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前,我在萧瑟的院中站了一会儿,屋内的袅袅药香被房门关的严实。平地蓦然刮起冷风,吹得枯枝缓缓浮动。
忽听贺连齐在我身后道:“其实,能看到的罢。”
我不解地回头,他直直望向我,“为什么不让她再看他最后一眼?”
冬阳微寒,悬在飞翘的屋檐。我收回视线,望向天边流云,淡淡道:“要么就好好在一起,要么就彻底分开。她若是看到萧祁日日伤神,必定一同伤神。若是看到他同那位郡主过的很好,又定然会失望。无论看到哪种结果都不是一件好事,不如干脆不让她看到。”
她只在这里看着他,可望而不可即,该是一件很残忍的事。更何况,根本没什么最后一眼,若她看到他,只会想要的更多。
贺连齐偏头想了一会儿,出乎意料的没有反驳,反而继续问:“若是,送她回去呢?”
我摇头道:“圣器一旦离开镜中人,就如同一根线突然崩断,线的两端再也无法重新连起来。这倒是真的。”随手理了理有些发皱的裙角,偏头对他笑了笑,“午膳去吃什么?有些饿了。”
他的目光沉沉,看我良久,再开口时嗓音意味不明:“真不知该说你好心,还是狠心。”
五日后,太史府传来消息,虞百年独女虞珂失踪,病愈入朝的书生决绝辞官,立誓不远万里定要寻到她。连皇帝都苦留无果,只好革了他的职,另择新官。
一时红颜祸水的流言传遍王城,鬼街人口相传,终于传的人尽皆知。
连日日呆在道观的贺连齐都得到消息,甚至还唏嘘一场,“书生醒来,她却走了。真不知这一趟,是谁救了谁。”
我摆弄着青玉命盘,漫不经心道:“虽说与书生不得善终。可她摆脱伶人的束缚,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总归到哪里,她都逃不开祸水的命运。只是没有玄衣的帝王,没有辽阔的大漠,不知她还能否真心的笑出来。
虽然我有些不大明白虞珂为什么不尝试跟书生真正在一起,或许也能过得幸福。但,或者正因为看到书生的脸,日日想到镜中那个人,让她并不好过。
有时爱上一个人,无论是谁都不能代替,哪怕样貌相同。
天幕渐渐暗沉,石桌对面,贺连齐撑着腮问我:“你呢,阿潋,你想要什么生活?”
我愣了愣,牵起嘴角笑了笑:“我想要的太多,怕是无法实现了。”
他轻轻笑道:“一辈子那么长,有什么事是完成不了的?”
那是我之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我的命都是捡来的,又怎么能奢望长命百岁。但贺连齐问的认真,我也就真的认真想了一会儿,答他,“云山雾海,碧波荡舟。看尽江南烟雨,大漠飞雪。”
他抬头望了眼天边云霞,“那我们是回来的早了一些,约莫这几日,大漠就该飘雪了。”说罢,想起什么似得从袖中摸出一封书信,“我回来时就见它就压在门口的石缝里。应该是给你的。”
是祁颜写来的书信,我将封蜡拆开,只有薄薄的一片纸页。
“是你师父?”见我点头,贺连齐撑着腮,漫不经心问我,“信里写了些什么?”
“大概是又有圣物的消息了,再不然就是问问我此行是否顺利……”剩下的话被我尽数咽进口中。
展开信笺,漂亮的字体跃然纸上。信的内容一如他寄来的所有书信一般言简意赅,却惊得我差点从石凳上跌下来。
——“你父王,给你定了桩亲事。”
成亲这回事,着实不在我的考虑范围。
我幼时便知,作为帝姬,能寻得的驸马不过两种。有权有势的世家子弟,敌国友国的皇亲国戚。至于如何在前后两者中间抉择,完全视当前国家有内忧还是外患。倘若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大约还能听一听当事人的意见。
但就目前来看,这桩亲事显然不符合最后一种的条件。
萧祁送虞珂去和亲,虽然也存着重重犹豫,但到底还是因着国事一意孤行。料想和国事相较,我的终身幸福还是略逊一筹。只是觉得很对不起那位素未谋面的夫婿,也许我嫁过去不久,灵位就已经该入祠堂了。
日后再谈起这一日,贺连齐总是笑话我,“那时候见你的模样,还以为信中有只活着的猛兽。我还以为,没有什么能让你害怕的。”
我从未同贺连齐说起过我的身世,倒也不是说不得,只是觉得不需要,因为解释起来着实复杂。
况且,我同他并不属于同一个尘世,又隔着一层阻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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