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然而这话固然动人,却并不像是萧景琰能脱口而出的。梅长苏的心略静上一静,便体会出其中的滋味,因问道:“这话,是谁教你的?”
“蒙……”萧景琰话到嘴边,悬崖勒马,“没人教我。”
仔细推敲起来,此言的确非虚。
当初他一筹莫展,病急乱投医地去问蒙挚,蒙挚只是困惑地挠了挠头,而后说人心之事我不懂,我是个粗人,就只懂得习武行猎,但凡见着想要留下的东西,总是一箭先放出去,要不就下套索、设陷阱,总要使劲了所有本事,才算是真的花了心思。说完,他又先自摇了摇头,说小殊又不是獐子,要是他知道我这样说,一定又要生我的气了,皇上,皇上你可要替我保密。
萧景琰笑着应承。蒙挚话糙理不糙,一番不伦不类的比喻当真让人醍醐灌顶。
既然他下了决心要留下小殊,那便是花上再多时间,无所不用其极,拖着赖着,又有什么关系。他林殊是不是个铁石心肠的人,难道他萧景琰还会看不分明?即便有时言辞龃龉,行止冷硬,但那冰冷的壳下究竟是一颗炽热的心。
萧景琰想通了,若是不能以理服人,那就以心换心。
于是他透过梅长苏的眼睛看进里面的那个林殊,说道:“小殊,你稍等一等,待我批完剩下的奏章,就领你去自己的居室。你好不容易帮我挣到手的江山,我总不能做个荒废政务的昏君。”
梅长苏见他说得诚恳,心中不禁莞尔,顺手把几本《翔地记》放在他面前桌上,揶揄道:“是,皇上勤政,还有工夫抄这些东西。”
萧景琰脸上一窘,伸手要拿,却不防梅长苏眼明手快地把书都按住:“看来是得好好写本字帖给你。不然陛下这四不像的字给后世人见了,可未免有失天威。”
“小殊?”萧景琰一时吃不透他话里的意思。
梅长苏抿嘴一笑:“皇上不是还要批阅奏章,做个勤政爱民的好皇帝?”
萧景琰欣喜欲狂,张了张嘴又找不出话说。他转头往案上一瞟,见到那厚厚一沓绿皮折子,忽然比任何时候都更想吞了自己的舌头。纵然是盛世明君,也难免有那么一两个时刻会生出撂挑不干随性妄为的念头。
只见梅长苏又捧着《翔地记》坐回书架旁,揭开封皮一页一页细读,看起来并没有急着要走的意思。萧景琰看了看,见他坐姿舒适,当真不想逃走,遂也收敛心神,坐到桌边,取过折子一一批阅。
只是这一堆奏折,批完竟耗了寻常两倍的时间。
期间萧景琰屡次抬头,与梅长苏的眼神不期而遇。对方眼神严厉,他便心有愧意,可愈是想忍住不看,便又愈发地渴望去看。批一本折子不看上一眼,仿佛整页的墨字都在纸上跳舞,与他做对似的不得安生。
如此这般终于对付完奏章,转眼已到晌午。
二人也不出去走动,索性在勤政殿用膳。猎宫不比金陵禁苑,留人共膳惊动不了太多人。再者,太过丰盛的筵席这里也铺摆不开,端上来的都是两人少年时最钟爱的吃食,梅长苏胃口大开,又饮了些酒,不知不觉,就瞌睡虫上脑,眼皮恹恹地不住打架。
萧景琰命人撤了酒席,扶他去边上的软榻歇息,自己坐在床头,除了鞋,盘起腿,捡起梅长苏翻剩下的《翔地记》继续往下读,正看到其中一篇游记的结语。
“故游兹山水,虽赏奇峰怪石、观日出沧海,然独行千里、踽踽凉凉,遂提笔行书,叙叙赘言,做此记为他日志尔。又及,世间百态不得穷尽,但有一人相伴,粗衣粝食,片墙只瓦,亦为赏心乐事,人间胜景,又何须踏破铁鞋,孑然独行?”
这段话旁有笔划线。萧景琰记得,那是小殊原来的提记上没有,自己私下加上的。留心看去,那划线旁又多了几道细细的印痕,想来是有人以指摩挲,指甲在柔软的书页上留下了痕迹的缘故。
萧景琰心中一动,侧首看了眼睡梦中的梅长苏,见他身体微微蜷起,双手枕于脸侧,呼吸匀停,起伏规律,一双睫毛安静地随着呼吸微微颤动。忽然间,方才读到的字句就又从心尖跳出来,轻轻落到他的唇边。
所谓人间胜景,不过眼前朝夕。
猎宫中暂时只有先行的宫人侍卫,二人便偷得一个下午的清静。梅长苏一觉醒来,已近日落。萧景琰得报皇太妃与枢机大臣们俱都抵达,先带他去了准备好的宫室安顿,后又单独会见蔡荃、沈追等人,询问金陵近况,天擦黑时,又折回梅长苏住处,带他去见过了自己母亲。
如是奔波,成了后面几天的日常惯例。
好在猎宫格局小,往来穿行也耗费不了多少时间。萧景琰权将之当作锻炼,每天走得满面红光,不亦乐乎。
期间,萧景睿与言豫津也来偷偷见了梅长苏。因他始终不愿将生还一事明示天下,只向几位亲近之人透露了消息。诸人都道人活着就好,至于功名反倒都看得淡了。梅长苏不愿入仕,大家也都顺着他的意思。
几天下来,小院异常热闹,后来是梅长苏觉得惹眼,屡屡逐客,这才将几个长不大的孩子都赶了回去。
萧景琰移驾猎宫,名义上是复行春猎,既然借了名目,总要出去张弓放马做点意思。
这一日,他带了梅长苏和几个亲近的臣子换了猎装出去。梅长苏身体已愈,但内力仍虚,几箭射下来差强人意。可成绩不佳,他也并不气馁,笑着放下了弓箭,专心旁观,为众人鼓舞喝彩。
蒙挚见状有些遗憾,想要来个一箭双雕博他欢颜。只见前方林中现出鹿角,他立即一夹马镫,箭也似的飞窜出去。却不料下一刻,坐骑受惊长嘶,猛地人立起来。蒙挚连忙勒缰,却是已经不及,惊马蹄音散乱,愈窜愈高,狂乱之中狠狠将他摔下马鞍。
众人闻声皆已抢了出去,于千钧一发中将蒙挚从马蹄之下救出。原来那马误踩了捕兽的铁夹,猛然吃痛才会如此发癫。蒙挚鞍马半生,本不该如此轻易就被甩下。然而当年大渝一役他于腰际吃了一箭,后伤势痊愈,却落下旧疾,自此再不能长久骑行,亦不可长久站立。萧景琰之所以将他留在金陵而不派往守疆,亦是为了照顾他身体。
只见蒙挚躺在草丛里,神色僵硬,面色发白。梅长苏上前蹲下,还未搭上他腕脉,就听见他牙缝里低沉地漏出一句:“小殊,我、我的腿……没感觉了。”
十四
蒙挚最后是被抬回去的。他腰椎以下毫无痛觉,不能行走动作,回去不久便开始发烧,御医看了束手无策,连蔺晨诊过之后也只是摇头。
“他这新伤旧患,都是实打实的硬伤,又不是什么中毒体虚,可以用药理相抗。草药虽能解一时之急,却也不能替他植骨生肌。何况解痛的药不宜多吃,这东西麻痹神智,吃多了会脑筋愚钝神思混乱,你看,他本来就不太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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