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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显得亲密而恋恋不舍,也好像只对他显得亲密和恋恋不舍。他平时不爱说话,只是喜欢依偎在他身旁。太子和他同样是异乡人,同样自出生起就受到权利与**的摆布,同样在这个恐怖的地方如履薄冰地生活。他们之间的感情,比友谊更刻骨,比爱慕更深邃,这感情叫做同病相怜。

每当负责起居的官吏从外面走进来,提醒他该回去了的时候,孩子就会惊惶而怯弱地抓住太子的广袖,他看向官吏们的眼神,愤怒且无力。那时候,他们最为害怕的就是黑夜,势不可挡的,深沉阴暗的夜,将这两个孩子强行分开。一旦天色不早,那孩子就会变得十分焦躁,他们坐在一块,怀着恐怖的情绪,时不时举头望望愈发偏西的太阳,金红色的、如流黄的鸭蛋般的落日,余晖苍凉、辉煌且悲哀,无情地一点一点向地平线沉去,深金色的血光镀在邯郸城鳞次栉比的房屋的青瓦绿甍上。燕丹拉着微微发颤的孩子的手,望向窗外喧嚣渐歇的街市,他那时真心希望太阳永远也不要落下,残酷的黑暗永远也不要来临。

他没有什么别的办法可以帮助他,燕丹自己也只是个大点的孩子,还没有到戴冠的年龄,幽漆的黑发柔软地盘起,惨白的骨笄,点缀着绿松石,插在他的髻间,几缕细短的鬓发在耳边投下淡淡的影子。

那由于习过武而显得精炼美好的身躯,一袭镶孔雀蓝色宽边的斜纹布织花直裾笼罩其上,略略露出白色的内袍,显现重叠厚重之感。宽大的腰带上,夹杂小块碎玉的、蓝色流苏和锦缎结成的长佩飘洒而下。蓝色,幽深又鲜艳的颜色,海水的颜色,燕国的颜色。

孩子坐在他怀里,和他坐同一块席子,他们面前常常摆放杀青的竹简、浆过的绢帛和刀笔,孩子低下头写字的时候,燕丹就能看见他束总角的头发,还比较短,后颈的发际线处留着细软的绒毛,小的、没长开的耳朵,窄窄的脖子、窄窄的肩膀,宽镶边的黑色暗纹绣缘,燕丹看着他的时候,心里油然而生一种苍凉。

他有怒斥那些官吏的**。他想质问他们,何必把国仇家恨,加诸于一个这般无辜幼弱的孩子身上?他甚至从未踏上过秦国的土地。

然而这个念头只是一霎掠过,很快就熄灭了。燕丹更想保全的是自己虚伪的柔顺,他的处境并不比他要好多少。燕与赵,关于边境之事也常起摩擦。燕丹知道身边都是监视的人,他们几乎一眼就可以认出,仿佛带着面具,个个都充满假装的无动于衷和冷漠的敌意。

当秦国的孩子来到他身边,他就叫他们退出去。但是,在帘栊的青色竹篾之间,朦朦胧胧透进外面的光,时不时可以隐约看见青色的衣角,漫不经心地拂过,在缝隙间**地辗转悱恻,就像蛇在自己的洞口来回。说话太危险,他就握着孩子的手,假装在教他写字的样子,这是一种安静的游戏,他们通过笔与丝帛,通过文字来作无声的交谈。

他很少说话,孩子更是基本不出声,在破窗而入的,满是灰尘的浑浊的阳光内,他们迎着光的半边身子仿佛老旧的塑像。孩子正襟危坐,一笔一划地,固执而顽强地给燕丹写自己的名字,政,用的是赵地的写法,然后又换燕地写法再写一遍,政。

孩子叫做阿政。他没有用秦国的笔画写这个字,燕丹就提起笔来,在两个政旁边给他补上。孩子带着小小的惊奇看他,然后又敏捷地抓起笔向他倾诉,今天的饭菜里没有肉,哪个又给了他脸色看,他依旧不能见到父亲,他们说即使父亲回国了,也不会带他走的,因为他的势力太微弱。

他的父亲被秦国太子选定为即位人,但是孩子并不很高兴。他问燕丹,王,真的那么好吗,为什么绞尽脑汁,赌上性命,一掷千金,也只是为了换取当王的机会?

是的,燕丹犹豫了一下,回答他,当上了王,就有无限的权力,无限的财富和资源,由你来决定别人的生死,再也没人会欺负你,也不会饿着你,也不会让你难堪,你动一动手指头,就有无数人争先恐后为你赴汤蹈火。

但是,这也伴随着巨大的痛苦,你要学会先考虑利益,再考虑感情,你要学会如何不留痕迹地杀人,学会如何在朝堂与战场间辗转而不被杀,你要学会欺骗、栽赃与利用,结盟、毁盟与寻找借口。不能软弱,也不能肆意妄为,要背负起许许多多无耻而残忍的东西。

他写这些字的时候,不知为什么,手竟然微微颤抖了,午后病态的虚弱的昏金色阳光,如纱又如纺线,透过镂花的绮窗,一缕缕地漏进来,将丝帛照得变色;这拙劣的自然染剂悬浮于空,在桌子上,在他手上,留下了繁缛的阴影纹样。

阿政盯着他看,微偏着头,态度意外地老成持重。他的眼睛,黑白分明,如夜空、如点漆,如明潭,如素羽,这是清澈剔透,一览无余又意味深长的孩子的眼睛。过了一会,他才煞有介事地提起笔,一只小手优雅地揽着黑色的袖子。

那么,丹也要当王么。

是的。燕太子拿起他推过来的笔,熟练地写道,笔锋勾勾转转,在某处战栗地拐弯,某处昂然地一拖到底,颤动的笔尖,沉稳的笔锋,墨迹往复来回,命运百转千折

是的。如若有那么一天。

【三】

燕丹没有料到的事是,阿政踏上那金雕玉阶、穿上布满华美纹绣的玄赤礼服的时候,远比他想象的要早。他的父亲没有遗忘这个可怜的、孤寂的孩子,最终还是把他和他那风姿绰约的母亲接回了秦国,日期在燕丹回到燕国之前。

严谨得近乎冷漠,勇武得近乎残暴的咸阳,雄浑而富有朝气,这里的人已经许久没有唱过蒹葭了,他们穿着深色衣裳,在霜冻的街上急匆匆地擦肩而过,甚至看到熟人都很少停下来打招呼。阿政的祖父与父亲都没能在这个王国的君位上呆太久,他们在数年内相继死去,似乎就是为了给这个孩子腾出空位一般。轮到阿政即位时,少年君王只有十三岁。

十三岁,一团稚气的国君,彷徨、迷惘又勇气十足,他被扶上铺着墨色绣毯的台阶时,手里紧紧攥着笏板,好奇地张望大殿两边陈设的乐器,望着他伸出手踮起脚也不能摸到的编钟的最顶端,咸阳的伙食比邯郸要好许多倍,他挂着眼泪珠的脸庞显得圆鼓鼓的。在这里,他没有了父亲,却当上了王。

他的赵国母亲迫不及待,满心希望自己能成为第二个宣太后。她老是嫌秦国裁缝做的衣裳样式不够新颖,化妆的用具也赶不上她的故国。太后将四战之国那种放浪形骸又泼辣悍勇的风气带到了秦地,年轻美貌的舞姬柔软的腰肢与倨傲不羁的姿态,很快就把有幸得见的大臣们迷得神魂颠倒。

于是流传起了隐秘的流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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