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投鼠忌器。
但情况如此,仍是要尽人事拼力化解两军争端。除了争取没有别的办法。
天亮前一行人到达商洛市,一进南方军驻地,蒋呈衍立即发了两封电报。一份遣往湖北第十七路军团,下令立即行军直逼西安,与南方军连成一线,阻断西北军南北贯通的路线。一份往南京总司令部,急调空军部队第一路军直飞湖北,为十七路军后翼压阵,随时准备空袭西安。
同时蒋呈衍把国民军备战动静,故意放给各大报纸,通告称同盟军扣留政府主席,将引发最大规模两军会战,于声势上给同盟军施压。
接下来的几天,只有一件事可做:等。
蒋呈衍并不着急与孙璧成谈判,而是在布防和舆情上造声势,让这些无形的压力直逼西安。同盟会的软肋就是一个有情衷讲道义的名声,岂知越在乎名声,就越是会为名声所累。蒋呈衍正是盯住这一点下手,让孙璧成有所忌惮。这样一来,即便有人想暗下黑手,孙璧成也会小心防着,万不能让蒋呈帛和慕冰辞在同盟会的地盘上无故丢了性命。
隔了几日,终于等到了孙璧成的电话。
蒋呈衍接过电话,语气轻松自然仿佛无事发生。“孙委员长,别来无恙?”
孙璧成已然调整过状态来了,亦朗声道:“托蒋总司令的福,敝人心中惶恐。蒋总司令真是看得起我,如此大的阵仗来讨伐我,实在是令我惊诧莫名。”
蒋呈衍笑道:“盛宴配豪门,那当然是孙委员长当得起这样的阵仗。还要向孙委员长问候一声,我政府主席和边防司令,在您那里住得还习惯吗?”
孙璧成道:“蒋总司令过于谨慎,贵主席和司令官不过是留下来商谈军政要事,我自然上宾之礼款待他们,怎么会不习惯呢?”
蒋呈衍道:“那军政要事谈得如何?可有眉目了?”
孙璧成答:“此事暂无定论。现在蒋总司令安排了这一出,我看这些事,也没办法正经往下谈了。”
两人哑谜打到这里,蒋呈衍沉默了一下,而后提气道:“还请孙委员长听我两句明话。”
“其一,先头我总司令部下令剿除同盟会,孙委员长利用舆论造势,斥骂我政府只图军权私利,而不顾苍生死活。明有日军枪炮刺刀,日渐蚕食我中华大地,我政府不思携同盟会联手抗日,是目光短浅之举。而今既要两军联手抗日,我政府主席已摆出态度前往结盟,却遭孙委员长软禁逼迫,同盟会此举难道是远见卓识?您该清楚同盟会壮大的基础之一,便是渴望和平不受战火涂炭的民意,失此民意同盟会便失基石,您有必要为了所谓领军权而失此基石吗?”
“其二,战火当前,血肉之躯也好,机械兵器也好,投入到战场中便直如投入了修罗场,哪有完好无损出来的道理?打仗这样搏命的事难道还能落什么好,占了领军权就能隔岸观火吗?民族利益当先,谁不思以己身报国,强敌面前人人自当誓死捍卫国土,这份心同盟会有,我政府也有。既同此心更当不分轩轾,齐驱并进,但求金城千里不失,民众万万无损。如此才有长治久安的未来。孙委员长,这可是同盟会初创的情衷?您必然知道本届政府成立的基石,同样是孙文先生的三民主义思想。既然两者一宗同源,又为何非要分一个高低?怎不能以结盟的身份,事事民主相商,难道就不能有一个双方赞可的决议了吗?”
蒋呈衍实则视权势如草芥,并不在意权势归属。此时这番言论,却是他衷心之辞,即便无心从政,在许可给蒋呈帛的时期内,仍是全力以赴推动军政进程。只望能在期限到来之前,能稳定国势,他便能安心放手。
孙璧成听了这一番言论,许久不能成言。一时想起同盟会创立这么多年,曾经怀有的单纯的救国救民理想。而今究竟是理想当先,还是权欲当先,竟都搅合在了一起。蒋呈衍说得对,同盟会以民意基石累筑,自然当以民心所向为指导,民意不能失。
蒋呈衍放缓了声音道:“当今时代比之前朝帝制的先进在于,若只追求天禄草创,是对统治权力的迷信,格局必然小。若能以国民之福祉为信仰,才是真正不朽的天授。孙委员长,请您好好想想我说的话。如若您执迷不悟,我中央各路集团军和空军部队随时待命,不惜一切代价,哪怕把这中华的土地翻个天,也要让同盟会就此成为历史。只是这样一来会便宜了谁,那我也管不得了。”
这一番通话翻过,蒋呈衍在商洛又等了四五天。终于孙璧成同意让蒋呈帛回南京,派了专车将蒋呈帛送至西安机场。蒋呈衍亲到机场迎接,陪同蒋呈帛一齐回南京。
机场上慕冰辞也在,身边只带了慕阳一人。蒋呈衍见了蒋呈帛,简单问候几句,请蒋呈帛登机。蒋呈帛却回身看着慕冰辞,眼神复杂神情阴晴不定。
蒋呈帛对慕冰辞道:“慕司令有心了,如今我已安全到这里,还请慕司令回北平戍防。”
慕冰辞还没开口,蒋呈衍接话道:“慕司令先前叛投同盟会,伙同西北军软禁蒋主席。险些造成祸国殃民之内战!来人,将慕司令拿下,押回上海驻地,等候军令审裁!”
第67章Chapter(67)
次年的春天来得迟,就连上海这样的南方城市,三月里仍然多阴少晴。暖春就跟回不了大地似的,蒙蒙雨色里裹着潮湿和阴冷,整个世界都显得灰扑扑单调暗哑。
西安那一场变故之后,蒋呈帛安然回到南京,中央群情激奋,几番议会欲声讨同盟会。然而就在西安对峙时,日本关东军又在东北做了一件激起全国民愤的举措,恢复了亡清的帝制,改称大满洲帝国。如此一来,国民呼声愈壮,蒋呈帛既与同盟会达成联盟共识,少不得加强联络,商讨备战对策。
政府积极备战,蒋呈衍往南京赶的行程多了起来,但仍尽量抽空多留上海。蒋呈帛却对他越发不满,时常夜深了,也要打个电话过来说公务事,两人也常为了慕冰辞的安置吵得很凶。
蒋呈帛在电话里道:“虽则与同盟会达成结盟共识,然依着孙璧成此前行为,我们仍不得不防他们阳奉阴违。呈衍,你务必下令湖北十七路军盯着西北军动向。”
蒋呈衍处理了一天的事务下来很是疲惫,蒋呈帛三不五时又是这番说辞,蒋呈衍再好的耐心都磨光了。
“大哥,北平边防军看着西北军呢,何必动用十七路军?万一真跟日军打起来,中央军装备最为精良,是肯定要上火线的。您既让我做这个全军总司令,调兵遣将的事,难道还信不过我?”
蒋呈衍是真被他说烦了,在其位谋其职,如今的蒋呈帛却猜忌心日重,恨不能把手伸到军部来。
蒋呈帛越发不喜蒋呈衍的态度,在他看来,蒋呈衍是功高震主。蒋呈帛自己没意识到,这国民政府虽则不是旧时的君王□□制度,然而他在那领导位上时日久了,已渐渐被高位的四面楚歌浸透。
所谓危楼百尺,越是居高越是危机四伏,便是忠厚憨实的人,也会深感风声鹤唳。蒋呈帛日复一日猜忌心重,看谁都是居心叵测之人。此时他心思里脱出功高震主这一个念头来,跟那旧时王朝的独政君王也无甚区别了。
而君王家是连手足亲情都不能有的。若换了从前,两人向来观想不同意见不合,蒋呈帛也就顶着大哥这个身份把蒋呈衍骂一顿。现在既然有了君臣的分别,蒋呈帛的态度也如初春的天气,阴晴不定起来。
“你要我信你,就该拿出足够的举证来说话。你也清楚最精良的装备都在中央军,又怎么不把中央军当成是压轴王牌,却要战事一开就把中央军往火线上送?那些南方军却要留着,你准备做什么?当年从徽州慕氏那里得来的军力,还要全封不动还回去吗?”
蒋呈帛喉咙里压下一句,是想着有朝一日你上位时,南方军来做你的先锋吧。
蒋呈衍哪里不知道他是这个意思,耐着性子道:“真有一日开战起来,双方定然是投入状态最佳兵力搏一个有利形势。大哥你如此疑南方军,说到底你是对冰辞不放心。如今他被我拘押起来,我定然会好好看住他,再不让他碰军政事,他难道还有翻天的本事能对你造成什么不良影响?”
蒋呈帛“哼”一声道:“你是怕他对我不利,还是怕我对他不利?呈衍,你藏他藏得快,这点手段,我能看不透吗?你不想想他当日能做出忤逆犯上的荒唐事,这次他是假意,若下次他真心起来,怎么不该防?数百万的南方军在他手上,他却如此任性妄为,怎么不叫人忌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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