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劫数。过不过得了,全凭她自己。三小姐八字好,人心善,平生都没做过坏事,佛祖会保佑她的。”瘸四不忍再看下去,转而去他自己下人房里念经去了。
——言战好似已经不再认识顾双城一般,她在她的怀抱里睁大眼睛,顾双城刚松开手要去给她擦眼泪,她就重重的推开了她,跑了——
“言战,言战!”顾双城摔在一地的花瓶碎碴上,女佣连忙把她扶起来,顾双城变了音调的喊道:“都拦住她!不能让她跑出去!”
楼下的男佣听见连忙关上前后门,把窗户也堵死了,等了一会儿,言战没有下楼,跟着她跑的女佣跑回来对顾双城说:“不好了,她把……她把自己锁在……锁在……”女佣说了一半,锦绣着急的说:“你倒是说呀。”
“……言忱的书房里?”顾双城问。
女佣点头,这家里如今是顾双城当家,谁都没胆子提言忱。
顾双城心里一空,她后背和屁股上全扎着碎片,汪碧筠原本来跟着到言家是想见言战一面,这下见完了知道言战这头是毫无希望了,她走进来想帮顾双城清理背上的碎片,顾双城摆摆手,连忙飞奔到言忱的书房门口。
把耳朵贴在门上,顾双城每呼吸一下,心脏就会跳动的愈发猛烈,她捂住嘴巴——那串名为【红樱】的血钻项链就是在言忱的书房找到的,如果时间推断都成立的话,那么言战的母亲迟春水应该就是死在言忱的书房里,死在言忱手里……她知道言战在想这些,她随着言战一起心如刀割。
——书房里头早已不是当日的光景,自从言赋死后,这里更是已经被顾双城废了,一件家具和一本书都没有,就是个空置的屋子。
不过,言战记得,她什么都记得……她记得这里摆着什么,那里垂着什么,上面刻着什么,西边的角落里堆着什么,北边靠矮榻的地方长年累月的燃着什么……她痛苦的从房间的这头抚摸到那一头,好像把当年的所有物件都抚摸了一重,言战眼前的书房还是当日的书房。
“他杀了她……他杀了她……”言战靠在墙角,低低的念着,转而一动,她又开始在眼前黑漆漆的、空落落的书房里搜寻起来,她“搬开”了柜子,“扔掉”了所有金融书籍,“打碎”了花瓶,“妈妈……妈妈……他把你放在哪儿了?妈妈……我来救你……”
顾双城听不到里头有任何声响,越是空落,她就越是心慌,这时候锦绣已经叫女佣们把哭岔了气的言式微制住了,顾依然也神情萎顿的被搀扶着去休息去了,锦绣带着几个年轻力壮的女佣走过来,她捏着钥匙问顾双城道:“能开门吗?”
“……”顾双城没了主意,生怕再次侵扰了言战,只会让她……她不说话,锦绣就明白了,安慰道:“好,我们不惊扰她,以免恶化了……”
锦绣不知说什么好,刚才那情状着实吓人,连顾双城言战都不认了,她们这些人不想真再往枪口上撞。
“我去窗口看看,你们别闹出大动静。”顾双城说。
女佣们立刻说:“我们都套上雨衣了,让我们去吧?”
顾双城摇头,“我怕她见到别人……还是我去。”顾双城从女佣那里要了件雨衣,她从中廊的落地窗翻到阳台上,开始往书房的窗口爬去。
锦绣急中生智,让几个男佣去顶楼,她把言战的登山装置找出来,让男佣们把绳索放下去,锦绣站在楼顶,朝下一看,书房的灯好像也没有开,她又找来手电筒系在绳子上给顾双城放下去,顾双城爬到书房的窗台,拽着绳子来回荡悠了好几下才勉强抵住窗台站好。
——书房里一片漆黑,乍一看根本不像是有人在里面,顾双城一面承受着铺天盖地的冰雹弹,一面犹豫而又小心的打开手电筒。
一束微弱的而笔直的光线照进去,顾双城看见了正跪在地上,努力看着地板的言战,她立刻心一揪。
……这像是一出被封存在玻璃笼子里的默剧。
表演者就是那个在笼子舞台里寻找自己早已经去世了的母亲的小言战,刚开始,你可能不知道她一会儿蹲在地上,一会儿跳起来拿开空气,一会儿转身抄起空气砸空气是在干什么,但是看了一会儿你就仿佛能看见那些并不存在的柜子、花瓶、高尔夫球杆等等,即便是专业级的无实物表演艺术家也不能表现的如此到位,到位到你就看看这些动作、看看她脸上的神情,就能明白她在做什么。
观看者就是那个在笼子舞台外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一生挚爱的顾双城,刚开始,她静静被悬挂在那儿,好像是从黑暗里忽然抓住罪恶的绳索从地狱底部荡过来的一个索命弑者,她的眸子全是着火的杀念,她的怒火几乎穿破了这层玻璃,把那个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言忱烧得尸骨无存,但是她静静的看了一会儿过后,那挡也挡不住的爱意从她眼里轰得涌出来,那些眼泪在她细长的眸子里深深的涌动着,她爱这个女人,无论她变成什么样子,几乎也是一刹那间,发自心底的爱意流了出来,顾双城压抑着自己,让自己不要哭,她是唯一的观看者,她要好好看完这无人欣赏的表演。
——所有的地方都找遍了,没有妈妈,没有妈妈……言战开始生气的在笼子舞台里大吼大叫,她抬手“砸碎”了一切可以“砸碎”的东西,一切的一切。
“砸碎”了之后,她就这么一个人站在一片“狼藉”里,顾双城看着她一动不动的背影,她自己也擦干眼泪,正准备轻轻的敲窗唤她,言战忽然像是“推开”了什么。
“……”“他”来了,顾双城收回了手,言战进卧室就是要和言忱这个叫了这么多年的大哥一决生死——顾双城凝望着一个人孤独的站在一个空无一人的笼子里,和一个只在记忆里存在的言忱,一、决、生、死。
泪眼朦胧的言战就这么盯着眼前清晰如昨的“言忱”,她再次泣不成声的反问起来,反反复复的问着:“她是我妈妈,我妈妈。她是我妈妈,那是我妈妈……你是我大哥,我是你妹妹!那是我妈妈!我妈妈……你杀了她……你杀了她……你杀了她……呜唔……你杀了她……她是我妈妈……她是我妈妈……”
顾双城什么也听不见,但她也知道言战嘴里到底在说什么。
“她是我妈妈。也是你妈妈……我们是兄妹,难道一切都是……你的……”言战反复的摇头点头,她在不停的否定和肯定里泪流满面,最后她转过身,大步走到“书架”旁的一个“装饰盒”里,抽出了一把“手枪”,“子弹上膛”,她立刻指着“言忱”的头。
顾双城看到了一如当日……在那冰冷的皇陵禁区墓穴里,在得知一切之后,言战拿枪指着误被她当成言忱的言赋,那情景仍旧历历在目……言战忽然安静下来,她就这么举着枪,对着“微笑着的言忱”,顾双城这时候轻轻的敲了一下窗户。
于是,这场默剧终究被观看者的敲窗声破坏了。
没多久,言战丢开了枪,她转过身,向窗户这边走过来,顾双城望着她,她真想一脚踹破这玻璃进去抱住她,可又怕伤着她,只能这么望着。
言战走到窗边,她忽然弯下腰,笑着拍了拍身旁的“小双城”,就悬在玻璃窗外的顾双城立刻痛哭出声,她记得她们一起在这个书房的窗边看过日出。
“小双城”抬头冲她笑了,小言战高兴的亲了亲她的脸,她抱紧和“微笑着的言忱”一样并不存在的“小双城”,脸上忽然就露出高兴的笑容来,小言战指着远处的天际,笑着对“小双城”说:“我们现在还在鱼肚子里,你不要害怕,我们很快就能回家,你看,鱼嘴都张开让我们回去了,我带你回家,你快看……那里。”
玻璃窗外的顾双城顺着言战指着的方向看过去——黑不见边际的夜空尽头,有两道白光般的闪电不停的交错,就如同是鲨鱼嘴张开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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