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你叫穆停尘,原来……你还在殷宋京城,原来,你是官宦子弟,你不是出身商胄人家。」严飒将他紧紧抱在胸口,最靠近心口的位置,喃喃地说着。
穆停尘不乱挣动了,像只猫儿般乖觉地倚着男人胸膛,软蛇般攀着他,额头熟稔地靠上男人颈窝,昂起尖尖的下巴,巧笑倩兮,与恩客商量起来。
「我说你这人是怎地,性急也不是这样,虽然我不是没有当众表演过,但是再让我喝点吧,我还想再喝点酒……等我喝够了,就来伺候您啦!」
每个字,都像钝了的刀锋在心上来回划着,将那冰冷的心刻出血淋淋的痕迹。
但严飒不去捂他的嘴,不去掩自己的耳,他深深凝视怀中的人,专注地听着,认真地痛着,撕裂肺腑的痛,椎心刺骨的痛。
「小六哥……」殷晨曦跪倒在穆停尘身旁,「别再说了,小六哥。」
顾旭黎咬着下唇掉泪,与殷晨曦交握的手,握得死紧。
纵使虚浮的笑透着酒气,满身情事气味泄漏淫靡,但眼前的那个人,就是十二年前的人。
穆停尘似真似假地听着。好熟悉,但,是谁?那是谁呢?醉了,穆停尘打了个呵欠,按不住倦怠。
「那是谁?你在叫谁?」他问,伸长手扯了扯殷晨曦的衣袖,愣愣一笑,追问:「好人,说嘛,那是谁?我好像听过,到底是谁?」
眼皮沉重的撑不起来,穆停尘喉口却涌上一股腥甜,哇地,他扑向前,吐了满地的血,抹抹唇,他露出个笑。
「我困了。」笑着,便阖上了眼,沉沉睡去。
那一夜,混乱得像雪地里重重踏出的脚印。
姜太师被严飒一袖挥甩出数丈之外,撞上厅边石柱,姜太后与一派臣官惊吓的又是传太医又是唤侍卫。宇文烨震慑,六王爷不知所措。
严飒解下白狐皮裘裹住穆停尘,醉了寐去的他吐完了血,又呕出满腹秽物酸水,将严飒一身黑衣吐的臭气薰天,严飒毫不在乎,旁若无人抱起穆停尘。
「走。」冰冷的一个字掷地有声。
殷晨曦弹了下手指,守在暗处的飒堡影卫即刻现身,轻易挡住重重包围他们的禁卫军,如出无人之境,十六匹骏马曳八轮锦辇驶离皇城。
辇内,严飒抱着苍白沉睡的穆停尘,淡淡的对顾旭黎说:「让小虎立刻过来。」
心碎是什么滋味?是一刹那的天崩地裂,还是死寂后的痛彻心扉。
严飒一瞬不瞬地凝视穆停尘,凝视他眼角淡淡的细纹,凝视他干裂的唇,凝视他滑出皮裘的手腕,脉搏处的伤疤。
即便愈合,皮肉依旧翻绽出一道痕迹,可见当初割下时的深度。
严飒默默将他的手放回皮裘内暖着。
心碎算什么,严飒连心碎也不是,连心碎的资格都没有。
他的心,堕到很深很冷的地方,那里什么都没有。十二年后,如梦初醒,他依旧一无所有,只有穆停尘空洞凄凉的笑,只有万古长夜灯烛尽灭的悔恨。
这一夜,严飒没有再多说一个字。
辇外,殷晨曦策马随行,夜月如轮,手一放,训练有素的海东青彻夜南飞。
在第一道曙光照进水乡泽国的清雅楼房窗棂时,鹰隼长啸,敛翅而下,歇足在鸡啼时就起身晨练的叶向阳肩膀上。
「向阳?」刚睡醒的石潜光揉了揉眼睛,起身疑惑地望向闯进房里,几乎是踹开他房门的叶向阳。
「晨曦的信。」叶向阳僵硬的宛如石像。
石潜光将那寥寥数字的信笺阅完,不禁呆住。
飘雪缤纷,落满屋檐,鸽灰色天际,沉沉压着乌云。
静谧室内,炭火烧的通红,炭心空气膨胀胀裂,发出咯哧一声低响。
穆停尘蓦然睁开眼。
身旁,严飒难以察觉地微微一震。他一夜未曾阖眼,仔细凝视床上熟睡的人每个表情,等待那人醒来,思索该说什么话,他心情紧张,精神却出奇的抖擞。
穆停尘醒来后,一直睁眼望着顶帐,好一会才懒懒拥着软被,翻身侧躺,曲臂支首,打量就坐在他榻边一动不动的人。穆停尘盯着他半晌,这才启口。
「严飒,真的是你?我还以为昨夜又喝多,真假不分。」刻意扬高嗓音有做作的惊喜,穆停尘悠悠一笑,「好久不见哪。」
他的表情世故而轻佻,严飒微微一怔。
穆停尘慢吞吞地坐起身,将一头黑发撩起搁到右颈窝,一举一动隐约透露妩媚,他歪着头,有一下没一下的梳弄发脚,乜斜上捎的眼角含笑,续道:「没想到,你竟成了北夷太子的座上嘉宾,果然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以后我也得请你多多关照了。」
那娇媚的笑颜落入绿眸,想说的话如同雨打浮萍,虚散碎荡,眼前人生疏的举止、套近乎的客气措辞,形同一把刀,缓慢的插入他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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