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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馥忍痛含悲,将二人的手拉了握在一处,向廉姜道:“我只要你在这儿照顾青蕖,便是对我的忠心。青蕖已没了红芙,从此你便是他的长兄。”廉姜一愣,望望眼前相伴多年、屡遭磨难的少主人,他心下如何舍得?又看看身边一同跪着的青蕖,清瘦柔弱,纤细稚气,眉宇间仿佛早些年前的沈馥,不觉悲戚满腹,半晌方咬牙应下。青蕖本是一惊,忙忙含泪谢恩,又与廉姜对拜,遂以兄弟相称。沈馥一见,不觉泪下,道:“幸而我尚有你们几个伴着,不若便早死了!”众人忙忙劝说,奈何如今之势正是成舟之木,覆盆之水,岂可转圜?便又是一阵默然,各自悲戚不提。

到了入宫那日,皇帝政务繁忙,不得亲来相迎,倒并未显得十分的铺张气派。只是先前那一番闹腾,舞雩二字早已阖宫瞩目,不论荣辱,皆可奉嚼舌之资。因中宫空悬,沈馥也不必多礼,只侯旨择日与众妃甫一会。皇帝缺席,沈馥索性早早下钥,歇了午觉,方出来接受参拜。在紫檀雕八宝宛雏云纹座上坐定,吃了一回茶,才瞧见珠帘外早跪了一干宫侍。一黄衣太监出列,唱道:“奴才舞雩宫首领太监六品宫殿监副侍康平参见沈侍卿,愿侍卿如意吉祥。”又听一青衣太监道:“奴才舞雩宫掌事太监七品执守侍康安参见沈侍卿,愿侍卿福寿安康。”又率其他当差的二十四名内侍宫婢磕头参见,点名请安,一齐恭贺沈馥入宫之喜。见上无发话,也只低眉垂首,各自跪着,并不敢擅动。

沈馥视若无睹,待过了良久,方命众人平身。一应侍女内监如鱼龙一般将赏赐之物呈将上来,实在眼花缭乱,名目繁多。康安眉开眼笑,一一宣道:“皇上酌侍卿入宫之喜,特赐黄金千两,白银万两,南珠四挂,并蒂莲蓝田玉佩一枚,鸳鸯戏水缠枝玛瑙盏一对,金玉如意各一柄,空青海绿山水湘妃竹折扇一柄,九霄环佩琴一张,百蝶穿花冰纨披风一领,金镶兰草纹白玉带一条,流云仙鹤水玉带两条,各色宫绸二十匹,各色宫缎十六匹……赏赐俱齐,还请主子过目。”沈馥却连眼珠子都不曾转去瞧上一瞧,只命打赏而已。足下皆是齐声谢恩。沈馥懒得说话,菀菊见状,便训诫了几句,又命康安点算入库。

一时更衣毕,沈馥由菀菊、康平、康安陪着在舞雩宫中随喜一番,不想这宫殿极大,兼之精巧安适,竟也颇可赏玩。沈馥摇着冷金湘扇,在一株白茶花树下坐了,向康平康安笑道:“这里甚好,想必也有你们的一份功劳。”康平、康安听了,忙垂首跪倒在地,高叫道:“奴才不敢邀功!此乃圣上旨意,奴才纵使粉身碎骨也是应分。况且侍卿是皇上心尖尖上的人,自然无人敢怠慢。”

沈馥不觉冷笑,游目半晌,方道:“我脾气古怪,若是有什么得罪之处,还望海涵。”康平、康安忙忙叩首,连道折煞。菀菊道:“不知宫中有何规矩,还请两位公公提点一二。”二人忙说不敢,康平回道:“现有妃嫔十六人,俊甫七人。其中妃嫔有从一品的慎夫人,正二品的德妃、惠妃;从二品的舒妃;正三品的叶贵嫔,从三品的柔昭仪、李修仪;正四品的恬嫔;从四品的孙良容,吕芬容;正五品的梁善媛,以及正六品的美人三位。俊甫有二品的慧钦御华、安御华,三品的侍卿只有主子一人,另有五品的顾雅人,六品的修人三位。”

菀菊道:“那妃嫔似乎不足十六位?”康平答道:“还有两位是原来的欣妃、茜贵嫔。因故去了份位,现于太平行宫思过,待年期满,方能复位。”顿了顿,又讪讪道:“其中腌臜的事可入不了主子的耳朵,主子不知为妙。”沈馥颔首,又听康安道:“妃甫之中,除了慎夫人、德、惠、欣三妃与安御华,都是元年后入的宫。”

沈馥又问晨昏定省的礼数。康平道:“主子如今是三品的侍卿,只消每月去昭阳宫给惠妃娘娘请安即可。”沈馥一奇,道:“只给惠妃请安,恐怕有失礼数。”康平忙回道:“主子有所不知,德妃娘娘是一早去了行宫修行的,慎夫人近年也与德妃一处礼佛,届时避暑之时便可相见。”沈馥又问六位俊甫是如何性情,如何品貌。康平答道:“奴才素来在娘娘们的宫里行走,对几位俊甫的性情也并不熟知。听说慧钦御华是个通文墨、善音律的,为人也随和,主子若喜欢,大可去慧钦宫走走。阮修人同慧钦御华向来要好,特许与慧钦御华一起住着,同主子年纪也相仿,也是个好相与的。”

康安道:“奴才本在璟仪宫伺候,年初才调到这儿。安御华早年随皇上东西奔走,把身子熬坏了,近几年大多闭关修道,是不大见人的。据说安御华极善吹箫,当年皇上和安御华山中初见,御华的箫声把天上的凤凰都给引了下来!只是庆宝初年禁了箫音,奴才倒是不曾闻见,实在可惜。至于顾雅人原是安御华的侍童,现下住在濯柳轩里,因是少年新宠,难免有些心浮气躁的毛病,主子大不必理会他。”

一时又有各宫献礼,康安便退了置办。沈馥又向康平道:“俊甫之间可有什么礼数?”康平忙道:“俊甫之间不必多礼,只是有一项万万不可。”沈馥道:“公公请说。”康平道:“那便是俊甫之间若要会面,须得知会皇上或是惠妃娘娘,以避议政之谤。”沈馥走了几步,瞧见前方月洞门里芭蕉冉冉,乱红坠地,只是栅栏紧闭,挂了一个大大的铜锁。康平道:“那是浣月楼。”

三字入耳,不觉思及旧年六月芜苏客居的光景,竟恍然大梦一场,沈馥心里一动,意欲过去一看。康平却跪道:“那处乃是前朝后妃幽闭之所,大为不详,还请主子留步。”沈馥听了,笑道:“既是前朝旧事,又何必惊慌。试问天地之间,哪处不冤魂,何地无新鬼?”康平听了这话,不觉抹了抹汗,也不得不取钥匙将门启了。

第2章第一回珍自珍上下夜剖心情不情古今月迷人下

这浣月楼久无人居,宫瓦残破,壁垣断颓,对着花云柳烟,雀鸣莺啭,更觉一番凄凉光景。一石一草,沈馥皆觉莫名熟悉,旋即失笑,寻思道:“大约是楼名之故,方有此感。”

入得门去,处处厚灰陈积,在在蛛网密布,连那挂的画也早落在黑漆嵌螺钿云足翘头案上了。沈馥命菀菊取了来,却是一副《云山雁飞图》,不过寥寥几笔,却是逸兴翩飞,安然自在的光景,上题着元裕之的《雁丘词》,落款曰:爱卿雅存,丁丑年孟秋无梁殿御笔。并一枚朱印,仿佛是“天假永年”四字。沈馥悄悄示意菀菊收了。

一时上楼,也不过一派颓废景象,只依稀瞧得出昔日富贵光景。但见紫檀雕缠枝西番莲平头案正中摆着一个赤金镂雕楼阁形香炉,左右设了一对天青瓷长颈瓶,供了几枝黄玉莲花,正中壁上挂着一轴持莲观音像。正是:入殿已非前度主,拂阑犹有旧啼痕。巫山除却无得似,却把新人作旧人。三人绕过一个达摩渡江图的大屏风,又过一道珠帐,却是一间书房。沈馥笑道:“这儿好。重新收拾了,以后便住在这儿。”康平忙道:“这事儿还容奴才禀明圣上。”

沈馥径自行至架前,忽地目光一凝,取下一部书,因笑道:“这话不错,只若是皇帝不允,便教一把火烧了,我也在下头好看!”康平一听,忙跪了磕头,大呼恕罪。沈馥教菀菊收了书,又提脚踢了康平一记,笑道:“你碰得一鼻子的灰可怎么伺候我,快起来罢。”康平起身赔笑道:“谢主子的恩。是奴才的贱嘴冲撞了主子,主子如今的荣宠,圣上连那蓬莱洲都建了,别说一栋旧楼,只要主子喜欢,哪怕是那天上的广寒宫也给搬下来!”沈馥不由暗蹙双眉。康平心里还来不及奇怪,直暗悔马屁拍到了马腿上。

待到饭毕,康平自晧旰殿回来复命,传话说皇帝已允了重修浣月楼的事。沈馥正在读书,随手将一只玛瑙碗赏了他,又道:“见你是能干之人,不如替我再求个恩典。”康平忙道不敢。沈馥道:“只将那浣月楼三字换做玩月楼,也算功德圆满了。”菀菊一听,心下莫不恻恻。沈馥将书一合,嗟叹一回,向菀菊道:“将这书好生在架上藏了,切不可教他知道。”菀菊一看,书名乃《浣月楼秘史》,俨然前朝旧物,不免疑心。

沈馥道:“这书说的正是他的痛处,只是现下也算助我。”菀菊何等乖觉,也不必多问,只悄悄收在素日存琴谱的匣里,安在书架的显眼处,又取了万啃塔压在匣上,因道:“公子如此倒也无可无不可,只是此事定是人有意为之,恐怕来者不善。”沈馥颔首道:“正如这书中所说,后宫难免心怀鬼胎之人,未料这么快便见着了。”又自笑道:“也实在有趣,为了赵旌这样的人,竟欲争得头破血流!”菀菊忙低低喝道:“公子!”沈馥忙拉住菀菊的手,往自己嘴上轻轻打了一下,仰头堆笑道:“菀菊哥哥莫要生气,我日后再不唤他名字便是!”又如儿时一般甜言美语的撒娇一番。只不想康平此去,一心想着邀功,却遭了皇帝一顿好打,被降职调到别处去了。此处略去不提。

不过几日,玩月楼大修告竣。阖宫上下便忙着添置一应用物,菀菊在边上督得紧紧,不许有半分差错。用了午饭,沈馥喂过梅花鹿,正在堂中吃茶。李祥斋进来请安,笑吟吟道:“圣上说今晚陪侍卿进膳。”又退了一步,跪贺道:“恭贺侍卿承恩之喜。”沈馥笑道:“李公公客气了,若是不忙,便留下来吃杯茶润润嗓子罢。”菀菊立奉了一个紫水晶匣上来。

李祥斋谢恩而坐,一观那匣中之物,不由抬眉道:“这茶莫不是今年的玉枝松萝!侍卿的恩宠可真是宫中独一份啊!”沈馥道:“公公此言差矣,我如何及得上几位娘娘。”李祥斋含愧道:“这几日因着恬嫔娘娘有了身孕,圣上便少不得去藻和殿看看。再者,几位娘娘也年轻,圣上给绊住了脚,因而冷落了侍卿也是无奈。”沈馥笑道:“非也,公公误解我意。圣上乃是天子,身系天下万民,于房事上节制几许,方是长远之计。然此话宣诸我口,未免造作,到了别人耳中大约也成了争宠求欢的手段,故今日只望公公时常劝说些个。”

李祥斋听了,忙笑道:“难怪圣上一来就给侍卿如此位份,眼下看来怕是封君也是指日可待!”沈馥听了,不由垂眉道:“公公这话说得好没道理,如今后位空悬,四妃中唯有德、惠二妃,嫔妃中尚无显达之人。我为男子,一无家门仰仗,二无子嗣依靠,怕是晚景凄凉。”李祥斋劝了几句,又压低声音道:“侍卿切不可妄自菲薄。圣上昨夜宿在蓼风馆时唤了侍卿之名,使得柔昭仪娘娘有些不快。今儿早上,娘娘就抱怨到舒妃娘娘那儿了,不巧舒妃给圣上提了提,圣上便以诽谤尊上之名禁了柔昭仪的足。由此可见,侍卿在圣上心中的分量。”

沈馥听罢转颜,又命菀菊将整套的木鱼石茶具取过来,向李祥斋道:“这茶具虽有些粗陋,平日里闲玩罢了,还望公公收下。”李祥斋忙下跪谢恩,竟不敢辞,又略叙了几句,便折身告退。沈馥见他走了,忙向菀菊小声道:“菀菊哥哥,我学的可像?”菀菊扶沈馥在榻上躺了,道:“公子何等聪明,自是天衣无缝。”沈馥揉揉脸,嘀咕道:“笑得脸都僵了。”菀菊不由忍俊,道:“无论这李祥斋是否肯替我们打点,也算是有备无患。”沈馥道:“依样画葫芦,却也不难。”菀菊服侍他吃了牛乳羹,问道:“只是那康平办事尚可,公子为何不能容他?”沈馥道:“不是我不容他,是他不能容他。”菀菊暗叹一声,再不多言,只悉心服侍。

到了夜里,皇帝与沈馥用了晚膳,便登楼一观。但见正中紫檀大理石条案上设了一个三足青铜香鼎,两边各设了一对宝瓶,插着数枝紫玉兰,上头仍悬着那副画,只是上头题着周美成《关河令》里的上阕,曰:“秋阴时晴向暝。变一庭凄冷。伫听寒声,云深无雁影。”西间用黑漆嵌八宝屏风隔断,外间放着一张酸枝木玫瑰美人榻,榻边设着一对海棠式小几子,上置了木鱼石仿根雕茶具。过一道珠帘,便是卧室。正中摆着一张紫檀雕漆月洞式架子床,满眼的镂雕山水,佳宝镶嵌。架子上挂了水墨白绫帐,以莲花钩束起。榻上铺着雪青缎锦被并两只素日用的枕头。

又走到东间的书房,却以一个黑漆的博古架隔开,正中大理石大桌案上笔墨纸砚无一不有,西墙上挂着一卷扣石问山图,月牙案上设了一个白瓷香炉而已。又又一道竹帘隔出一小间琴室来,月洞窗下置着桌椅,迎面墙上置着大书架,磊了满满的书。沈馥喜不自胜。皇帝暗暗生奇,寻死道:“怎的如此了?平日里也不见他笑一下。”沈馥心里高兴,不由忘了分寸,只拽了皇帝衣袖,道:“毓白怎么知道?这儿的格局竟也同濯香馆里头一模一样!”

皇帝见他忘形,笑道:“那你预备如何谢朕?”沈馥听了,却是一惊,如同打回原形,退了一步,揖道:“臣甫一时失态,还请陛下恕罪。”嗓音也小了,头也垂了。皇帝笑道:“侍卿何罪之有?只是朕有一事不解,这康平素来老实,竟是第一日便把你给得罪了,却是为何?”沈馥低眉道:“诚如陛下所言,康公公是个老实人,老实人说话必然老实,却也因此失了分寸。话已传到,陛下亦恩准了,可见错在康公公自身;况且下旨杖责调任的是陛下,并非臣甫。”

皇帝不置可否,一笑了之,只将沈馥搂在怀中,贴着他的耳朵道:“不说那事。如此良宵岂可辜负了,本是浣月雅事,如今却要玩月。莫非是要……”沈馥身子一僵,涩然道:“张太医说近日不可、不可行……”话尚未完,便从颊上烧红到耳根。皇帝不由露出几分得色,放开他道:“不逗你了。听闻你素来爱琴,不如弹奏一曲,以此谢恩。”沈馥正疑他竟这般轻易揭过,也不便细想,只命人快去取九霄环佩来,早了此节。

一时焚香净手,随手抚就,却是一曲《行香子》。沈馥情思辗转,欲诉无言,唯有诉诸七弦,又怕皇帝察觉,匆匆收尾。皇帝同是天涯沦落,不觉魂随琴销,低低吟道:“长相思,在长安。络纬秋啼金井阑,微霜凄凄簟色寒。孤灯不明思欲绝,卷帷望月空长叹。”沈馥先是一惊,亦感心中情思,吟道:“美人如花隔云端。上有青冥之高天,下有渌水之波澜。天长路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

皇帝含泪道:“你也知这《长相思》?”沈馥缓缓颔首,只定定望着皇帝,仿佛得见赵漭,情深似海,含泪欲坠,因道:“日色欲尽花含烟,月明欲素愁不眠。赵瑟初停凤凰柱,蜀琴欲奏鸳鸯弦。此曲有意无人传,愿随春风寄燕然。忆君迢迢隔青天。”【注:唐·李白《长相思》】皇帝一惊,遂觉心如刀搅,又似蜜糖浇灌,仿佛梦魂千年,一朝得见。又见沈馥眉目缠绵,似有几分真意,益觉得偿夙愿,满心欢喜,不禁将他搂住在怀。而那沈馥两眼俱空,不知望向谁边,袖下却暗自握紧双手,所谓兵行险招,绝不可有一丝大意。正是:弁未金钗咏未真,强颜欢笑忍偷生。艳影怕从明镜见,泪痕唯教枕函温。

不觉宫漏声沉,月华影转,因这沈馥身子不便,复奏一曲《凤求凰》便歇下。皇帝见他睡熟,方在书斋坐了,见书架上搁着万啃塔,便笑道:“这倒是精巧,只是他这么大了,竟还玩这个。”子薛回道:“主子解到这处便不得了,所以一直放着。”又见皇帝欲伸手把玩,忙讪讪提道:“主子是孩子心性,一向不许别人助他,还请陛下……”皇帝忍俊不禁,“这样摆着,若是少了一块,他岂不又要恼?把架上的琉璃盘子拿来。”

子薛得令,忙着宫女取了,又亲自照原样放了。皇帝信步玩赏,忽见条案上置了一个蓝田玉的比目磬,不觉注目许久。子薛忙道:“这比目磬是主子自陶然轩带来的。”皇帝颔首,又问道:“他可还带了什么过来?”子薛回道:“唯有这比目磬是主子素来爱护的,说是很有些眼缘。”皇帝一听,便取了悬在西番莲紫檀雕架上的小锤,轻轻叩之,但觉鸣声泠然,悠悠而去,不觉心中一动,向李祥斋道:“去把朕的那管箫取来。”李祥斋一愣,暗自寻思道:“眼下已禁箫多年,皇上这又意欲何为?”口内却忙笑道:“那奴才可请早去了,回来好讨侍卿的赏。”躬身欲退。

皇帝却道:“不急,等明儿他起了身再送过去。现在取来,他便不肯睡了。”李祥斋忙掌自己的嘴,道:“奴才该死!就想着讨侍卿的赏,却把这儿事给忘了!该打该打!”皇帝笑道:“何罪之有?只是这话却是不错,那管箫朕亲自收着,待你寻了出来可不要到明天?”李祥斋忙道:“皇上说的是。——方才藻和殿的小太监过来传话说恬嫔娘娘身子有些不妥,陛下不如去那儿坐坐。”皇帝一听,蹙眉道:“身子不妥,那便请个太医。……朕也有时日不见安御华了。”李祥斋道:“眼下御华正闭关,陛下不如……”皇帝笑道:“愈发会当差了!”李祥斋忙自掌一嘴,出去唱诺道:“摆驾璟仪宫!”皇帝一去,众人皆稍稍松解了几分,子薛奉命打点了一番,却见菀菊急匆匆的跑出来,面如纸色一般,向他道:“快!快去请张太医!”子薛拔腿便跑了出去。

不知究竟所为何事,且听下回分解。

第3章第二回将计就计血警群芳人云亦云情生宿孽上

话说菀菊命传张昇,阖宫顿时忙做一团。张昇自也不敢怠慢,立时匆匆赶来。只见沈馥仅着了寝衣倚在软垫上,菀菊正服侍他漱口净面。张昇请了安,迟迟疑疑的问道:“侍卿可是又有些……”沈馥截言道:“想是今日贪嘴,吃了不少甜的腻的。”子薛忙掇了绣墩请张昇坐。菀菊扶出沈白的一只手来,搁上脉枕。张昇切了好一回儿,又观了面色,方道:“这本不该说,只是微臣也劝侍卿一句,既来之则安之,事到如今,侍卿还需看开些个。”

沈馥惨然一笑,道:“也没什么。只是药难吃得很,劳烦先生开些容易下口的罢。”张昇忙道不敢,因道:“眼下正值春夏之交,脾胃不调也是有的,侍卿若不爱吃那些,只取新鲜的竹茹煎服代茶饮即可。”菀菊一听,忙去置办。一时屏退左右,沈馥道:“还请先生行个便宜……”张昇凑近一听,大惊失色,立时跪在地上道:“臣明白侍卿的苦楚,然这事关皇嗣,臣万万不敢。”

话音一落,便听极轻极轻的一叹,又听瑟的一声,却是一滴泪珠儿落在了自己的手背上,莹莹生辉,幽幽发香,宛若花间朝露。张昇瞧着,不觉痴了半晌,抬头看去,那沈馥怔怔垂泪,说不出的无辜茫然,仿佛失群雏雁,迷途幼鹿,直将他的一颗心搓揉得粉碎,不由恨得直在地上磕头。菀菊打帘子进来,忙将张昇扶了坐下,强笑道:“公子发脾气,倒教大人替我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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