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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昇一路将沈馥照料,聚散悲喜,自是看在眼里,想他天真稚拙,却落得这般境地,大是不忍。只是他于宫中浸淫多年,怎敢失了分寸,纵使心下恻然,也不能表露半分,如今一见沈馥这般,已知内有曲折。菀菊替张昇包扎一番,才将布老虎枕头取来,又止不住拭去眼角泪痕,方请张昇一看。布老虎线口已开,里头塞着一只布偶。那布偶腹部扎了一根长针,背后书了生辰八字。

张昇低呼一声,脸色大变,忙问何处得来。沈馥被他唬了一跳,忙忙摇头。菀菊道:“这布老虎是主子自小的玩物,今日迁宫也不过几个时辰,竟也被寻了空……”张昇本不欲趟这浑水,但见沈馥一入宫中,就遭此大祸,不由生出义愤,因道:“宫中最忌厌胜之术,这上头分明是恬嫔娘娘的生辰,还请侍卿尽快将此物销毁,万万不能中了此人一石二鸟的计策!至于那天花粉,请恕臣不能从命。”沈馥本想此祸皆由腹中孽子所起,便想除去了之,谁料竟是有人加害于他,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唯有跌在菀菊怀里呜呜的哭了。菀菊忙拿帕子给他擦,一面好言好语的哄了半天,方与张昇在外间坐下。

菀菊屏退左右,敛衽请罪。张昇吓得忙给扶住,因道:“小哥何苦行这大礼。”菀菊红了眼圈,说道:“公子自小连落花也不敢轻踏,如何能残害腹中孩儿。”张昇回想那一滴残泪,恰似万箭攒心,因长叹一声,道:“男子有孕终究有违天理,奈何那一位却要逆天而行,我等不过蝼蚁,如之奈何!”菀菊一听,眼眶发热,哽咽道:“大人若是对公子有半分怜惜,还请给个便宜。”张昇忙道:“除却堕胎一事,其他我皆可答允。”菀菊强笑道:“公子心中敬重大人,便是菀菊错了注意,也万万不敢牵累大人。”便附耳上去说了。

张昇权衡半晌,终也应承。打发了张昇,菀菊方入了内室,向沈馥道:“这怕也是那送书之人所为,到底是我看管不周,才生出这桩事儿来。可公子若使得这个法子,怕要伤着自个儿身子!”沈馥哽咽半晌,方出声道:“近身的东西都被人寻了空儿,岂可坐以待毙?而肚子里的这个东西……”菀菊一听,益觉寸肠如割。沈馥蓦的握紧双拳,咬牙道:“他如此害我,我自也要夺去他珍视之物!”说完却浑身一个激灵,倒似被自己的话惊吓住了。

菀菊也吓得脸色煞白,道:“公子怎可做这样玉石俱焚的事!”沈馥抽噎几下,道:“菀菊哥哥,在这宫里,子薛和子袁虽好,可我到底只有你一人了!你可莫丢下阿白不理!”见他满脸的无助惊惶,俨然旧日那可怜可爱的小公子,菀菊心弦一颤,只觉痛心入骨,忙紧紧搂了沈馥,叠声应允,信誓旦旦。主仆二人抱头饮泣,相互慰藉,至四更天,方歇下不提。

这日,沈馥于太液池游玩。但见远空如洗,碧水连天,琳宫嘉苑,嘉树琼花,波涛浩淼,鳞光潋滟,便如同那瑶池仙境一般。沈馥素衣无瑕,不与群芳同列,正如谪仙临凡,般般入画。如此春景,真如濯香馆当年。沈馥赏了半天,兴致大起,命人备笔墨纸砚,画起画儿来。子薛见满纸春花,不住拍手赞道:“主子画的花儿好像活的一样!”子袁笑着嚷嚷道:“分明就是真真的,要奴才说,等主子画完了,这蜜蜂、蝴蝶全跟主子去了!”

菀菊笑骂道:“你们这两个就知道耍嘴皮子的,还不给主子磨墨换笔。”沈馥含笑不语,只执笔描绘,贯注全神。待画就数株桃花,沈馥不由含泪,轻轻自语道:“良辰美景奈何天,如此,倒也相衬。”一时子袁报说是康安命人传话来皇帝下令搜宫。沈馥一笑了之,只道:“搜什么,不过是原样取出来罢了,添不了什么乱。”菀菊取了酸梅露,笑道:“想必是渴了,主子润润嗓子罢。”约摸过了一个时辰,菀菊对岸有一行人匆匆而来,便示意沈馥。沈馥微抬眼帘,唇角溢出一丝笑意,命道:“咱们只管玩咱们的,可要尽兴了!”子薛、子袁得了令,捋了袖子,磨墨调色,益发卖力。沈馥一心在杏花蕊上,悬腕填染,莫不慎重。

忽听李祥斋一声唱诺:“皇上驾到!”沈馥方由菀菊扶着站了来。还来不及请安,皇帝已一脚踢在沈馥胸口,破口骂道:“竖子!胆敢残害皇嗣!”沈馥遂口吐鲜血,倒在地上蜷作一团,只死死咬住嘴唇,并不分辨什么。菀菊面色如土,立即膝行数步,将沈馥搂在怀中,含泪哀道:“皇上使不得啊!主子身子弱您不是不知!”皇帝冷笑,“他身子弱,心机却深!——给朕将整个舞雩宫封起来!至于这个胆大包天的东西,给朕一并押回宫去!”

菀菊还待乞求,皇帝已拂袖而去。李祥斋瞧了沈馥一眼,不由急得跺脚,又忙忙跟了皇帝去。还没走几步,却听见子薛失声惊叫:“血血!主子出血了!”皇帝尚未行远,听见动静,心下重重一坠,也顾不得前话,只忙忙赶回去相看。但见沈馥窝在菀菊怀中,面色如纸,鬓角满是细密的冷汗,双唇紧抿,银牙咬碎,早疼得说不出话来。那霜白衣裳上泅了碗大的一块红,光天化日之下,刺目惊心。众人皆惶惶然盯着,呆若木鸡。

皇帝亦是如遭雷击,半晌,方暴喝道:“还愣着作甚?快传太医!”菀菊提点道:“请张昇张太医!”子薛得令,忙不迭去了。皇帝心急火燎,只一脚踹开菀菊,将沈馥打横抱起,叠声唤道:“玉奴,玉奴!”也是忧心如捣,肺腑似煎。李祥斋忙传轿辇,摆驾舞雩宫。

过了片刻,张昇入宫,一进玩月楼东暖阁,但觉血腥扑面,心道不妙,快步进了内室。诊了好一回儿,复观沈馥舌苔、面色,立时开方子命药童下去煎煮。沈馥面如白蜡,眉心紧蹙,蜷了蜷手指,触及张昇衣袍。张昇不忍,道:“侍卿何苦如此?”沈馥强自一笑,道:“我还有一事相求,不知先生答不答应?”张昇忙道:“侍卿请说。”沈馥道:“还请事成之后,告知皇上胎象稳当。”张昇心下一惊,道:“此……此乃欺君之大罪!”沈馥虚弱一笑,径自闭上眼睛,唯有一滴泪珠儿滑落鬓边。菀菊心如刀割一般,直将眼光凝注在张昇脸上,满是哀求之色。张昇迟疑半晌,诺诺应了,也不知为何如此,唯有暗自叹息。

待亲自服侍沈馥饮了药,方出来面圣。皇帝苦等许久,心急如焚,忙向张昇问道:“侍卿现下如何?胎可保住了?”张昇肃容回道:“二人俱安。只是还请皇上降罪。”说着,撂袍跪下。皇帝奇道:“朕的侍卿与孩子都无事,你又何罪之有?”张昇含愧道:“侍卿自入宫以来,便有些胎象不稳之兆,微臣以为是侍卿向来体弱更兼水土不服之故,是以不曾留心,以致险些酿成大祸。还请皇上赐臣死罪。”皇帝疑道:“莫非是人为之故……”

张昇叩首道:“皇上英明。见今日之状,微臣怀疑侍卿曾用过天花粉。”此话不啻平地惊雷,皇帝心念一转,蓦地拍案而起,两眼仿似射出一双利剑,“向来宫中禁用此物,他胆敢……非要与朕来个鱼死网破么?”张昇惊惶不已,连连叩首,“皇上息怒!还请听微臣说完。若是这天花粉是侍卿自己的,孩子也必然到不了今日;并且侍卿身上的分量并不十足,微臣推算也不过近一月,只怕是为人所害!”皇帝听了,目色一凛,忙命李祥斋将那搜得的布偶取来给张昇过目。张昇执着布偶一闻,又取了剪刀剖开,捻了其中颗粒往鼻尖一送,面色大变,禀道:“皇上,此乃天花粉无疑!”皇帝冷笑道:“看来,是有人想一石二鸟,坐收渔翁之利。”便打发了张昇,吩咐李祥斋彻查此事,有兀自静了半晌,方入内室。

只见水墨字画白绫帐以莲花钩高高束起,一人着了一件缥色蚕丝寝衣倚在栏上,身上盖着雪青缎锦被,腰后垫了几个福枕,菀菊正坐在边上服侍他吃药。只听他轻轻的道:“不吃了,这药苦得很。”菀菊劝道:“主子且吃一些罢?您不为自己,也要着紧肚里的……宫里已没了一个孩子,可千万……”那人一听,似是笑出声来,又搜肠抖肺的嗽作一团,撕心裂肺一般,入得皇帝耳去,尽作了锥心刺骨之音,催得他肝肠寸断。

菀菊忙忙斟茶倒水,又是好一番折腾。待里间稍稍静了,皇帝方撩帘进去。只见沈馥平躺在架子床上,枕头已换做了一个粟玉芯子的吹箫引凤图苏绣枕头,足下垫着个葡萄紫的鸳鸯团花软垫。菀菊见驾施礼,便端着盘盏退去。见皇帝进了来,沈馥不由得瑟缩了一下,便瞥过头去,口内道:“臣甫失仪,不宜面圣,还请移驾。”

见他肤色湛白,浑无血色,竟比那白绫帐还清冷几分,那鬓边微微濡湿,俨然泪痕未干,皇帝简直痛不欲生,含愧道:“今日之事是朕偏听偏信,教你受了委屈。”沈馥一动不动,轻轻嗽了几声,木然道:“臣甫不过纤尘毫末,皇上九五之尊实在不必挂心。”皇帝坐在床头,听了这话,也是怔住了,一时间五味杂陈,许久方道:“也罢,你好好静养。朕过几日再来瞧你。”沈馥轻轻一叹,把眼睛闭了。皇帝五内酸涩,拈起一缕青丝,淡然冷香,拂却还存,又替他掖了掖雪青缎锦被,依依不舍的去了。

且说皇帝委命惠妃彻查巫蛊之事,而恬嫔小产亦免不了责罚六宫,藻和殿上下宫人皆关入暴室,舒妃、柔昭仪也因监管不力而罚俸半年。又因西北夷族扰境犯民,抢地夺粮,光王请缨出塞,不免又牵出言官一番立储之说,闹得皇帝焦头烂额,一连几日宿在晧旰殿处理政事,便把后宫抛之脑后。

却不想那日太液池罪责侍卿之事遍传后宫,一时间众说纷纭,异论争鸣,又因皇帝庇护,更使女眷愤懑无休,众憎难抑。恬嫔颇为不忿,一心断定沈馥以厌胜之术夺去她腹中胎儿,便以责罚过轻为由,一连几日,不是在昭阳宫求见惠妃施以重罚,便是在舞雩宫外谤毁辱骂。恰逢沈馥请安,恬嫔悲愤失态,对其唾面掌掴,遂被惠妃处以冒犯尊上之罪,又怜其丧子不久,只命其回宫思过作罚。

第4章第二回将计就计血警群芳人云亦云情生宿孽下

这日,皇帝摆驾昭阳宫。惠妃只一身家常衣裳,挽着披帛,两鬓贴了膏药,头发挽作倭堕髻,簪了一枚嵌八宝五蝠捧寿簪并星点珠花为衬,温婉之中更觉清丽。皇帝见她行礼,便忙扶了,嗔道:“还病着闹什么虚礼?”惠妃不禁遮了双鬓,含羞道:“臣妾失仪了,还请皇上容臣妾更衣面圣。”皇帝含笑相望,目光柔柔落在她鬓边的膏药上,道:“难为你心细,倒剪作玉兰花的形状,比寻常的花钿更别致些。”

惠妃笑道:“芹阮先生的好药,自然不能糟蹋。”便命贴身的采苓奉茶。二人闲聊几句,皇帝难免说起前朝之事。惠妃便道:“臣妾深居宫中,不闻外事,然宫中众说纷纭,总有入得耳的。立储一事,关系江山社稷,只是皇上春秋鼎盛,提这事儿却是该打。”皇帝道:“立储一事朕心中早有计量,也不劳他们参详。只是许久不见你,倒要告罪在先。”惠妃含笑道:“臣妾不敢。臣妾得幸于皇上,已是天大的福分,不敢奢求其他,只希望皇上可以顺心遂意,天颜常展。况且臣妾已过了生养的年纪,皇上若是得空,还是去几位妹妹宫中走动,便是几位俊甫处也是好的。”

皇帝心中一涩,握了惠妃的手,道:“水瑶,你是否还在怨朕?”惠妃温婉含笑,浑无怨怼,道:“皇上是一国之君,自有道理。涵儿不懂事,又爱玩,随着洌儿收收心也是好的。”皇帝一愣,又长叹一声,因道:“你要是这样想,朕也放心了,只怕涵儿与朕因此生了嫌隙,倒教你在中间为难。”惠妃柔声道:“多年的父子情分岂是一朝可损的?何况矫诏一事本与涵儿无关,皇上也不曾点明,便是满城风雨也不过是流言而已。涵儿清者自清,皇上公正严明,臣妾小小女子,有什么可为难的?”

皇帝闻言一笑,道:“什么小小女子,能将这后宫操持好,便是男子也不能及的本事。”顿了顿,又正色道:“涵儿年纪也不小了,也该历练了,朕想封他为景王,随漭儿出征。”惠妃一惊,忙道:“臣妾多谢皇上厚爱,只是涵儿年纪尚小,恐怕受不起这等恩典。”皇帝笑道:“朕为人君,亦是人父,朕说他受得起,他便受得起!”惠妃听了,颇有些迟疑,心下迅速一转,到底展开笑颜,领旨谢恩。

恰值宫女端药进来,皇帝唏嘘道:“这几日也辛苦你了,否则好好的怎么又病了。”说着亲自服侍惠妃吃了。惠妃觉得苦味冲鼻,便命焚百合香,又笑道:“皇上若真的疼臣妾,臣妾便想再讨个恩典。”皇帝道:“但说无妨。”惠妃斟酌片刻,道:“前日里恬嫔一事久无定论,宫中颇有非议。一日不能释疑,侍卿便一日受人责辱,既寒了众姐妹的心,也伤了侍卿与皇上的情谊。况且,恬嫔对皇上一片深情,她母家张氏一族又于前朝有功,还请皇上斟酌。”皇帝问道:“你怎知侍卿冤枉?”

惠妃温言道:“臣妾以为,皇上绝不会宠爱藏奸之人。何况那日侍卿受唾面掌掴之辱,却不忍治恬嫔重罪而进言劝说,是以臣妾才免去责罚,只命恬嫔思过静养。”闻言,皇帝心下益发的酸楚,寻思道:“若非水瑶告知,竟不知他是这样的人品!”又想起那濡湿鬓角,点点晶莹,仿似鲛人泣珠,不由兀自怔了半晌。惠妃眸色一黯,又解颐道:“皇上可是想念侍卿了?”皇帝淡淡一笑,道:“他好好的,朕又想什么?不过是想念恬嫔那个未出生的孩子。”因问恬嫔境况。惠妃面露不忍,低眉道:“恬嫔只当自身失德,不得保全皇嗣,更见罪于皇上,故此日日以泪洗面。”

皇帝一听,眉心紧蹙,含愠道:“恬嫔失子,朕焉得不痛?只是她太过任性,几次冲撞了侍卿,侍卿身子弱,又是个锯嘴葫芦,倒教朕不知如何是好了。”顿了顿,又道:“罢了,恬嫔一心诞育皇嗣,其心可嘉,便进她为四仪之一的顺仪,破例保留尊号,一则安抚其失子之痛,二则女子和顺为美,要她谨记谨行。”惠妃道:“到底是皇上心疼恬妹妹,臣妾先替妹妹在此谢过。柔昭仪还委屈说皇上把咱们姐妹忘了,真是该打!”皇帝笑道:“可见昭仪心里也想着朕,那便也解了她的禁足。另外,李修仪照顾慎夫人有功,应进为贵嫔,赐号曰庄,以作表率。”惠妃听了,忙一一吩咐下去置办。

皇帝含笑道:“你说了这许多,也不想着为自己讨个恩典。朕知道你为督建蓬莱洲一事尽心尽责,光是内务院便亲去了好几回,还下令务必尽善尽美。原先修建打理舞雩宫的赏,朕也还欠着你。”惠妃道:“这些本是臣妾职责所在,何况蓬莱洲尚未建成,臣妾不敢居功。此次巫蛊之事,臣妾已撤换了舞雩宫中的普通宫人,只是究竟如何了结此事,还请皇上明白示下。”皇帝听了,敛容道:“朕无他想,只要再无人提及此事,再无只言片语便可。——若当真毫无线索,便去弃宫走走,总有些头绪。要紧的是蓬莱洲。”惠妃心下一惊,立时心神领会,恭谨应了。

又说这宫中几位妃嫔晋升,外头是一片波涛汹涌,然舞雩宫里却是一派宁静祥和。沈馥渐也可下床走动,因着皇帝无暇踏足舞雩宫,便由菀菊陪着在宫中闲逛,栽花饲鹿,聊以解闷。

只是赏赐依旧丰厚,足以另他人眼红,一时间你言我语,诟谇谣诼,更有流言以前朝思宗爱妃柳氏作比,意指沈馥沈玉奴身带异香,妖媚祸主,不得善终。

是夜,月朗风清,沈馥登楼临风,极目远眺。唯见琳宫巍峨,琼楼叠嶂,然心思恰如飞云散绮,远渡关山,幽栖塞上,只是千百个念头到了极处也不过化了一声珍重而已。菀菊取了百蝶穿花冰纨披风给沈馥穿了,劝道:“起风了,公子进屋罢。”沈馥茫然四顾,复又长叹,方回了屋里。恰巧子袁提着黑漆描金海棠提匣气冲冲的进了来,一壁口内还骂道:“这些拔屌无情的狗东西!”沈馥哪里听得这样不雅的话,早蹙眉侧过脸去。

菀菊修眉倒竖,斥道:“嘴里不干不净说什么?主子宽容,倒教你这般没了规矩!”子袁忙赔罪,依旧是气鼓鼓的。沈馥却笑道:“骂他做什么?难道还拘着礼数将自己憋坏了?”菀菊道:“公子别惯着他,指不定那日就死在这根舌头上!”子袁涨红了脸,一时又是胆怯又是委屈,愤愤嚷道:“主子是不知他们说得多难听,奴才一时气不过才与他们理论!他们骂奴才也罢,还骂、骂主子是、是不阴不阳的……”说着竟放声哭了起来。沈馥携了他手,莞尔道:“我只问你,我可是他们口中所言之人?”

子袁瞪着眼拼命摇头,又哽咽道:“主子是奴才的大恩人,当日若不是主子护着,高公公早将奴才活活打死了!主子的大恩大德,奴才一日活着便一日不忘!不、不是!是死了也不忘!”沈馥粲然一笑,执绢子揩去子袁脸上眼泪,慢慢的道:“那便好,子袁,我一日护着你,你也一日护着我,凭他们怎样,我们都一样,何如?”子袁点头若捣蒜,又呆呆的望着沈馥,竟渐渐把脸红了。菀菊见了,一把拎住子袁的耳朵,薄责道:“愈发没了规矩,哪里有主子服侍奴才的道理?”

子袁嗷嗷喊疼,方夺过手绢胡乱擦了。菀菊将提匣启了,取出汤药来,又听子袁嗫嚅道:“主子这几日愈发好看了,奴才瞧着比园子里桃花还好看些!”菀菊笑骂道:“你这小东西还编排起主子来了!”子袁一躲,二人便笑闹起来。沈馥看他们玩笑,心里也有几分松快,一时思绪翩飞,不觉喃喃道:“若说桃花,青蓉山的方为佳品。”两眼也往那窗外望去,瞧见那隐隐摇摇的树荫繁枝里头,不知何时多了一窝茸茸可爱的嫩黄雏鸟,不觉一呆,因想起旧年住在松州的光景来,遂又凄然自语:“却不知桃花坞的怎样,只怕穷尽此生都无法知晓了罢……”

这时候,却听帘外一把阔朗男声道:“玉奴在说什么呢?”不是皇帝又是谁。菀菊、子袁忙下跪磕头,待奉了茶,便知情识趣的退了。皇帝道:“看来朕来得不巧了。”沈馥忙敛容正色,却也不行礼,口内不痛不痒的唤了一声“皇上”,便径自取梅花几上的小碗,慢慢将汤药吃了,又从小瓷碟里拈了一粒山楂含在嘴里。见他垂睫不语,眼圈晕红,倒有几分哀怨气闷的意思,皇帝哑然失笑,命人将带来的血燕兑上热牛乳,奉于沈馥。

沈馥一见那汤色,不黄不白,便有些恶心,要命人拿下去。皇帝莞尔而笑,径自接了,用银匙舀了一勺,作势要喂他。沈馥见他眼中殷切之情,不寒而栗,只佯作受宠若惊,道:“臣……我受不起。”皇帝见他说话,也有心要逗他一逗,便立眉道:“玉奴!”沈馥心下一惊,只讪讪瞧了皇帝一眼,便微微张口吃了几口。皇帝将碗搁到一边,目光温柔如水,对沈馥说道:“今儿张昇告诉朕了。”沈馥听了,惊得一颗心险些要从胸口跃出,只强做镇定,问张昇所言何事。皇帝但笑不语,一双幽幽的眸子直看得沈馥发慌,半天才听他道:“朕很高兴。”沈馥一听,瞬间明了,不觉面上轻红,只将目光黏在鸳鸯戏水的碗底上,下颌直顶着绣了杜鹃的领口,良久方嗫嚅道:“张太医说若要孩子顺利产出,还须常常……”话尚未完,已羞不可抑的将脸埋到帐子里去。

只见他倚在床头,脖颈肌肤自青丝间微露,仿佛是枝头细颤的桃花,含羞带怯的模样,偏又是孩子气小性子,着实教人爱不释手。室内幽香隐隐,仿佛猫爪子挠着心头,皇帝心下一荡,轻轻挑开他衣带,将手潜进去,摸到他的小腹,不觉又惊又喜道:“仿佛又大了一些,真好!真好!”沈馥长睫半掩,眉心朱砂微微一颤,自唇间挤出一个哆哆嗦嗦、粘粘腻腻的凉字。皇帝一听,倒似得令了一般,张口含住他耳珠,因笑道:“无妨,朕暖着你。”语罢,欺身将他抱了满怀,又似托着珍宝一般,断断不敢施压半分。

只听这耳后喘息渐渐浊重,沈馥轻轻一挣,羞面飞红,声如蚊蚋:“还请毓白轻些,馥儿眼下受不住的……”皇帝笑起来,但觉鼻端香气萦绕,手中美玉蒸霞,柔声道:“这般温存乖觉,怪可人疼的!”又一壁自暗屉里摸索,一壁腻声问道:“今日便用玫瑰罢,也图个新鲜。”沈馥心尖猛地一颤,只觉眼前一黑,刚要摇头,皇帝已探手而下。沈馥哀鸣一声,便软作一块烂泥,只细细嘤咛道:“轻些……”皇帝提刀直入,缓缓研磨,眯眼笑道:“轻些倒是不怕,只怕等会儿你不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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