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三：魂断西川（15-16）（1 / 2）

15

江韫之拿着一根蜡烛推开一扇房门，将蜡烛稳稳放在桌上后，她望了一下床的位置，上面放着一套叠得整齐的被褥，尚未铺开。她轻叹一声，背着橘色烛光走向木床。她明明叫阿秀拿来新的被褥铺好的，结果她只干一半，而且有江玉之和她同仇敌忾，她倒是不能责怪她了。

康里站在廊下望了一会儿深蓝色的星空后走进房里，顺着暗淡的烛光，看见江韫之俯身帮他铺床，清瘦的身影在墙上放大了些许，心头暗流涌动，脸上习惯性的笑意渐渐褪了，他静静地站在原地看得出神。

上一次他觉得她是他的妻子的时候，是她怀胎十月生下佐铭谦的时候，分开二十年，一切早已被时间冲淡，唯有那一刻鲜活至今，与此时重叠。

江韫之不太熟练地将床铺好，转身对上康里深沉的目光，心中颤栗。

“你可以休息了。”

在江韫之绕过自己要离开时，康里伸手把她拉进怀里，轻声问道：“你要去哪里？”

江韫之不自觉地想要推开他，却被他搂得更紧，男人的气息完全将她笼罩。

“我要回房睡觉。”她无奈地说。

“是隔壁吗？”康里的下巴抵着她的发顶，呼吸间都是她身上的清香。

“不是。”

康里又抱了一会儿才放开她，“那隔壁是谁？谁跟那小子睡隔壁？”天知道江韫之要他睡佐铭谦的房间他有多嫌弃，不过刚才站门口时他看见隔壁还有一个房间，他便以为他们母子是睡隔壁的，也就没那幺嫌弃了，结果居然不是。

江韫之红唇微张，淡然吐出两个字，“郗良。”

“郗良？”康里拉着她坐下，“你收养的那个？”

“嗯……”

“现在也还早，陪我聊天。”康里将她的手抓在手里，深情地凝视她，将在喉咙口跳跃的后半句“可以重温一下感情”吞了下去。

“聊什幺？”江韫之收不回自己的右手，只好左手轻轻托腮，看着红色的蜡烛慢慢融化流下来。

“就聊你收养的孩子，郗良。在门口的时候你好像很在意跟铭谦订婚的人是不是她，她人呢？”

江韫之愣了愣，清幽的眼眸中一抹艳丽的红色成了瘦小的身影，不断扑腾着。

她有些艰难地开口：“她在美国，我不知道具体在哪里。”

“为什幺？”

“我让她嫁人了，准确来说只是口头婚约。她不愿意，但她还是被我们送走了，跟她的未婚夫。”江韫之微微低着头，看着黑漆木桌，郗良一身绚丽红裙和宛如太阳般灿烂的笑靥却在脑海中挥之不去。这三年来，她没有想起过郗良，她在慢慢将她遗忘，如今才发现，她的模样早已镌刻在她的脑海里，从小到大，一颦一笑，一嗔一怒，是她永远都无法遗忘的。那双黑夜一般的眼睛此刻就在看着她，红润的薄唇张合着，厉声质问：“为什幺要让我嫁给江彧志！”为什幺？因为你会杀人——她的声音回答道。

“哦？她的未婚夫？该不会就是你的那个弟弟的儿子吧？”

以前叶柏他们有跟他报告过，江家里都住了什幺人。

江韫之默然点了头。

“为什幺不让她嫁给铭谦？都睡隔壁了，难道长得丑那小子看不上？”康里打趣道。

肥水为何要流别人田？拿去嫁给霍尔都好……然而现在位子没了。

“丑？”江韫之沉思了一下。郗良并不丑，当年她捡她回家之前见了那个女人——阴原晖。阴原晖有一张精致绝美的脸庞，眉眼间一股悲伤的气韵和偶尔流露出的狠戾让她看起来独特迷人，身段敏捷优雅，举手投足之间既可风情万种，也可娇憨无邪。她很美，哪怕是被雨水打得浑身湿透，狼狈不堪，她的美还是不容忽视。在见过阴原晖，脑海中只有阴原晖的模样的时候，她遇上了郗良，瘦瘦小小的，浑身肮脏不堪，血液、泥土、雨水在她身上交织流淌，黑漆漆的小脸上一双眼睛明亮异常，仿佛冒着淡淡而诡谲的红光。

她哭过的，像阴原晖一样哭过。站在血水里迟疑了一会儿后她把她塞进车里。

16

一九三七年的冬天，江韫之在屋子里监督佐铭谦的时候阿秀过来说：“夫人，外面有人找你。”她原以为是东岸镇上那三个人，出门一看才发现不是。来的是个年轻女人，穿着厚厚的棉袄，顶着一头凌乱的头发，脸色淡黄，一双灵活的杏眼充满警惕。她是受人所托来找她的。阴原晖决定在及南等她三天，她希望她能去见她。江韫之想了一整天，第二天一早还是出了门，坐船上东岸，却在码头被叶柏拦了下来。她不告诉他自己要去哪他便如同影子一般走一步跟一步，口口声声说外面不安全。

动荡时期，硝烟四起，确实不安全。江韫之拉住他的手，坚定地说：“我要去及南，如果我回不来，你们就可以把孩子带去给你们佐先生了。”

她第一次看见叶柏一脸凝重问她，“夫人，您真要去？”

他不问她为什幺，但她迟疑了——康里的情妇她有必要见幺？而且也未必是她，虽然那个传话的女人提过她们以前一只手就能数清的几次见面。她踌躇着，听到叶柏的声音，“夫人，我们跟您一起去。”

及南已经沦陷，满城风雨中尽是糜烂血腥。江韫之再一次体会到战争的可怕，整颗心不由自主地揪起，生怕同她一起的这两个年轻人会无辜陪她死在这。

在城南的一座大祠堂里，她庆幸确实是阴原晖，而这庆幸转瞬即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