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与国主也算是同族中人,”顾茗澜往顾眷之那里走了几步,与顾眷之面对面道,“国主怕是不知道吧。”
顾眷之低着头,嗫嚅道:“将军与顾允执为一脉,是主家之人。东浔顾氏不过一脉分支,不及将军尊贵。”
顾茗澜摇头:“世过千年,哪还有主家支脉一说。元国主登高一呼自称为帝,我不过阴袭祖德,得了世乐将军一职,论尊贵,国主乃君,顾茗澜乃臣,顾茗澜终究不及国主。”
顾眷之不善言辞,顾茗澜这么一说,他一时倒不知该如何接口。虽说是他们皆姓顾,但终究除了同姓外,再无任何瓜葛。东浔国灭,其中定有顾茗澜推波助澜,再攀扯这些久远到遥不可及的同族同姓,无非是自掘其短罢了。
顾茗澜见顾眷之低头不语,轻轻叹了一声,转头看着冷雨中,一直紧张望向这边的叶拂衣。
叶拂衣猛地一颤,顾茗澜的眼光锐利如剑,剜得他想避开,却又担心顾眷之而不得不与顾茗澜对视。
“想必你在东浔国做的事,国主应该都知道了。”顾茗澜淡淡地说,他感觉到身边的人抖了一下。
叶拂衣咬牙,从他杀死白冠奇那一刻开始,顾眷之就知道他到底是何人。沉沧,一个受命于世乐青龙王的暗杀组织,为世乐皇权离间诸国君臣,从诸国内部分化瓦解政权,窃取诸国情报。叶拂衣是沉沧的人,他来东浔国,来自己的身边,无非是因为他要分化东浔国君臣,为世乐出兵东浔国铺平道路,叶拂衣做到了,甚至成功的做到,而顾眷之至那一晚被白冠奇逼宫之时都未曾怀疑东浔国灭也有叶拂衣一份。
“将军,拂衣愧对王爷,愧对将军,愧对……”叶拂衣跪在地上,捏紧了拳头,昂首直视顾茗澜,“愧对对我真心之人,念将军看在拂衣促成东浔国……国灭,叶拂衣愿以一命换顾眷之一命。”
“朕不需要你救!”顾眷之猛地大吼,任剑锋擦破他的脖颈,他淋着冷雨,在雨中咆哮,“朕不需要你这个叛徒救!”
“叛徒?”顾茗澜眉梢微抬,伸手拍了下顾眷之颤抖瘦弱的肩膀,“他背叛了沉沧,对你来说也算叛徒么?”
“他背叛了你,出卖了我,他是个彻头彻尾的叛徒!”顾眷之拼尽力气大吼大叫,挥动着手臂,像个无助的孩子,泪眼朦胧,让人看得揪心。
叶拂衣清冷的面容崩了一半,他对着顾眷之绝望地摇头,却无法辩驳一个字。彻头彻尾的叛徒,顾眷之没有说错。
顾茗澜忽然对着拿剑抵着叶拂衣下颚的芙玉说:“芙玉,你背叛的还不算彻底。”
芙玉浑身一颤,垂头对顾茗澜行礼:“芙玉知错。”
“如果你不想变成彻头彻尾的叛徒,你知道该怎么做?”冰冷的雨中,顾茗澜露出一丝笑容来,他打了个响指,一匹白马从远处奔来。顾茗澜翻身上马,将雨中的几人一一打量,最后目光落在芙玉身上,顾茗澜淡淡地道:“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马缰轻轻一抖,白色骏马迈开四蹄飞奔而去,骑在马上的世乐御将军把掀开的兜帽重新遮在头上,挡住他的容貌。
芙玉望着顾茗澜远去的背影,剑锋一转,刺入自己的手腕。一剑入骨,断筋割脉,鲜血淋漓,这只手再也不能握剑。
“蛇首!”叶拂衣大惊。
芙玉对叶拂衣淡淡地笑了笑,完好的左手向着另一个沉沧杀手挥了下,那杀手得令,架在顾眷之脖颈处的剑锋收起,退到了一边。
“带着他快点走,不要再牵扯进这个乱世。”
芙玉把剑一点一点拔出,目光转向面露惧色的顾眷之道,“东浔国就算没有叶拂衣也会亡,乱世总不能一直乱下去。国主觉得,黎民百姓真的甘愿躲在一个危如累卵的国家里惶恐不安的度日么?”
顾眷之摇头,他不懂,但觉得不该。
“是的,这个乱世要到头了。”芙玉轻轻笑道,“乱世的终结总要有些人付出,总要有些人狠心地踩着累累白骨为天下一统。当年元始帝一统祖洲死了多少人,他最终却为天下人传颂千年。不论是东浔国,还是南浔国、炎崆国,他们终将成为祖洲一统道路上的牺牲者。这些牺牲不是不值得的,祖洲的战火燃烧了五百多年,是时候熄灭了。”
顾眷之还是不懂,芙玉说的他一点也不懂。他看着跪在地上的叶拂衣,希望他能解释给他听。叶拂衣与顾眷之目光相接,而后咧嘴笑了起来,叶拂衣知道芙玉的这些大道理顾眷之听不懂,顾眷之还是下意识地相信叶拂衣。叶拂衣从泥水里站起,将顾眷之揽在怀中,芙玉说的,他都懂,他可以慢慢告诉顾眷之,纵然怀中的人现在还推拒他的温柔。
“走吧,”芙玉让另一个杀手把她自己的马牵过来,“知道碧落岛么?”
叶拂衣点头。碧落海,传闻中的方外仙岛,上面隐居着诸多求仙问道之人。
“去那里。”芙玉笑,“我曾经很想与一个人一同去那里,可惜现在去不了了。你去看看,如果那里真是传说中的人间仙境,你就写封信过来给我说说。”
“好。”叶拂衣把顾眷之扶上马背,对芙玉点头,“请替我多谢将军。”
芙玉轻轻一笑,点头应允。
第25章雪色·一
扶风郡守嘴角抽搐着抿了一口茶,这已经是第四次起了个大早却没早饭吃。自从顾茗澜来到扶风,每隔十天就会在清晨走进扶风郡守的厨房,把厨子全部赶出去,一个人在厨房里忙活两个时辰,至午时才从厨房里出来。午时后,顾茗澜会从马厩里把他的雪白的骏马牵出,拎着食盒,一人一骑驾马轻尘离去,至酉末才披星而回。
“太不像话了!真是太不像话了!”扶风郡守鼻子里哼出一声闷气,把凉透的茶杯重重地掼在小几之上。顾茗澜是去见墨敬之,扶风郡守是从青沂那里听来的,顾茗澜显然也不打算隐瞒任何人,就这么大摇大摆地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出扶风郡高耸的城门,跨过竖立在净水边刚建好的城垛,沿着河岸驾马去往古道亭。
“老爷息怒,小的已经吩咐人去街上买早饭来了,您再等等可好?”今日朔风呼啸,扶风郡守裹了三层冬衣才抵住严寒,坐在桌前等着吃热乎乎的早饭。扶风郡守自打走进饭厅就知道今日自家厨子又被顾茗澜赶了出来,饭桌上空空如也,只有一杯刚沏好的热茶。家仆偷偷抹掉额头的冷汗,腹诽那位不远庖厨的御将军,哪有一位显贵会像他那样,每隔几日就进厨房做些糕点,而且进厨房的时间刚好与扶风郡守起床的时间相差无几,就像几日前扶风郡守睡懒觉刚起,等着热乎乎的早饭上桌,结果那边厨子一脸无奈又一脸慌张地跑到郡守面前,跪在地上,一手指着厨房的方向,支支吾吾地说:“将军他……他……刚去了厨房。”扶风郡守整张脸都扭曲了,正好青龙王青沂带着泽白月路过,折扇一展遮住自己的笑容,冲花容月貌的女子挤挤眼,说:“瞧瞧,我们的御将军今日又断了人的食路。”泽白月嫣然一笑,落在扶风郡守眼里,分外的刺目。
“混账!”扶风郡守猛地一拍面前小几,从椅子上站起,脸颊两边的肥肉被气得抖了一抖,“我一定要上奏国主,顾茗澜与敌国靖烈侯私会多次,恐有作乱之心!”
“大人三思啊!”扶风郡守的家仆本就心慌,一听自家主子要上奏国主告发顾茗澜,吓得双膝一软,连忙跪在扶风郡守脚边直磕头。
扶风郡守踹了一脚跪在腿边的家仆:“三思?我都八思了!他顾茗澜第一次会面墨敬之后回来说的是什么?于净河岸筑垒城垛以卫扶风,可如今呢?城垛建好了,他顾茗澜非但不对炎崆用兵,每隔十天半月就与墨敬之私下会面,若说无异心,那他所为有为何?”
“小的不知将军在想何事,但小的觉得郡守不该如此……”家仆瑟瑟发抖,被扶风郡守踹得肩膀发痛,他也只得咬牙。
“不该如此?”扶风郡守瞪着家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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