他冷冷朝朵澜一瞥,一本正经地抿了抿有些干裂的*,开口道:“你看不出这义庄被人布下了结界?”
听语气做派,俨然是个行走江湖的小道士。
事情处处透着怪异,难道还是在梦中?难道自己做了个梦不成?
“这可不是梦。”
耳边突然想起来了胡岱远的轻声,声音很轻,轻的好像是被他靠近了耳边吹风一样,粘腻而又冰凉刻骨。
这种感觉令朵澜一阵恶心,厌恶地又退开了一步。
陌生少年再不开口,走到第五鹤身前,蹲*来,拉过他的手臂,在上面一捋之间,手指犹如弹琴一般七点八戳,只是片刻,朵澜就看到第五鹤的手腕处不再流血了。
控止血?!
她曾听汲望月谈起过。
冷眼看着这一切,胡岱远嘴角游荡着一丝似奸似讽的笑意,只是脸色似乎比先前更为苍白了。
那只栖在胡岱远肩头的蝙蝠用双翼笼住了脑袋,不住地骚首,似乎刚刚被小道士的剑气伤到了一般,口中嘎嘎呱呱。
止住血,第五鹤似乎已经极虚弱,额上都是冷汗,他点头冲那少年一颔首,接着向胡岱远吼道:“狗官!我没有盗尸!”
第六部分在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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