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仆小心地点了下头,声音渐小:“大人您想想,御将军是国主亲自委命于扶风镇守,您怀疑御将军,不就是怀疑国主。就算国主相信大人您的话,大人挑衅国主天威,大人您认为国主会对您如何?”
扶风郡守不是傻子,他在扶风郡多年,虽是山高皇帝远,但作为一郡之守,诡谲朝堂还是能摸索出一二。经家仆如此一说,扶风郡守背后不由得冒出一阵冷汗。这一代的世乐国主为政严苛,极重皇家威严,扶风郡守也有耳闻。扶风郡守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倒坐回椅子上,像个漏气的皮球,完全没了刚才的脾气。
一阵稀疏的巴掌声由远及近传来,还未缓过神的扶风郡守惊觉地抬眼,门外,一个年轻的青衣人逆光而站,嘴角带着一抹戏谑笑意,一把折扇插在领后,正迈着步子一步一步走进屋内。
扶风郡守收敛心神,努力挤出谄媚的笑容,微躬着身,从凳子上站起,迎着那人走了过去。“王爷您怎么来我这里了?”扶风郡守伸手邀青沂进屋,请青沂坐在小几另一旁。刚跪在地上的家仆从地上爬起,恭恭敬敬地给青沂奉了一杯泡着白菊的热茶。
青沂含笑接过茶杯,特意看了一眼那个家仆,小啜了口茶,转头对扶风郡守道:“大人眼光不差,选了这么个心思玲珑的人伺候。”
扶风郡守顺着青沂的目光看了过去,咧嘴笑:“我这里都是粗使的下人,他也是胡乱一说,王爷可千万别当真。”
“怎么会呢。”青沂把插在衣领后的扇子拿到手上,转了一圈,笑道,“他的话说得对,郡守若真上奏国主,国主怕也不会相信。”青沂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错愕的扶风郡守,扇柄点在小几上接着说,“御将军是与我及少司命一同来的,如果御将军有问题,我和少司命又能脱得了干系?世乐的青龙王,未来的国舅会叛变世乐,怕祖洲沉入海中,也不会出此一例吧。”青沂捧起茶杯,嘴角挂着淡笑,又抿了一口白菊茶。
扶风郡守怔愣一下,感觉刚从身上发散掉的寒气又重新裹遍了全身,他今日穿了三层冬衣,仍觉得寒意彻骨。
“下官、下官知错。”扶风郡守年过四十,比青沂大了一轮,如今却像个聆听教诲的孩童,垂头低目,分外听话。
青沂笑笑站起身,抬手指着躬身站在一旁的扶风郡守家仆,对扶风郡守道:“这人不错,扶风郡守愿割爱么?”
“全听王爷做主。”扶风郡守跟着站起身,弯腰向青沂行礼,一滴冷汗无声地落在了地上。
转眼草木凋零,一个月前,古道亭红枫簇簇,一个月后,红枫飘零。偏窄的小径上,落满了红叶,昨夜一场骤雨,将枝头的枫叶吹落。顾茗澜一身白衣,骑在雪白的骏马上,缓步走在小径上,片刻后,低徊的笛声响起,似乎是在引着小径上的一人一马往前头行去。
古道亭不再是墨敬之搭起的简陋茶棚,一个月前,墨敬之亲手垒了一个石桌,两个石凳,只差一个遮挡的亭盖,就是真正的古道亭了。
顾茗澜把马系在小径旁的一棵枫树上,那棵枫树被马缰磨出了痕迹,白马安静地在枫树旁站着,似乎已经习惯了与这枫树相陪。
吹笛的人见等的人来了,没有收起笛子,反倒吹得更给劲。顾茗澜把食盒放在石桌上,看了一眼跟前得石凳。昨夜骤雨,石凳上应该有积水,顾茗澜面前的石凳干干净净,顾茗澜嘴角一挑,径直坐在了石凳上。
墨敬之手指按在笛孔上,闭目吹笛,笛音清冽,如初春溪水,寒凉却不刺骨。墨敬之表情轻松,这些日子来,他就会在古道亭吹笛等候顾茗澜带着糕点前来,似乎已经成了习惯。他本以为昨夜那场雨到今日都不会停,未想清晨起身,雨水渐止,冬日暖阳升起,遂连午饭也未吃,披衣出门,携一管竹笛,牵一匹瘦马,从净水河畔吹笛缓步而行,早早来到此处。
一曲终了,吹笛的人抬眼,褐色的眼眸里满是得意。顾茗澜知道墨敬之的意思,这人还是一样的孩童脾气,多年未改。顾茗澜抚掌轻笑:“好曲,好曲!”
“如何好?”竹笛在墨敬之手中转了个圈,竹笛端挑起食盒的盖子,一股清淡的香气自食盒中弥散开来。
“笛音初似赤足蹚水,间或有林间鸟鸣,还有呦呦鹿鸣,后半如遨游于天,如临风仰望苍穹,高广远旷,实乃好曲。”顾茗澜说。
墨敬之抽回竹笛,抬眼看着对面说话时面无表情的人,低低地笑了起来:“御将军的恭维我都听出茧子来啦。”
“侯爷问在下的。”顾茗澜回击。
墨敬之撇嘴,顾茗澜永远都是这么不甘心,总不愿顺着墨敬之的脾气。若说墨敬之是贵胄子弟,那顾茗澜比起他,这二十多年里,在世乐学得倒是一丝不落。
“这次的糕点不是你做的吧。”竹笛点在食盒盖上,墨敬之问道。
顾茗澜的眼里划过一丝诧异,转瞬间,他恢复了神色,点头:“什么都瞒不过靖烈侯。”
墨敬之不屑地轻哼一声道:“芙玉毕竟在我身边十多年,这些糕点的做法都是我教的,我会闻不出来?”
“我记得靖烈侯的属相不是狗。”顾茗澜用手扫开了墨敬之按在食盒上的竹笛,掀开食盒盖,从食盒里捻了一块糕点,递到墨敬之嘴边,“你自己不吃,我喂你如何?”
墨敬之凑到近前,连顾茗澜的手指都含在口中,舌尖顺着顾茗澜的手指轻轻舔过,而后把糕点咽下,末了吮了一下顾茗澜的手指。顾茗澜蹙眉,却并未用力收回手指。这几次见面,墨敬之总是想方设法的吃他豆腐,顾茗澜已见怪不怪。刚才墨敬之的挑逗让顾茗澜差点失了心神,顾茗澜轻轻摇头,面前这个男人对他的感情太过赤/裸,纵然他对墨敬之也有那么一丝感情,却不喜墨敬之的无聊。
“可惜啊,”墨敬之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要是你做的,这口糕点就更美味了。”墨敬之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嘴,戏谑地看着顾茗澜。
顾茗澜跟着笑:“是啊,我刚就该在手指上涂满毒/药的。”
“你又想毒死我啊。”墨敬之嗤之以鼻。
第26章雪色·二
暮色将沉,浓云渐渐在天边铺成一片,合着夜色,将最后一点白昼染成了墨色。
一片雪花飘落在石桌上,接着第二片落下,第三片……纷纷扬扬的大雪悄无声息地从天空飘落,瞬间把大地融为一片雪白。这是今冬的第一场雪,雪入地而不化,过一夜怕也积起来了。
墨敬之在雪快要在石桌上覆盖一层的时候把食盒里最后一块糕点塞入了口中。他边吃边说:“冷雨接大雪,今年的冬日这兆头可不好。”
“是么?”顾茗澜拿眼睨他,淡淡地问。
“哦,我忘了你不信这些。”墨敬之摊手,从石凳上站起,雪瞬间落满了石凳,墨敬之想坐也坐不下来了。拍了拍身上落的一层雪,墨敬之又替顾茗澜把肩头的积雪给掸掉,眼眸里的锐利尽去,只留下一眼望不见底的深褐色。
顾茗澜撇开头,也从石凳上站起,顺手把食盒提在手里。他笑了笑,手指弹了下悬在腰间的佩剑上,眼中骤然聚起一抹寒光:“侯爷,我们已经耽搁了一个多月,是时候有个了结了吧。”
墨敬之翻了个白眼,嘿嘿笑道:“这一场雪如期而至,你应该很欣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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