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玄转头看了一眼立在一边垂眉低眼的绝色女子,而后转回头,对青沂点点头说:“我需要你派沉沧的人去追。”
青沂笑着抬了下眼皮:“对沉沧的杀手最了解的也只有沉沧的人了。”青沂把目光转向泽白月,温声道,“我把她留在这里,就是等你吩咐。白月,有什么好的人选?”
泽白月敛襟向青沂和巫玄行礼,声音如风拂秋水,冷冽又轻柔:“叶拂衣是蛇部副首,进入沉沧以来一直与蛇首一同训练,若论了解,白月建议派芙玉去。”
青沂扇柄在棋盘上轻轻点了下,转头问巫玄:“你觉得呢?”
“最好的人选。”巫玄点头,接着又问,“是将军的意思?”
青沂嘴角露出一个意味深长地笑容来,他从暖榻上站起身,伸了个长长的懒腰,走到泽白月身边,牵起泽白月的玉手,走出了暖阁。巫玄冷笑一声,亦走出了屋外,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天空好像漏了一块,雨不住地从天上往下漏。厚重铅云盘旋在头顶,压得人喘不过气,闷雷声滚滚而来,天地几乎成为一色。一匹墨色的骏马在雨中狂奔,骑在马上的人一身黑色劲装,双手紧握马鞭,他的身前环着一个面色苍白的男人,男人面容清秀,紧紧闭着双眼,一身裹在青色长袍之中,长袍的领口依稀可辨用细密金线压了一条长尾狸纹。那是风狸,是南浔国的皇室族徽,后东浔国从南浔国分出,皇室依然沿用风狸族徽。
叶拂衣已经驾马不眠不休地疾驰了三天三夜。他咬牙猛踢马肚,希望能够再快一些。当他冲进大火冲天的锦华宫时,看到的是被白冠奇等一众臣子派兵重重围住的顾眷之,年轻的东浔国国主努力稳住心神,顾眷之站在锦华宫外的丹墀上,睥睨地望着抵在他面前的刀剑,朗然而笑。他的身后,是已被火箭矢点燃的锦华宫,六重镂空锦门火舌怒张,如若不是早先被泼了火油,凭那些箭矢是无论如何也点不燃锦华宫的门。
“国主为保顾氏血脉,守东浔威仪,殒身自焚于锦华宫内,其心昭昭,其情切切,微臣痛兮、哀兮、怜兮……”白冠奇猛地跪在地上,哀嚎大哭起来。其余臣子学着白冠奇的模样,纷纷跪在地上朝顾眷之叩首,每一个人都痛哭流涕。
被大火和刀剑围住的顾眷之觉得白冠奇不愧为三朝老臣,朝堂上下皆演得像模像样。痛兮?哀兮?怜兮?顾眷之嗤笑,恐怕白冠奇现在是快哉,爽哉,乐哉吧。他们要逼死他,因为他们早就对世乐俯首称臣,在世乐对巫城发起第一次进攻之时,白冠奇就将消息封锁,同时上表请求顾眷之立后将顾眷之注意全部转移到白冠奇身上,白冠奇这一招铤而走险用得绝妙。顾眷之完全未留心到巫城出事,他甚至将叶拂衣关进警刑司里,如果叶拂衣在他身边,他也不会被白冠奇逼得走投无路。
叶拂衣?冷雨砸在顾眷之的脸上,顾眷之打了个寒颤。在白冠奇逼宫的那一刻,他让身边贴身的内侍去警刑司将叶拂衣悄悄带离青门。顾眷之缓缓仰起头,任雨落在脸上,他估计时间差不多了,白冠奇只顾着逼死他,哪里还会留心警刑司里的那个人?顾眷之深深吸了口气,拂袖转身,一步一步迎着锦华宫的烈火,挺直背走进白冠奇给他准备好的棺材。
热浪扑面,顾眷之青色锦衣的衣角落了火,顾眷之湿透的衣衫渐渐被热气蒸干,灼热刺痛肌肤,渐渐地越来越痛,再抬一步他就要迈入锦华宫中。顾眷之突然莞尔一笑,继位几年来他的政绩平平,连叶拂衣都说,他若分出一丁点用在丹青上的心思,东浔国虽不至于成为祖洲大国,却能打消他国觊觎之心。顾眷之想起叶拂衣说话时的担忧神色,他是真的在替自己和东浔国担心。最后半步,顾眷之跨得决绝!
“杀了他!”一声尖厉可怖的声音突然响起,顾眷之的耳畔响起一阵激烈的兵戈交击声。难道还有人想要救他么?不可能,在重重禁卫军的包围下,没有任何人能救得了他的。顾眷之捏紧拳,转过身想让那个救他的人不要再做无谓的牺牲。
顾眷之感觉心底那个名字从心脏跳了出来,卡在喉咙处,他想喊那个人,却觉得对方十分的陌生。
叶拂衣只身一人,携一柄长剑,自暗夜的雨中而来。清俊的脸被雨水打湿,一直束起的头发披散开来,有几缕贴在脸颊边,他的身边倒下了十来具尸体,其中有两具东浔国臣子的尸体,其余是手持刀枪的禁卫军尸体。长剑剑锋抵在白冠奇的下巴处,叶拂衣右脚踩在白冠奇的肩上,东浔国白相浑身瑟瑟发抖,眼里带着怨毒,更多的是恐惧。
“让他们给我退开!”叶拂衣剑尖微抬,在白冠奇下颚上划了一道口子。血顺着叶拂衣的剑刃滴落在地上,瞬间被雨水冲刷。叶拂衣就像暗夜中钻出的修罗,不再是昔日温润尔雅的文士。
“你……”白冠奇还在犹豫,他看清楚叶拂衣只有一个人,他在赌,叶拂衣就算带着顾眷之两人也杀不出这重重包围。
叶拂衣抽了下嘴角,冷笑道:“白相爷,你知道出身沉沧的杀手一人可抵多少人马么?”
“你是沉沧的人?!”白冠奇惊惧,身子抖得更加厉害,而后他连连摇头,似乎不信:“不不不,沉沧现任主事是世乐的青龙王,你若是沉沧的人,怎么会阻止我杀顾眷之?!”
白冠奇转头看了一眼站在锦华宫前不知所措的年轻国主。白冠奇突然失了神,他想起十二年前,自己从锦华宫被前任国主轰出来的时候,裹在锦衣中的年幼皇子肉嘟嘟的小手捏了他已经显得枯槁的手,奶声奶气地对他说:“相爷您别生气,眷之去让父皇给相爷道歉去。”真是个不谙世事的孩子,如今他长大了,依然什么都不明白。不对!白冠奇又忽然猛地摇头,跟着这个孩子他什么都得不到,什么抱负都施展不了,他已经蹉跎了大半生,不想人生最后一点希望葬送在这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手里。
“白冠奇!”叶拂衣踩在白冠奇肩膀的脚加重了力道。
“你知道背叛沉沧的下场么?”白冠奇阴测测地笑了一声,抬头直视叶拂衣,并不在意此刻他的性命掌握在对方手中。
“你知道背叛沉沧的下场么?”白冠奇临死前的话语和神情深深刻在叶拂衣的脑海里。叶拂衣无论如何都忘不了。背叛的下场?叶拂衣是沉沧的人,自然知道会是何种下场。
死。
“吁——”骏马嘶鸣,前蹄高扬,骑在马背上的人连忙扯紧马缰,没让自己和身前的人从马背上摔落。
未等叶拂衣稳住身形,一道寒光仿佛劈开了天地间浓重的铅云,架在了叶拂衣的颈边,接着第二道寒光指向了叶拂衣身前的人。
瓢泼大雨中,女子幽蓝色的眼眸里只有凌冽寒光,如她手中的剑,不给人任何犹豫的机会。
“下马!”女子命令道。
叶拂衣只得按照女子的要求从马背上跳下,剑尖一直抵在他的下颚没有离开分毫。叶拂衣跳下马背后,伸手把马背上的另一个人带了下来。顾眷之疲惫地看了一眼用剑对着他的杀手。
“多谢。”顾眷之对叶拂衣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
沉沧暗部蛇首芙玉,自刺杀炎崆靖烈侯顾眷之失败后,她一直都未出现在沉沧,甚至在沉沧内部传着芙玉已被顾茗澜处死的消息。
叶拂衣不曾想,芙玉非但没死,还被指派了任务。
“暌违许久,别来无恙。”叶拂衣凄然笑道。
芙玉冰冷的眼里划过一抹转瞬即逝的诧然,她没有开口,而是直直地盯着叶拂衣的身后,眼中渐渐浮起肃然之色。
叶拂衣感觉到身后有一股无形的压力由远及近地传来,待那人走进,叶拂衣已猜到来人是谁。
“将军。”叶拂衣不得转身,只能背对着顾茗澜行礼。
顾茗澜一身黑色长袍,长袍上连着的兜帽将顾茗澜的容颜遮住上半,顾茗澜修长的手指弹在腰侧的剑鞘上,发出沉闷的声音,一声一声地,就像扣在人的心脏上。
“叶拂衣,我曾跟你说过,不要因情误事。”顾茗澜伸手掀掉了头上的兜帽,露出俊朗的面容,他将目光锁在顾眷之身上,而后微微躬身向面色惨白的人行礼,“世乐御将军顾茗澜,见过东浔国主。”
顾眷之一夜亡国,逃亡多日,早已身心俱疲,如今又被顾茗澜气势所慑,只敢向顾茗澜微微颔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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